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大嬷嬷心里头在喷火,两只干涸了流不出泪的眼睛注视着乔夫人,把乔夫人看得浑身发毛:“哪里来的老东西出来吓人!” 乔夫人不叫气,大嬷嬷就一直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她一辈子蹲惯了,就是让她蹲一个时辰也受得,她和和气气道:“也不知道乔夫人要来,没听皇妃说您往府里下过帖子啊?” 府邸之间走动都是要提前下帖子的,以免装了空门,这是几百年各朝各代的规矩,你不下帖子就来,那我做奴才的完完全全就能把你当成不速之客给赶出去。 大嬷嬷不质问她,为什么擅作主张处置起家里头的奴才,只是把主人的身份重新捡起来。 乔夫人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工夫下帖子!” 大嬷嬷道:“规矩总不能乱,咱们三爷府邸可比不上外头那些个小门小户。任凭哪里来个妖怪都能兴风作乱。” 乔氏听见这边动静,衣服也顾不上换了,风风火火跑过来救场,看见大嬷嬷半蹲在地上,连忙上去搀起来。 乔夫人看见女儿这一身打扮就皱眉,她厌恶地摇着头,心里说真是狗rou上不了台面,我再怎么教都教不好一颗坏死了的苗儿。 大嬷嬷站直身子跟乔氏请安:“夫人万福。” 乔氏侧过身子避开她的礼节,三爷乳娘行的礼她哪里敢受,府上多少动不得的老奴才都给打发去养老了,就这位乔氏是一直都不敢碰的。 她小心翼翼眼露锋芒,倒让她娘成了个出头鸟。 乔夫人说:“男人死了就连衣裳都不好好穿了?” 乔氏脸一热,当着这么多奴才面不好发作,转身带着母亲往屋子里去,大嬷嬷跟在后头道:“皇妃是主子,乔夫人您是奴才,哪儿有奴才见着主子不行礼的道理?老奴伺候了一辈子人,从没见过有哪个奴才敢这样训斥主子的。” 乔夫人身形一晃,咬牙切齿把这口气咽下去,两手放在腰上,朝三皇妃行了个礼节:“臣妇乔万氏给三皇妃请安,三皇妃万福。” 本来这礼节一直都是有的,因为钱昱不在府上,府里又多半换成了乔家的奴才,乔夫人来的又寻常,每次见面都要行大礼也麻烦,久而久之反而忘了。 被大嬷嬷拿了短,乔夫人还不能发作,只拿眼睛做刀子,狠狠剐下大嬷嬷身上的二两rou。 入了花厅坐下,乔氏让下人上瓜果点心,赐了乔夫人座,乔夫人才坐下,看着女儿憔悴的脸,两眼下头肿了起来,一双眼睛红成桃子,不知道夜里得伤心成什么模样。 乔夫人刚要开口说话,大嬷嬷在一旁冷着脸问:“乔夫人赏的刑罚可还要施?” 乔氏道:“什么刑罚?” 大嬷嬷把乔夫人刚才训人的那副模样给乔氏学了一遍,乔氏脸色一白,眼睛里已经有些恼怒了。 “母亲。” 乔夫人被女儿这一声吓得站起来,手脚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放。 她忘了,女儿嫁的可不是一般的公爵侯爷,三爷就是倒台了,三爷也是姓钱。 这辈子,都轮不上她来做他们皇家人的主。 乔夫人抬起头看向女儿的表情的时候,后背突然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百二十章钱昱未死 乔夫人脚底下长满了钉子,站也站得她百般难受,她当惯了自己宅子里的土皇帝,后宅那些娘姨,哪个不是让她捏在手里头盯得死死的? 就连大女儿嫁过去的姑爷,瞧见她也得礼让三分老远叫声丈母娘。 钱三爷要是没死,乔夫人还忌惮着三分,总不敢在府里头呼风唤雨让女儿狂得没了边儿。如今人死如灯灭,三爷府上的长明灯算是灭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女儿年纪轻轻不经事儿,两人连房都不曾圆过。 乔夫人看着女儿忤逆自己的模样,又看看旁边大佛似的杵在那儿的大嬷嬷,心里突然冒出来个别的念头。 她原本是想着借着今儿这好几回,让女儿好好出场风头,把三皇妃的帽子戴的实实的,让外头那些想瞧笑话的,底下那些看主子笑话都好好看看,三爷是不在了,可是三皇妃还好好的呢。今儿这威名要是不好好立住了,到时候谁还记得有这么个三皇子,三皇妃?是个达官显贵就敢给女儿脸子瞧。 现在看着女儿,乔夫人有那么一瞬,像是一颗心跌进了井底,可真是狗rou上不了桌,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女儿就不是个狠得下心肠成得了大气候的人。 所以乔夫人想,不穿孝服就不穿吧,既然没圆房,那女儿就还是清白身子,拜了天地祖宗又怎么样?难不成以后真要守着这么个无人问津的破皇府过下半辈子? 乔家现在正红着呢,嫁过人的闺女还是金饽饽,多的是人抢着来啃。 她下定了主意,抬起头再看向对她怒目而视的乔氏,心里就有了底气。 “小蹄子嫁了人就跟你娘拿起了乔,你娘还能害了你不成?”乔夫人在心里骂女儿不争气,被个老奴才挑拨,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给自己亲娘下脸子。 这时候外头来个小太监,呼哧呼哧地打了个千儿,隔着棉帘子道:“三爷来了——” 乔氏站起来,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放,眼泪终于断了线开始往下坠,她往前栽歪几步,整个人都要坠到地上去了。 乔夫人冷眼瞧着自己女儿娇弱弱的模样,心里发痛,就这么个纸片儿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大的王府? 倒不如嫁个清闲公子哥儿,纨绔也罢,风流也罢,也好过进了这么个金丝笼啊。 徐嬷嬷和乔夫人左右两边一人馋乔氏一只胳膊,三个人歪歪扭扭哭着出去,大嬷嬷一步不落地跟在后头。 这时候就到了乔氏哭棺材的那一幕了,乔氏扒着棺材沿儿不让太监挪走。 “刑部又潮又闷,三爷哪里受得住——”乔氏怕身子骨儿要是摆在那儿就该烂了,三爷堂堂正正的身板子,最后喂了老鼠喂了蛆。 这时候摆摊那天三爷的模样清晰了起来,两人一齐牵着个正红色绣花球,她扯着这头,那头就是她。 她头上罩着沉沉的绣着龙凤的如意盖头,盖头又厚又重,一直垂到膝盖,她手上顶着的凤冠霞帔扯着她头皮往下坠,她一点儿都不累,她隔着红盖头看见旁边那双黑色的靴子。 穿着这双靴子的人就是她下半生的依靠。 他们一起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祖宗。 她红着脸在盖头底下比了比他的身段儿,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看见他的脸,朦朦胧胧的,他整个人都在一圈红光里。 从行大礼到现在,差不多有两年的光景了,她每月都会给三爷做衣服鞋子,新进的缎子总是挑颜色最正的撕了,冬装夏装秋装,中衣、褂子、袍子、寝衣,前前后后她做的衣服叠满了十几个箱子。 总得让三爷穿得舒舒服服地去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