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冲琳也是为了他。 姜珠也是为了他! 冲昕忽然觉得,空气浓稠得无法呼吸,压抑得他快要站不住。他的面孔变得极其苍白。 冲禹望着这小师弟,目露担忧。 幸好小师弟心性坚定,他终是缓了过来,深深的一揖:“劳师兄为我……受连累了。” 冲禹欣慰。 “不过一凡女。”他安慰他说,“忘记她吧。” 冲昕面颊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又行一礼,转身离去。 他回到炼阳峰上,唤来峰上诸人。 三人忐忑不安。 冲昕一一看去。 “赵三。”他说,“照料好峰上事宜。” 这便是许他留在炼阳峰了,赵三心中一喜,不敢露在脸上,低头称是。 “苏蓉。”他递给她一个乾坤袋,“这是赤霄草,你照顾不来,送到旃云峰我师兄那里去。” 苏蓉忐忑接过来,低头应是。 让他二人退下,冲昕和徐寿默然相对。 “她,还有别的话留给我吗?”冲昕哑声问。 徐寿默默摇头。 大堂中一时安静无声。过了片刻,冲昕取出一块紫玉牌——另一块,并不是杨五曾用过的那一块。他将之交给徐寿,道:“我要闭关,你持此牌,有什么需要的,自取。” 徐寿接过紫玉牌,向师父道谢,又问:“师父何时出关?” 冲昕道:“结婴之后。” 纵他天纵奇才,然修行大道上每一步都有人止步不前,难以寸进。就如徐寿自己,明明资质极佳,却在炼气大圆满境上困顿多年。 冲昕十七岁结丹,至今也不过十年,还是一个极其年轻的金丹道君。他说结婴,谁知道要多少年呢。 徐寿退出洞府,眼睁睁看着那朱漆大门轰然关闭,宫殿式的飞檐斗拱像融化了一般缩回岩壁,消失。最后那眼前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崖壁,全然找不到洞府的存在痕迹。 这等闭洞封府,乃是以术法抹去了洞府的存在,你就是劈开岩石,也找不到那洞府。因为洞府,可能已经不在此处空间中。 这是,要闭长关,或出远门,才会用的手段。 也好,师父且闭个长关,多过些年,说不定……便能忘记杨姬了。 冲昕闭了洞府,慢慢向里行去。走到映玉竹潭边,手轻轻一挥,寒潭、大石和石上玉竹,都消失不见。天洞金光垂落,在光秃秃的地上投出一个圆形的光斑。 冲昕回到了寝室,才看到灰灰还趴在一堆碎纸片里。这是五儿心爱的灵宠,她总是骑着它遨游在空中,享受速度的快感。至少那种时刻,她是发自内心的轻松与快乐。 “你还在这里?”冲昕摸了摸灰灰的头,“既然如此,就随我一同闭关吧。” 灰灰头顶着冲昕的手,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花,就从洞府的寝室来到一片广阔草原上。这里灵气之浓郁,甚至是炼阳峰的数倍。它愕然四望。 灵兽有血脉传承,很多知识甚至能力,是封存在血脉之中,随着神智开启,修为提高逐步被解锁、继承。 灰灰在天空中踏着罡风奔驰了一圈又一圈后,意识到了这里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乾坤小天地”。他这是逢了什么机缘,竟能进入一方小乾坤中。这里的灵气之浓郁,光是修炼吸收,都赶得上直接食用下品灵石了。 灰灰兴奋了一阵子,才发现刚进入时湛蓝通透的碧空,不知道何时阴云密布。浓黑的云盘旋着,小乾坤中仿佛黑夜。 灰灰有些紧张,四处张望,发现冲昕就坐在月牙湖边,他才放下心来。 曾经平静如镜的湖水,像沸腾了一样翻滚。天上雷鸣电闪,像是即将压抑不住的爆发。 冲昕坐在湖边他日常打坐修炼的地方。 可再没有人在身后的草甸上醒来,望着他的背影微笑,柔柔的唤着:道君,道君…… 冲昕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玉石的雕塑。他只垂眸望着那翻滚的湖面。 他谁都怨不了,恨不了。谁都责怪不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惊闻了自己的来历身世,得知了旁人为他做的种种牺牲,明白了自己将来要承担的责任。 他不会逃避这责任,不会让旁人白白牺牲。该担起的,他会以自己的肩膀承担起来。 只是…… 不过一凡女,忘记她吧。 不过一凡女吗?在师兄们的眼里,就是如此吧。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她的死,也远远不能与别人的牺牲相比,比如师兄,比如姜珠。 可世上有千万凡女,有千万修士,他的五儿,只有一个。 她甚至连来世都没有。 她本是该享福报的善人,却遭此厄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巨大的闪电映亮了小乾坤。雷鸣响彻大地。灰灰躲在琼果树下避雨,觉得脚下的土地都在震颤。 他望着冷雨和冰雹中那个巍然不动的背影,过了许久,忍不住顶着冰冷的大雨走了过去。 他用头顶了顶那人的肩膀,那人一动不动。他看了那人一会儿,抬头舔了舔他的脸。 他的脸上全是水。 别哭啊,灰灰想,那个女人还活着呢。 