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你找我?”裴子昂的声音在净房的方向出现。 其姝扭头看, 见到他穿着一身新净的中衣走出来,发梢微湿, 显然刚刚沐浴过。 “昨天回来得太晚,怕吵着你,便将就着睡了一宿,早起才叫点翠她们抬热水来给我洗漱。” 其姝的反应是:“原来我还没醒?这个梦也太久了些。” 她嘟囔着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当然很疼! 可她到底经历过一些事,总觉得若不是梦,怎么可能心想事成。 “裴子昂, 我有孩子了。”其姝用手梳理着睡得散乱的长发,如果这是最后一面,还是让他记住她美一点的模样好, “你是回来看孩子的吧, 要不要先给它起个名字。到底是男是女我现在也不清楚,不然你就都起了。” 她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事, 就算裴子昂不能陪伴孩子长大,至少可以留个名字给它。 裴子昂揉揉她发顶,柔声道:“嗯, 我听岁岁说了。起名字的事情不急,到底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什么都要慎重。” “岁岁?你见到她了?” 其姝发觉不对劲。 岁岁再有本事,也不能通鬼神,入梦的亡魂怎么能与她相见,还……说话了。 “你……是活的?” 她犹疑地问。 裴子昂好笑地捏捏她明显消瘦的小脸,“不然呢?” 得了肯定的回答,伤痛褪去,心思活络起来,脑筋也恢复了正常的转速。 其姝瞬间便想通了许多关节,“这些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你们根本没有半夜上大坝去?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危险对不对?” 二伯父从宫里打听来的消息说,当天夜里的巨响不像是大坝坍塌,倒像是□□爆炸。 可不管是哪一种,整座石头做成的水坝都坏掉了,银子下雨似的洒了一天一地,裴子昂血rou之躯的一个人还能毫发无损吗? 看他现在的样子,皮光水滑,根本不是遇过危险、死里逃生的模样! 不用等裴子昂回答,其姝已有了结论。 她一直就觉得哪里不对,不是调查原先那座大坝为什么会塌,为什么要去完好无损的那座? 就算有理由去,为什么不在白天光亮的时候去,偏要三更半夜摸黑去? 原来都是假的! 她拉长了小脸,猛地推开他,转身背对他,还不忘用被子蒙住头。 裴子昂拉着被头,好笑道:“见到我没事,你就那么失望?” “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其姝气得哪里都不舒服,“吓唬我就那么有意思?年年说要不是我平时身体还算强健,孩子说不定就没了!就是现在这样头三个月我也不能下床去!” 裴子昂自知理亏,“是我不对,当时事出突然,来不及派人来给你送信,以后不会了。” “那后来呢?”其姝不依不饶,“都这么多天了,你就没想着给我稍个口信,你不知道我会担心你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保守不了你的秘密?会搅黄了你的好事?” 说到后来简直委屈得不行,还没当上太子呢,已经开始嫌弃她成事不足! 那将来当了皇帝,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吗? 必须矫正过来! 其姝赌着一口气,把被子往上拉了又拉,任裴子昂如何说话逗趣就是不肯再出声。 裴子昂没了办法,只好靠坐在她身边,自顾自说起当日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我们并没有上坝上去,而是沿着河去找原先坍塌的那座大坝的残骸。 当然是找到了,可是发觉不对,那石头是空心的。” 被子下鼓起的人形大包动了动,其姝显然有话想说,又强自忍住了。 裴子昂善解妻意主动解释道:“修坝时你还没出世,自然不知道。我也是这次路上听其沛说起,才多少有些了解。 最开始提出构想时,是打算以巨石筑坝。但测量过后发现,别说几十丈长宽的巨石难寻,就是寻到了,靠人力运送过来也难以达成。如果用较小些的石块拼凑而成,接缝处难以闭合严密是一题,以泥灰抹起的部位能不能顶住河水长期冲刷又是一题。 后来听泰西来的使者提起,他们那里修路用的洋灰,便学了来,用浇筑的方式做成坝体。但按照工部留存的图纸,浇筑时内里填充了混合铁水的碎石等物。 这些事我不是很懂,听工匠们解释,是模仿路基。洋灰浇筑下的路基长年累月车马不停,甚至还盖屋起楼,也都平稳无恙,自然也能抵御河水冲击。 但若偷工减料,内里中空,自然没有实心的牢固……” 其姝听得一肚子问号,在被子里扭来扭去,实在忍耐不住,翻身回来,露出两只眼睛。 “就不能是内里被河水冲散了?” “我们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设想。可若只是被水冲散,总是会有遗留,就算有些残骸里被冲得一干二净,总也还有一些会残余。”裴子昂强调,“先后两座大坝,凡是能找到的残骸里,无一例外,全是干干净净的空心。” 其姝惊骇地捂住嘴,“你的意思是,前些时候发大水,并不只是因为地动影响,又恰巧遇到汛期……不是天灾,是人祸?” 第84章 罪有应得 裴子昂点头。 “之后我们便计划次日到还完好的那座大坝上去巡视, 看看只是我们找到的部分残骸有问题, 还是全部都有问题。 因为有太子出事的例子在先, 大家都格外警醒谨慎, 提前一天便派了侍卫过去守卫。当然,为了不闹得人心惶惶, 是守在暗处的。 也就是在当天夜里, 侍卫发现有人偷偷摸摸上大坝埋□□。我们于是将计就计, 假装临时起意去大坝,不幸中招出事。” “为什么要去大坝上埋□□?”其姝不解, “因为心虚怕被你们查出来,所以不光要炸死你们,也要把大坝损毁,再没有证据定罪?” 