第84节
皇位已经被他弄丢一回,他这回不能再任由自己迷糊下去。 赵琮太可怕,无形之中便能笼络人心,再在宫中待着,他只会愈陷愈深,愈来愈不舍,直到真将全副身家拱手相让,亲手送到赵琮面前。 可他重活一回,不应当如此。 即便当真不能当皇帝,也该有自己的家底,有了家底,才能有底气。他上辈子也弱怕了、穷怕了。 但他想到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赵琮,心中便有些滞。 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触,两辈子加起来都未有过。 他不知该如何排解,这些日子既想每日都去见赵琮,又怕得不敢再去见。 而他突然开口说话的事,赵琮一点怀疑都没有。 他人都当赵十一从前是个傻子,赵琮却是一直当赵十一是自闭症儿童的。许多自闭症心中门儿清,就是不与外人接触,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况且,赵十一从前就跟他发过几回脾气,可见赵十一心中明白得很。 赵琮醒来后,歇了几日便能如常与人对话。刻意忘去梦中上辈子中的难堪与绝望,他依然还是那个风度翩翩、芝兰玉树的当朝皇帝。 他靠在床上,听染陶将那日的事情讲了一遍,心中倒是又叹了一口气。 染陶也叹气:“陛下,那天可把咱们吓坏了。婢子后来听福禄说,他给小郎君送那把刀,小郎君太过喜爱,要去谢恩。福禄说您在后苑,他便立刻跑去了!也真的是巧了!多亏了小郎君,没想到小郎君竟是识得水性的,陛下才——” 赵琮深以为然,真的是很巧。他当时潜水潜得好好的,若不是赵十一突然来,他怕是也不会晕过去,更不会病成这样。但话又说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并不后悔。 “我们在后苑外头,听到小郎君的声音,都愣住了!婢子们谁也没听过小郎君的声音啊!” 赵琮笑,所以他不后悔啊,又把这位小朋友逼得开口说话了。而且如今,赵十一已是正常开口说话。可见刺激当真不小,能把一位自闭的小朋友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赵琮还挺自得。 “后来啊,小郎君当真是令咱们没想到!福禄都直接跪下回话了呢!”染陶见赵琮面上都是笑意,讲得也就愈多,“咱们小郎君到底是陛下亲自教导的,当下就带着一行人去了宝慈殿!太后与青茗多难对付,陛下您也是知道的。小郎君一点儿没怕,直接将太后说得气晕过去!太后欺侮小郎君,以势压人,侍卫竟要上来抓我们小郎君!小郎君直接就从咱们殿中侍卫的身上抽出刀来杀了那人,福禄回来同婢子说,小郎君当时好气势呢!” 赵琮笑得更甚。 这个时代又不是后世的法治社会,赵十一这么横,他倒觉得挺好,往后不会被人欺负了。染陶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大宋朝人,更不会诧异于这种事。皇族子孙,哪个又是能任人欺负的?这样霸道,才属常理。赵十一变得霸道,他们也唯有更欢喜。 再者,赵琮真没想到赵十一有这能耐,直接就将孙太后气晕过去。兴许真像染陶他们所说,赵十一过分担忧他,受他刺激,替他报仇呢。这么想,他倒又更得意与欣慰。 如今孙筱毓在宝慈殿侍疾,燕国公天天求进宫拜见他。毕竟整个东京城的人都已知晓,他被孙太后的女官毒害的事。 他都醒过来,已能正常饮食,孙太后至今还昏昏沉沉。 且她并非装病,是白大夫在那头看着,瞒不了。 赵琮当初只想着落水,装晕,醒来时再与钱月默联手,拿上证据去逼孙太后交出御宝。却没料到,赵十一的无心之举,比他原本计划的,闹得还大。 当真是因此祸得了太多福,赵十一果然是个小福星。 “如今那位小宫女已是招了,她得了青茗的好处,才把那有毒的枸杞送到淑妃娘子那处。