在他的命魂中,亦有一个人形的图腾,代表着他和那女人之间结下的契约。虽然已经完全暗淡无光,但却依然存在。 说明那女人还活着。 可灰灰还是幼狼,修为还低,他还不能口吐人言,不能把真相告诉冲昕。 只能看着雷电劈裂山峰,湖水倒灌草原。 第81章 081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杨五的确可以说是已经死了。因为还活着的这个人, 是竹生。 不知来历, 没有姓氏, 不愿被羁绊。 “结果还是, 不能独善其身啊。”竹生感慨。 范深含笑:“穷,才独善其身, 既达,自当兼济天下。” “达?”竹生自嘲,“不过是蚂蚁看甲虫罢了。” “此话怎讲?”范深好奇。 竹生摇摇头,不想解释。 这里的人以为这里是九寰大陆, 不知道世界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这里的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知道有人真的能飞天遁地, 移山填海。这些人被困在这个割裂的小世界里, 看不到真实的世界,让她感到格外的可悲。 如果可以, 她也很想像他们一样“不知道”,那样或许会比较幸福。可她偏偏亲眼见过, 亲身经历过,知道界门的另一侧有多少强者存在,更知道和那些强者比起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一直以来,她更想抱着刀走天涯,而不是在绵羊群中称王称霸。 竹生身上有很多谜团,她不想说, 范深便不去探究。她的过去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将来。 他想在她的将来里掺一脚,不,是掺很多脚。他想让她的将来按照他的期望走。 “不说这些了,”他道,“再说说村兵的事吧。” 竹生说:“人口太少,单靠青壮男子不行,算上强壮的妇女,还是不够。必须全民皆兵。” 这个说法让范深很感兴趣,他问:“如何全民皆兵?” “老人、妇女、孩子,都要有自保之力。”竹生道。 范深摇头:“老人力衰,妇人力弱,小童尚幼,如何自保。” 竹生自有想法:“给他们武器,不依靠体力便能使用的武器。” 不需要体力便能使用的武器,范深能想得到的便只有手弩,然而手弩的制作,成本高昂,工期也长,还需要真正专业的匠人才能制作。是装备极其精良的军队才能配备的。 竹生道:“那样的,我们自然配备不起。我说的是简易的,能就地取材的。” 竹生已经带人勘察过,高家堡西边五里之外的山谷里,漫山遍野全是竹林。简直是最好的材料。 竹生令村人于山野间大量采竹。根据竹子的强度、韧性和粗细,制成了简易手弩、掷矛、竹枪,还有专给孩子准备的吹管。 旁的也就罢了,那简易手弩是竹生亲手制作的。范深、阿城、七刀和翎娘都在一旁旁观。他们眼睁睁看着几段竹子在竹生的手中被用一柄小刀削切,细藤去皮,搓拧成弦。几个粗陋的部件一组装,便是一架简易手弩,这跟范深见过的精良手弩完全没法比,可……的确能使。 力气最小的翎娘担任了测试的职责。弩箭亦是亦是以竹制成,制作简单,成本还极低。尖尖的竹箭射入了树干,七刀过去拔出来,细细观察,回头喊道:“半寸!” 范深道:“威力太小,穿不透皮甲。” 竹生道:“无妨,这个照脸上射就行。” 范深道:“并不能致命致伤。” 竹生道:“芝麻他爹会捕蛇,可以附毒。” 竹生是偶然看到一个光屁股小孩甩着一条小蛇在泥地里玩耍。那个孩子名叫芝麻,芝麻他爹有门手艺,他会捕蛇、养蛇。 竹生道:“这个给女人和老人用,必要时,附上毒,便是杀伤性武器了。” 她又道:“吹管给孩子用,一样附毒。当然,只在必要时。”她格外的强调这一点。如非情不得已,她不愿让孩子的手沾染鲜血。可这世道,让她不止一次的亲眼看到小童悲惨的死去。 这是与她上辈子生活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她不能这么天真。七刀,便是她妥协之后的产物。 范深悚然而惊,如此,老人、孩子、女人,皆可成战力,就如竹生所说,高家堡可以全民皆兵。 “没问题的话,叫大家选些手巧的人来跟我学做弩。这个简单,但是也容易损坏,平时没事了便多做些。”竹生道。 一年前,他们初到此地,竹生能用的人就只有范深四个人。一年的磨合期之后,第二梯队的管理层脱颖而出。 坞堡的人口平稳增长,在这些人中,最早被竹生所救的那几十村民,对她最为忠诚。这些人,正是她最初肯停下脚步的原因。他们都是奋勇反抗之后才活下来的人,打从内心里便和旁的逃亡而来的流民不一样。第二梯队的管理层,便脱胎于这几十人。 竹生所说的“大家”,也就是指他们。 她说着的时候,手里已经开始制作第二架手弩。甚至比第一架更快速,更熟练。 翎娘情不自禁的问道:“你这是在哪里学的啊?” 竹生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答。翎娘自知失言,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