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古婆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岁岁抢了先,“哎呀,你们别磨叽了,还知道天快黑了呢,再不走就赶不及进城了。” 众人于是手忙脚乱地上了车,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尚未出树林已听到暮鼓远远传来——这代表城门正在关闭。 莫日根还是将马车赶出了树林,隔着护城河看到城门前的吊桥都立了起来。 城外三里见方的地方不准露宿,他们只好又回到林子里找避风的地方过夜。 晚膳烤了齐恒从小溪里抓来的鱼,还有临行前裴子昂命人搬上车的干粮,倒也不算特别艰苦。 到了睡觉的时候,其姝和岁岁阿似三个姑娘家歇在车里,古婆子缩在赶车的座位上——等于守门人,看着她们不许乱跑。 莫日根与齐恒则坐在火堆旁,轮流看火守夜。 为了不招摇,宇文达安排给他们的马车不过是一般百姓都能租得起的那种,车内空间比较狭小,原先其姝和岁岁两人勉勉强能有些空间,加上阿似后,还要躺下,那就有些挤了。 不过天气寒冷,挤一挤还能暖和舒服些。 至少岁岁就没有困扰,倒头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已轻轻打起呼噜。 其姝这些天被裴子昂强制休养,睡得有些多,这时便睡不着——可惜她不能翻来覆去,只眼睁睁望着车顶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握住了她的右手。 岁岁并头躺在其姝左边,右边剩下的空间很窄,阿似半躺半坐地缩在角落。 其姝身子没动,只扭了头去看她,借着从车外透进来的微微火光,倒也看清楚了确实是阿似握住了她。 不仅是握着,她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滑动。 其姝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那不是无意识地动作,阿似是在写字。 她蹙着眉仔细分辨,发现她反复写着三个字:“别声张。” 其姝不明所以,但还是反握了阿似的手一下表示答应。 于是写在掌心里的字开始有了变化:“六郡王派我来。” 其姝认出这六个字后,阿似便不写了。 她松开其姝的手,但很快又塞了样东西进来。 其姝靠着掌心触感分辨,似乎是一团纸。 车内火光微弱,阅读是不成的,而且岁岁就在身边,若阿似说的话是真,这张纸条也不方便当着岁岁的面看。 其姝先前救人的时候纯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根本没有想起裴子昂的吩咐。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原来临行前裴子昂莫名其妙的叮嘱是因为他在路上安排了一场戏。 如果他直接安排人在其姝身边,古婆子几个人看到了肯定会有顾忌,为难排挤那人还算轻的,说不定为了不被碍手碍脚要了那人性命也不定。 但沿途救下来的人,来路不明,就算古婆子一直在表示多了个人很碍事,但阿似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弱女子,古婆子并不会刻意防备她,更不会主动对她出手。 或许因为身边多了自己人,其姝比原先放松许多,倦意也随之而来,她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纸团塞进荷包里,翻了个身,想着裴子昂讨人厌的模样,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后,古婆子把她们叫了起来。 “别睡了,还要赶路呢,赶早不赶晚,早一天到京城好早一天把事情办好。” 其姝耷拉着眼皮坐在靠在车辕上打哈欠,齐恒看见了,帮她向古婆子说话:“要不咱们在易县休整一日,我看五姑娘太累了,这样奔命似的赶到京城去,再把她弄病了,事情一样办不成,说不定耽搁的还更久呢。” 古婆子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好些话,都是诸如“娇气得不行”、“麻烦特别多”之类的,倒是并没有反对齐恒的话,算是同意在易县歇上一天。 三个女孩子挽着手去小溪边洗漱。 别看面上亲热,岁岁还是承担着监视者的角色。 虽然并没有刻意表现出来,却卡在其姝与阿似中间不让她们俩有机会单独说话。 其姝躲在树后面方便的时候偷偷翻出阿似塞来的纸团,展平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似可越过国境线。” “噗”她没忍住笑出来。 