她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是齐远芳对不对, 他是工部尚书,当初就是他主持修筑大坝的!” 裴子昂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只道:“埋□□的人我们没有当场拘捕, 只派人跟踪,见他们最后是进了齐家府邸。” 其姝急得差点跳起来, “可是你不抓住他们就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了!如果到皇上那里理论,你是侄子,他是大舅子, 手心手背都是rou,皇上听谁的还不一定!” 裴子昂好笑不敢笑地看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小娇妻,温声道:“我不需要证明他就是埋□□的主谋,我只要证明他当初督造大坝时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即可。” 其姝眨了好一阵眼才反应过来: 谋杀裴子昂,罪名远没有误杀太子来得重。 如果齐远芳只是贪墨,就算因为目光短浅干出了害死成千上万百姓的蠢事,皇上想包庇他还是可以包庇。 但涉及到亲生儿子,还是唯一的儿子,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 她也觉得自己变笨了,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竟然还要琢磨许久才想到,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孔,瓮声瓮气地埋怨裴子昂:“都怪你,你儿子把我的聪明劲都抢走了,和你一样霸道,哼!” 明明从来都是她比较霸道——裴子昂只敢腹诽,可不敢把这话说给他的的妻子、他孩子的娘听。 天大地大不及孕妇大,这时候其姝说什么都对。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连人带肚子一起抱在怀里,“之前耽搁了几天没回来,还让玄衣卫到处放消息说我和其沛已经出了事,都是为了让齐远芳放松警惕,推进后招。现在就等他出招了。他没出手前我也不方便露面,全在家里陪着你和孩子。” 身为贤妻,其姝当然要努力帮裴子昂出谋划策,“你不进宫去见皇上吗?先和他打过招呼,等齐远芳再动作时你也好占有先机。” 裴子昂眉梢微动,不大自在地说:“昨夜进城后,已经进过宫了。” 原来他不是一进城就回家啊…… 不是第一个被见面的人,其姝有一点吃味。 可她要做贤内助,当然支持正事紧要,决定不同他计较。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果然如裴子昂预料一般。 齐远芳联合了工部的一部分官员,在早朝时恶人先告状。指责裴子昂与尚其沛不顾工部的忠告,强行在最危险的时候登坝。并且使用不恰当的方式穿凿检验坝体,最终导致第二座水坝坍塌,赔上自身性命。 裴子昂得了皇帝派人送来的消息,立刻与其沛一起进宫与齐远芳对质。 他们找到的坝体残骸早就呈给皇上,真凭实据比什么都有用,齐远芳连同当年涉及水坝建造的所有官员全都被治了罪。 事情告一段落后,皇上留裴子昂在御书房叙话,裴子昂却惦记着家里的媳妇和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几句便急着告辞离去。 皇上看着他远远步下石阶的背影,讷讷地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李醒道:“他说他媳妇儿有了身孕?他们成亲还不到两个月,这也太快了吧。” 李醒伺候皇上几十年,当然清楚他的心事,这会儿说好也不恰当,说不好还是不恰当,只能打着哈哈夸其姝:“郡王妃面孔圆圆,看着就是宜子旺夫的好相貌。” “你不懂,不是这个。”皇上摆摆手,太子妃嫁进东宫快两年都没能怀孕,六郡王妃成亲一个月就有了,这可不关相貌的事。再想着自己膝下的空虚,皇上心中已有了决定。 一对儿女不贴心,赌气离家眼看已快整个月,却没有人打算回来。宪王妃每天捂着心口唉声叹气,丧气得宪王恨不得绕着她走。 “……人家的儿孙承欢膝下,孝顺体贴。我的儿女全都忤逆,我挖心挖肺地谋划都是为了谁,他们还不领情……” 每日例行的抱怨刚开了头便被打断——宫里来了圣旨。 宪王府一家子,除了离家出走的裴子昊、裴萱,因为其姝不方便挪动地方的裴子昂夫妻,其余全都聚在正厅里接旨。 传旨的人是御前最得宠的大太监李醒,圣旨的内容令郁闷多日的宪王妃乐得合不拢嘴——裴子昊获封宪王府世子——可惜他人不在家。 “他……他前些时候说出门游学,一直在外未归,我们也不知道他此时人在何处。” 宪王在妻子的示意下对着李醒扯瞎话。 圣旨当然应由本人接,但既然连人家亲爹都不知道人在哪儿——李醒明知道这不是真话,可为难皇上亲弟弟这种不开眼的事他也干不出来,便打着哈哈让宪王代为接下圣旨。 宪王妃张罗着留李醒喝茶。 “不行不行,杂家还有一道旨意要传。原想着虽然是两件事,但总算一家人,杂家只跑一个地方就行。没想到两个人都不在家,杂家还得去定北侯府。又要赶在天黑前回宫复命,这就不留了,王妃的好意杂家记在心里了。” 又是一家人,又是定北侯府,这事儿肯定与裴子昂有关。 宪王妃立刻派心腹陪房去打听。 打听回来的消息真是天大的好事。 可宪王妃听得脸都黑了,连一直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的圣旨都变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太子死了,皇上肯定要过继宗室子弟做皇嗣! 竟然被裴子昂捡了漏! 她这不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