娘子每日为您炖汤,可不就——” 赵琮才不信,青茗这个人到底如何,他是知道的。 青茗是出来替孙太后背锅的,其后另有他人,赵琮以为,还是那王姑姑。只是王姑姑此人动机,实在令人好奇。她并不是在帮孙太后,反而是在害她。若说她忠心,青茗敢出来顶锅,她却不敢,这算哪门子的忠心? 王姑姑身后,也定有他人。孙太后也真是糊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贴身女官、从小奶大她的乳娘,竟不是她自己的人。不知这回过后,她能否想明白。 他可不想把王姑姑弄死,留这么个人在孙太后身边,才有趣。况且他想知道,王姑姑身后到底是谁。王姑姑若死,这条线便断了,他再也摸不到身后之人。 染陶再道:“最初,那小宫女死咬淑妃娘子与戚娘子不放口,还是郡主令人上刑,她才说出实话来。” 赵琮点头,道:“这些事的后续处理,均交给郡主与淑妃来办。”他总不能亲自去审这些小宫女,而且他身子将好,他得做些其他事。 “是。陛下,今儿燕国公夫人又递帖子进来,想见太后一面。” “燕国公……”赵琮念了一回这三个字,紧接着便笑了笑。 “陛下?” “明日许他们进宫见太后。” “是。”染陶应下,便劝道,“陛下,您躺下再歇歇吧。白大夫与邓御医都说,再喝半月的汤药,陛下身上的毒就能解了呢。” 赵琮深知自己压根就没中毒,白大夫是知道内情的,只是目前来看,这邓御医倒也是个聪明人。他想罢,问道:“小十一呢?今日怎么没见他过来?” “小郎君坐在院子里头画鸽子呢,今儿天气好。”染陶笑着说。 赵琮也笑:“经这一回,他比往日里开朗许多。” “可不是!小郎君如今开口说话了,咱们殿里头的小宫女愈发爱往他们侧殿跑。” “为何?” “小郎君长得俊俏,说话也好听啊。虽说常训斥她们,她们也愿意去听。” 赵琮笑出声,哪个年代的小姑娘们都爱追着那长得好看的男子跑。 “小十一还小呢,可不许有那心眼不好的,免得带坏他。” “陛下您就放心吧!” “晚上叫他过来。” “好。”染陶应下,替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出内室守着。 赵琮却又念了一回“燕国公”三个字。 有笔账还没算呢,上一回孙太后不是要除去谢家的爵位吗。 他先把燕国公家的爵位搞下去再说。 次日,燕国公孙博勋带着家人一同进宫。 孙博勋从未来过福宁殿,如今也知道服软,想来拜见陛下。 赵琮连手中的书都未放下,只道:“不见,他们自去宝慈殿看娘娘去。” “是。”福禄应下声,便转身出去。 赵琮这才放下书,叫染陶:“去后苑叫小十一回来吧。”昨晚终究没能一同用膳,赵十一画鸽子画到很晚,他又不能耽误孩子画画,只好作罢。 这几日赵十一似乎十分热爱作画,一大早他就命染陶去侧殿叫他过来,哪知道,他又去了后苑! 宝慈殿的太监领着孙博勋等人往殿中行去,走至宣佑门的时候,恰好遇到赵十一走来。赵十一依然穿着赵琮最喜爱看他穿的天青色衣裳,走得有些缓慢。他躲赵琮躲了好几天,今儿躲不下去了,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染陶回去。 “小郎君万福!!”宝慈殿的小太监一看到他,立刻连身后的燕国公也不管了,明明还离着一段距离,他就跪下来磕头。 孙博勋眉头一皱。 他哪里知道赵十一那天在宝慈殿杀人,又将孙太后气晕过去,到底是如何的骇人。如今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怵他,也就福宁殿的一群小宫女喜欢他颜色好,天天往他跟前凑。例如此刻,赵十一去一趟后苑,身边就跟了好些个宫女。 孙博勋看向赵十一,见他身边围绕着一群小宫女,心中暗斥:不知规矩! 赵十一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他直接走了。 