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任丰年被一边的宫人扶起来,抓了引枕垫在腰后头,一口口的被她喂着吃起粥汤。 任丰年吃着汤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头,虽则还是双脚冰凉的,但情绪却在一点点回笼。 她道:“你……怎么进宫的?” 念珠道:“您一连病了大半个月,嘴里头一直喊着要娘亲,陛下没有法子,来不及下旨把夫人从浩水叫来,便先把奴婢召进宫服侍您。” 任丰年听到“陛下”两个字,面色也平平淡淡的,只问道:“我先头走之前,曾与外祖母说过给你婚配之事。” 念珠喂完她,轻轻摇头道:“奴婢不想婚配,老太太没有勉强,只给木鱼几个找了婆家。” 念珠是一直跟着任丰年的丫鬟,从小到大,无不尽心的。任丰年垂眸道:“为什么不呢?” 念珠有些腼腆,但还是语气平平道:“奴婢生来便没有老子娘,自小跟在大小姐身边,身量还没桌子高,便懂得怎么服侍您起居……大约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便是把您服侍好。” 任丰年的唇角轻颤:“念珠……” 念珠转头吩咐宫人端来洗漱的热水,轻轻道:“大小姐,该洗漱了。” 任丰年点点头,由着她拧了帕子,给自己细细擦洗。 念珠轻轻道:“您有了三月的身孕了,先头太医说……” 任丰年只觉脑袋里像是给人用锤子四处敲打,顿时头晕目眩起来,她勉强撑着道:“你说……甚么?!” 念珠给她理了理衣裳,柔声道:“您有两月的身孕了。先头太医说,本是您体寒带了些许体虚,情绪又十分不稳定……还、还淋了雨,便有些不稳。若要保胎,须得在床上养两个月。” 念珠没把话说全。何止是不稳定呢?任丰年自己在梦里不明白,只有旁观者才知她有多凶险,若非太医医术高明,她或许现下便瘪着小腹,气若游丝了,毕竟那些血可不是白流的。 任丰年是路氏的女儿,而路氏和路老太太当年生产和孕育,皆是极其小心的保胎护养,却仍旧伤了身子。任丰年得过路氏的叮嘱,却并不当回事,因着她平日里虽月事凌乱,却也不算体虚的样子,吃得香甜睡得实在,便觉得自己不会走了母亲和外祖母的老路。 任丰年有些愣怔的拿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有些难以置信起来。 她不能够想象,自己肚子里也有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孩子…… 任丰年问道:“……陛下呢?” 念珠边给她篦头发,便轻声道:“陛下这个点,或许要准备早朝了,大小姐可要再歇息会儿?” 任丰年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已睡了很久,再躺下也未必能够睡得着了。” 念珠道:“大小姐想看话本子么?不若让奴婢给您念念解解闷?” 任丰年矜持点点头道:“好啊,你挑本短些的,来给我念念。” 任丰年仿佛又想起了甚么,问道:“饼饼去哪里了?” 念珠反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饼饼……饼饼给陛下放到别处养着了,因着您有了身孕,还是莫要太近的好。” 任丰年哦一声,顿时觉得了无生趣。 她很快便发觉,现下自己特别容易困倦,念珠不过讲了半柱□□夫,她却困得提不起劲来了,直昏昏沉沉的蜷在毛毯里打瞌睡。 念珠的声音愈发小起来,任丰年便很快头点着肩膀了,一张素白的脸也睡意朦胧。 她靠在床头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些口感,拧着眉毛轻声道:“念珠,我口渴了。” 松木香味很沉着,任丰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但她没有睁眼,只就着茶杯吃了两口茶,轻声道:“茶好苦啊。” 她偏过头,呼吸声沉静舒缓起来,仿佛睡得很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饼饼:喵~ 作者:身为猫奴,便要像年年这样……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任丰年有了孩子,她躺在床上抚摸着小腹, 却依然没有真情实感。 