岁岁闻声探头张望,“解个手也能笑成这样?小可怜你憋出病来了?” 其姝忙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在溪水里洗手的时候一同浸在水里,等墨迹全散了去才松手让纸条随波流走。 裴子昂的字迹她当然不会认错,可字迹到底不能完全避免被仿冒,但“国境线”却是他们俩在营帐里在床榻上说的话,再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阿似的身份再没有可疑之处。 其姝心情大好,洗了把脸,仰起头,晨光透过枝干洒在她小小的面孔上,带来几许暖意。 岁岁动作快,早洗漱完毕,站在一旁等着,嘴里哼着小调,对着溪水照出的倒影,拿着那支经常把玩的金簪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别。 其姝想起昨天她主动救阿似的行为,难免感谢她虽然不明内情,却还是给自己送了个帮手来,于是凑过去主动与她攀谈。 “这支钗好漂亮呢,你在哪家银楼买的,将来有机会我也想去逛一逛。” 姑娘们之间聊天只要找准三样事绝不会受到冷遇:一夸对方的衣裳,二是夸对方的首饰,三是夸对方的妆容。 岁岁虽然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姑娘家,但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可是其姝万万想不到,岁岁还真就说了个绝对与众不同的答案来:“我也不知道哪里买,路上捡来的。” 其姝:“……” 这话怎么接,难道说:你运气真好,哪里捡来的,我也去捡捡看…… 她觉得说不出口,但用水囊盛了溪水过来给她喝的阿似竟真的问了出来。 不过,这也符合她的身份,本来就是无依无靠地小家碧玉,偶尔见钱眼开贪心了些并不算什么。 岁岁见到阿似过来便收敛了笑意,把金簪子塞回袖袋里,阴阳怪气地道:“谁记得哪里捡的,从记事起就拿着玩了。” 其姝总算找到了话茬往下接,“那你爹娘也不记得这簪子哪儿来的?你是戎夏混血吗?我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夏人更多些。” “爹娘这种东西我没有。”岁岁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抬头望天,无限惆怅,“至于到底混了多少血,是哪里人,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只记的小时候跟着人牙子穿山越岭走了好多地方,但到底是哪些地方也记不清了。直到后来遇见我师父,可惜现在师父也没了。” 其姝总觉得岁岁的话有哪里不对,跟着人牙子怎么可能还留着金银财宝在身上。 不过,如果她从小就这么“不同凡响”,那瞒着人牙子藏住自己的东西大概也不是难事。 “所以,你的名字是你师父起的吗?”其姝想起初见岁岁时就有的疑问,“为什么要叫麦穗的穗呢,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麦穗?”岁岁哈哈哈地笑起来,“是年岁的岁。” 其姝摸着小脸,不无尴尬地傻笑起来。 岁岁笑了一阵才继续说:“不过也不怪你听错,这个岁本来也少见人用来起名。我师父她偷懒,随便拿了一首诗来给我们师姐妹们取名字。” “哪首诗?”其姝好奇,“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瞥一眼阿似,摇头道:“不,岁岁年年人不同。” 第58章 师姐你好 其姝想不到随口说也能虽不中亦不远矣, 她一心只觉得岁岁的师傅真是个妙人,怪不得能养出岁岁这样迷一样的姑娘, 一点也没注意到诗句中的微妙之处。 “岁岁,年年, 阿人, 阿不, 阿同。”她始终带些孩子心性,掰着手指数过来, “那要是你师傅收了第六个徒弟时该怎么办?” “她本来又何止六十个徒弟。”岁岁摇头晃脑道,“可她老人家大概嫌人太多, 每旬教我们七日功夫, 剩下的三日就让我们比试。” 她的目光落在小溪对岸一株叶子落光了的老树上, “不是演武场上那种点到即止的比试, 她把我们关在一间大屋子里, 门窗都用铁栅栏钉死了。屋子里有食物和水, 可以任意取用。不过因为数量不足, 大家之间少不得抢夺。本领学得好的抢到得多, 吃得饱力气更大, 自然怎么比怎么赢。人笨呢,抢不到就饿着,怎么打怎么输,就此送命也不稀奇。” “三日后师父开了门,存活下来的才能继续跟着她。”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最后剩下五个时, 她才说我们可以出师了,给起了名字。” 