倒是染陶行了个礼:“见过燕国公,见过世子。” 孙博勋点头。 染陶笑着跟上赵十一,一行人渐渐走远。 孙沣气道:“小兔崽子真不知规矩!见到父亲,连个礼都不行!他又不是王府世子!只不过是个小破落罢了!”前些日子中秋宴上,他们全家人都被落了面子,他们可不就连着赵十一也恨上了。 小太监自己爬起来掸掸裤子上的灰,暗想:您快得了吧!太后娘娘多厉害一人,不照样被这位小郎君气晕过去?!这小郎君可是直接在宝慈殿的正厅里头杀人的! 谁不知道,陛下就快亲政了!那可是陛下亲自教养的侄子,往后宫中,陛下是一,他就是二!陛下身子不好,谁又能猜到以后是什么境况?没准啊,这位小郎君就是下一任呢!还当是太后娘娘威风的时候呢?不过小太监也就只敢在心中想想,并不敢说出来,否则那可是死罪。想罢小太监又郁卒,他可不想再待在宝慈殿了。 孙博勋面色微阴,依然未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 走了会儿,孙沣回头:“大郎你傻站着做什么?!” 孙竹清猛地回神,他方才盯着染陶看,看傻了。被他爹叫醒,他立刻道“没事没事!”。 他慌忙上前,却还是不住回头看。 孙太后依然昏沉着,他们倒也探望不出什么花来,只是今日走了这么一遭,孙家人心里都有数,这宫中,真的已不再是从前的皇宫。 赵琮不见他们,他们更不敢久待,看了一番,早早便离开。 倒是几个月不见的孙大娘子孙筱毓当真长进了些,她轻声问道:“大爹爹与爹爹明日可还来?” 孙博勋沉声道:“要看陛下的意思。” “其实,这回是姑母殿中的女官做得不对,与姑母又有和关系?姑母可是都昏沉数日了,可见此事对姑母打击如何大,姑母是最为疼爱陛下的。” 孙博勋仔细看她,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仔细打量这个孙女。仔细一瞧,才发现,真的是长大了。 他反问:“毓娘也觉得娘娘委屈?” “娘娘自然委屈,此事与姑母有何关系?大爹爹该让天底下人都知道姑母这份委屈呢!”孙筱毓离开家中几月,无人纵容,又有严厉的姑姑与女先生亲自教导,的确长进许多。她进东京城时,城门处被宫中太监迎接,那太监张口直接便道太后的女官如何毒害陛下,讲得无比细致,声音还不小。一旁进出之人,无论身份高低,皆都盯着她看,她的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平白被泼了脏水,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她如今有了些能耐,也知道事情总要从长计议。 孙博勋也正困在围城中,如今听孙女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是想太多,反倒忘记了最简单的法子。 赵琮不是喜好找那些个书生在东京城里给他写贺词吗? 他也找书生替孙太后写冤词去! 他失意而来,倒是得意而去。 只是出了宫门,上了马与车,孙竹清还恋恋不舍地回身望着皇宫。 于氏心疼道:“可是又吓着咱们清儿了?唉,如今这宫里头可真怕人。往后可别再来了!” 孙竹清赶紧道:“娘!清儿明日还想来!我与meimei一同给姑母侍疾呀!” 于氏一听,倒是十分感动:“咱们清儿与毓娘都是孝顺孩子!娘回去便与你爹爹、大爹爹说。” 孙竹清听到这保证,才又放下心来。 第75章 “我不要小娘子!” 赵十一回到福宁殿, 走至正殿阶下时, 脚步又一顿。 这是他常来的地方,此时却有些怵。 “小郎君?”染陶诧异。 他才拾阶而上, 反正要走了, 再多看几眼吧, 他心中这般说道。 赵琮正靠坐在床上读书,看得仔细, 听到脚步声, 他立刻抬头并往外看去。一见到赵十一,他便笑了起来, 眼睛笑得犹如一轮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