就在多日前, 她还在想着怎么同一个男人沟通,怎么化解他们之间莫名的隔阂。又怎么能想象, 就在几日之后,她便没那么在意他了呢? 任丰年想起自己刚刚入宫的时候, 被他禁锢在身旁, 没有丁点的自由。她那时候心里是彷徨的,也很无奈。 因为他是君王, 而她充其量不过一介升斗小民,又怎么能真的斗过他?无非便是小小的任性一下, 也不过是想告诉他,她也是有反骨的, 并非是他可以一意掌控的。 她那时候便总想着, 要是能有一个孩子便好了。她若有了孩子,宫廷的城墙,将再也禁锢不了她。因为她的心终于能够踏实了, 不用患得患失, 也不用因为他的不悦而心生忐忑, 便也不觉得失了自由。 任丰年想着,又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她的身子大概与她娘亲一脉相承, 皆是不怎么适宜怀孕的。她不指望自己将来还能怀上孩子,但是至少这一胎,她想要把他留住。 转眼间便入了夏, 任丰年不知为何,竟比从前还要苦夏许多。外头的蝉鸣声一阵压过一阵,滋儿哇滋儿哇的嗡嗡直响。 她抓起引枕便扔在地上,手里络着半边黑发道:“怎么吵成这般了!连歇息会子都不能了!”殿里哗啦啦跪了一片,任丰年顿时有些无力起来。 她昨日夜里便没睡好。 都说有身孕的女人瞌睡多,可到了她的身上,却反了。白日里倒有时能困倦,歪在榻上,却也不怎么能睡着。到了夜里更是不成,一双眼睛瞪得跟灯笼似的,压根就是满面精神的样儿,插着腰便能出去训示下头几个不安分的妃嫔。 故而连着好几日了,任丰年终是在白日里觉得困倦起来,差点歪了头,便要瞌睡过去,外头的蝉鸣却又叫她烦心起来,翻几个身,只觉得自己像油锅里的烙饼似的,两面都焦了。 任丰年起身,念珠和婉清一道上前,服侍她起身。 念珠道:“大小姐不若再歇息会子罢,奴婢瞧您昨儿个也没睡实。” 任丰年摇摇头,不肯再说话。 外头阿莲从殿门进来。她虽说不若念珠侍奉任丰年早,却是大宫女里头最镇静最懂事的,任丰年在与念珠推心置腹说明一番后,便叫阿莲做了飞游宫的掌事宫女。 阿莲还是那副样子,眉眼皆是冷冷淡淡的,只说起话来,却又是妥帖心细,任丰年很是放心她。 阿莲道:“先头襄妃娘娘的宫人来说,襄妃娘娘觉着夏季的衣裳也不必给宫人裁太多,左右三套便也够穿了,其余妃皆照着自己得的份例,大家一道统筹着叫一宫掌事去问内务府裁便是。南方发了洪涝,朝廷里头拨了不知多少雪花银子去建堤坝,襄妃娘娘还说,虽不能帮到前朝,好歹不必添乱。” 任丰年听了便觉得心下火起,冷笑一声道:“你且去问问她,是本宫管还是她来管?!她想管本宫也懒得统筹了!自会去请了陛下,好叫她一个人拿主意便是。” 任丰年说完,又喘息两下,只觉得脑子像是一团给饼饼抓乱的毛线球,怎么绕还是绕不回整洁的样子。 阿莲看她这般,也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同她说。”她有些担心任丰年的脾气,但又不善言辞,只怕自己说错了话。 任丰年只觉得襄妃这人就是有病,她说给宫人多裁两件衣裳有什么错,这夏日里天这么热,衣裳还能捂着不换了?她以为每个宫人都有那许多体己银子不成?这么点子银钱能修个什么堤坝?欺负她算数不好不会算账么?合着外头发洪涝了,国库里没钱了还是怎么? 之前还听闻襄妃要冰山要的可欢,真的算下来,她这一月要的冰山钱,都够她们一宫一季的穿戴了。要她做甚么好人了,装成多贤惠的样子,假惺惺只会叫人觉着讨厌。 任丰年又把阿莲叫来,吩咐她:“本宫这一大面墙的首饰和衣裳,你皆去给本宫换成银钱。赈灾。” 阿莲顿了顿,还是道:“喏。” 任丰年道:“接下来你也晓得该怎么做了,叫她们该捐银子的捐银子,没钱的捐首饰,没首饰没衣裳的……那就算了。” 阿莲自然晓得任丰年的“她们”指的是宫里那些妃嫔。平日里任丰年管着六宫,也从来不会克扣她们半分月钱,偶尔过个小节日,还能赏些下去。这些妃嫔不说富得流油,总归日子也算美滋滋。 任丰年的意思大致是,有本事扣宫人的衣物,你有本事把自己的体己都捐了啊! 她才不管那一面墙的首饰有多少是陛下你侬我侬的时候送她的,横竖她是不想要了,没首饰没衣裳横竖她就剃了头做姑子,看谁倔得过谁,她就是讨厌襄妃,讨厌到要把她的脸撕烂了扔到泥地里去。 任丰年怀孕前,也不会这般歇斯底里……可能是因为夏日里太热了吧。 毕竟她们殿里头连冰山都没有。 是的,连冰山都没有。 陛下听不知哪来的蒙古大夫说,任丰年体虚,若是着了凉对孩子和母亲都不好,故而宁可叫她热着,也不肯叫她着凉。所以任丰年硬生生给热的隔半日便要擦身洗澡,不然她得难过死。 