其姝从来未听闻过如此残酷的训练方式,一时间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 岁岁好笑地勾了勾她的下巴,“小可怜,吓着你了?” “不……不是。”其姝当然不会承认,她好奇地追问,“是宇……公子授意你师傅帮他训练你们吗?” 因为阿似是裴子昂派来的,她本来说话并不避讳,可话出口时想起岁岁等人只当阿似是个过路人,她还是不要说出宇文达的全名以免引起他们不满。 “啧啧,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岁岁笑道,“所谓出师,就是以后师傅不给饭吃,想吃饱穿暖就得各凭本事,当保镖,做死士,还有跟着小可怜你也算。” 其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再顾不得岁岁会不会疑心她露了口风让“陌生人”阿似怀疑,连声问:“那你当死士时执行任务,雇主会给你喂那种药吗?每隔一段时间要吃一次解药的那种。” 岁岁笑弯了腰,“你打哪儿听来这种事的?当然不可能了,药是能乱吃的吗,让我吃了□□,万一到了该吃解药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解药送不来,或者原本计划两个月完成的因故拖延又没预备足够的解药,我岂不是白死了。” “那他们怎么确定你会听命行事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银子出得足够,自然有人愿意给办事。”岁岁不知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捂着嘴角絮叨起来,“不过,有的人天生吝啬,我刚下山时遇到过一个雇主,说好了给多少银子护送他一程。结果一路上他总是想法设法克扣我应得的,住店让我和挑夫闲汉一起挤通铺,打尖不许吃荤的,去茅厕去久了还要说我擅离职守,得减钱。老娘一个不爽,就与他对家讨了双倍的银子,把他直接送给了人家。” 还……还能这样啊! 其姝瞪大眼,完全不可置信。 不过,那是不是说如果她给足够多的银子,也能收买岁岁让她背叛宇文达呢? “别说个没完了!”古婆子阴测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不是说到县城里休息一天吗?那还赖在荒山野岭做什么?” “来了来了,别催命似的催个没完。”岁岁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拉着其姝往回走。 她被打开了话匣子,似乎说得意犹未尽,还不忘道:“你喜欢听这些?那到了客栈咱俩住一个屋,我给你讲一天。” 其姝只能点头,作为被监管的对象,她是不可能独自睡一间房的。 既然总得有个人在身边,岁岁说话有趣见闻多,当然是比天生一张讨债脸的古婆子更好的选择。 易县不大,但位于进京的要道上,往来商旅很多,客栈也修得大且华丽。 古婆子要了三间紧邻的上房,其姝与岁岁睡最中间,她住左侧,齐恒与莫日根住右侧——还是为了看守其姝更方便。 因为一直没有机会与阿似单独说话,其姝也不清楚她到底如何打算,只能装作热情好客地邀请她一起用了早饭,就依依不舍地放人离开。 还不忘叮嘱:“找到你叔叔后,别忘了让人给我们捎个信,免得不知你是否安好。” “放心吧,五姑娘,你们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阿似挽着路过早市时其姝买给她的一篮子冬柿,开心地挥手告别后,脚步轻快地没入人群去。 可是,傍晚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手臂上原封不动地挽着那篮红通通的大柿子,欢欣鼓舞的小脸变得愁眉不展,脚步也拖沓又沉重。 其姝五个人正在客栈一楼大堂处用晚膳。 她最先看到阿似走进来,但因心里有鬼,故意低着头装没看见,还是岁岁先开口招呼:“哎呦,你怎么把柿子拿回来了?五姑娘不是说了吗,让你当礼物带给你叔叔的孩子们吃,总算是份人情,省得一上门就找人烦。” 阿似没听见似的挤在其姝与岁岁中间坐下,“我按着地址找过去,谁知开门的是个陌生人。打听之下,原来上个月我叔叔没了,婶婶一个人过不下去,就把房子卖了,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了。” “所以你没人可以投靠,就反过头来找我们。”岁岁唱双簧似的接下去。 阿似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五姑娘,你做做好心,收留我吧。洗衣、缝补、煮饭我都在行,保证把你照顾得好好的,你只要赏我一口饭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