任丰年这话吩咐下去,六宫妃嫔……可以说是鸦雀无声。毕竟自从宝妃有孕以来,巴结她的人太多了。虽然任丰年一个也不想搭理,并且比最开始表现的还要不正常,但也并没有哪怕一个宫妃敢表示不乐意。 当然,除了襄妃娘娘。 襄妃娘娘同任丰年杠着的时候多了去了,然而几乎没一次有好果子吃。任丰年可以说是间歇性的把怒气发在她身上,以至于什么也顾不上,就想下她面子,就想踩她的脸,就想叫她颜面扫地。 导致襄妃娘娘每次都张口结舌,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闺秀的处事原则。难道不该是平平稳稳,贤惠温柔的么? 背地里再气,也不能带到明面上来啊。 然而任丰年就是不在乎,因为陛下可以说是默许了她各种各样的行径,所以她心里还算有一把尺,晓得度在哪里,甚么事体又不能做,故而从来也没真的惹出甚么是非来。 这原本宝妃和襄妃不和,后宫众人都知道,但大家始终都抱着看戏的心态。 因为宝妃这人嘛,你不惹她,她也是真的懒得搭理你,同襄妃再闹,也从来不殃及无辜。襄妃么,虽说一看便是有心机的,只她还要装贤惠呢,笼络旁人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叫别的妃嫔对她心存芥蒂。 然而这次,这两位把整个后宫都闹上了。众人都觉得十分无奈,想想荷包转眼就要瘪下去,便难受极了。 任丰年管不着她们,更加懒得管,横竖怨襄妃去吧! 隔天,她便发觉,白日里再也没听到蝉鸣。 作者有话要说: 任丰年:我想咬人!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任丰年和陛下已经僵持了许久,她这肚子都显怀了, 但仍旧不肯见他。见到就当没见到, 听到就当没听到,横竖她就当作没他这个人。 陛下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 他事后想过,自己的做法没错, 很多事情他不愿叫她面对的, 怎样也不会展现给她看。 她是一张雪白的澄纸,娇滴滴又柔弱, 他宁可叫她气他怄他,也不愿叫她知道那些复杂可怕的过往。 但皇帝确实也没料到, 任丰年会被诊出有了身孕。她的月事一向不准,有时来晚些, 有时干脆不来, 叫太医看了,也只说她天生的体虚,只能温温进补, 少吃刺激的食物。 他不舍得勉强她太多, 虽早膳还盯着, 午膳晚膳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最多同她一道用膳时, 把那些油腻辛辣的吃了,才好叫她少吃些。只任丰年又要不开心,盯着盘里的菜色, 红着眼尾,委屈巴巴的太可怜了。 只现下都这么几个月了,任丰年就像个没事人一般。发脾气的时候更多了,但日常倒是比从前还要正经,料理起宫务的时候也像模像样了。 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任丰年看上去像是长大了,更加妥帖了。 这日任丰年清晨,任丰年早早的便醒了。 她实在是睡不着了,本以为没了蝉鸣声,好歹她清净了之后还能睡个好觉,不成想好觉倒是没睡成,夜里又想起了某个人。 她一直想不通,他做甚么那段时间不肯见她。但叫她去问,那也不可能,她定然梗着脖子不肯问询。他既不告诉她,那便算了罢,她也不想知道了,那他们一辈子就这样也无所谓嘛。 但任丰年摸着隆起的肚皮,心里头又觉得难过。她想想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个小公主还是个小皇子,要是一出身,爹娘便闹得不可开交,坐在同一个寝殿里,不管多久一句话都不说,脸板得跟两块棺材板似的(当然陛下日常都这样),那该有多难过。 是的,陛下还是会厚着脸皮来飞游宫的。任丰年在心里头说他,脸皮厚得跟城墙拐角有的一拼,这并非是没有道理的东西。 毕竟她现下见到他,就当做是一团空气了,只当没他这个人,除非他先解释一下,到底为甚么把她晾在一边那么久再说,不然还真当她是个木头泥胎呢? 然而陛下就是这么坦然。吃你的用你的在你殿里头批折子完了还要睡你……的床,但他就是可以装作很和谐的样子,仿佛甚么事体都没有发生,或许……只是他老婆哑巴了。 所以任丰年能每日给他气得暴躁不已,但又不能说是给他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