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其实裴池倒是不觉得这事跟可恶不可恶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她幼稚。可正待开口,却又听辜七道:“她虽年纪小,可我也不能不防备。” 辜七这是防患于未然,裴池很肯定她这样的忧患意识,因而也就不提幼稚那回事了,居然还顺着夸了她几句“居安思危很是不错”之类的话。 今时今日,韶王殿下的原则性也是叫人要大为震惊的。 说着话,两人就已经到了竹舍。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什么热气,裴池便去出去想办法。辜七一个人坐在侧室,外头雪光将此间照得亮堂堂的,她这才抽出了一直被卷着放在自己袖中的那份京中时报。那会刚用镯子换回来的时候,辜七就已经飞快的扫了一眼,知道上头是写了沈括的。 自从那一日过后,辜七便再也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字。此刻掀开了时报,只见里头一整页都只写了裴池一人的事,说是落入魏水生死不明。魏水?辜七忽然想起了当日自己重生后就是在魏水……思绪顿时一停,心头猛跳了起来。她此刻独自一人,因此便不知道自己脸色急转,十分难看。 重生…… 重生…… 是了,她的确是重生过的。 辜七不由捧起了自己的脑袋,她记得是自己是重生了的,上一世发生了很多事情……可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好像都记不起来了。辜七一直都知道她上一世的记忆在丢失,可她却从来都没意识到,原来自己现在只能零碎记得一点了。好像许多东西都被挖空了,所残留下的记忆也是不完整。 “沈括——”辜七想要借着她念出的这两个字来帮助自己回想,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可再不会出现那些片段了。同沈括在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被她遗落了许多。 以往辜七听见,亦或是看见这人的时候,她的心却总还会有些异样。可现在却完全……没有了。没有了上一世那些过往的支撑,沈括此人在她的心中无异于陌生人。然而,断桥一事辜七是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 一念至此,她不由咬着牙衔恨——沈括! 辜七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他松开自己手时候绝然而又冷然的神色,若是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亲自同沈括讨要回来。 正想着这些事,辜七丝毫没讶异有人靠近,那人正是端着炭火盆来的周婶。 那周婶也丝毫没想自己的出现会让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吓了一跳,连忙赔着笑安抚,那话的中心自然就都围在了裴池的身上。“能娶到小娘子这样美貌的娘子,真是宋兄弟的福气。你们两口子想必是关系极好的,不然宋兄弟今年也不会特地带了小娘子来。搁往年,都是宋兄弟一人来这过的生辰……” 却说康mama絮絮叨叨了半晌,辜七一开始倒真是没怎么上心,此时听见“生辰”二字才惊愕起来。说来辜七却是真没想到这个,原来……他都是每年在生辰的时候肚子一人来这边的?裴池从未跟辜七提过,所以辜七并不知道。可此时她心中却为此而生出了更为复杂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裴池从外头进来时周婶已经放好炭盆出去了,他见辜七坐在那不动弹,走到她身前时自然而然就捉起了她的手搁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暖和。 “……”辜七抬起头看了看他,被他这动作一弄,心中的愧疚感则更是浓了。这会就是辜七都觉得自己太过没良心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 裴池还以为她忽然是为了什么才心情低落的,此时不禁一笑,回了她一个“是”字,又问道:“是周婶说的?” 辜七一下子张开手抱住了裴池,“你怎么不恼我?”她是推己及彼,想着倘若是裴池忘记个她过生辰,她一定要伤心死了。 可这在裴池这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更没有什么可怨怪的。“今儿早上你不是陪我一道用过面了吗?” “这怎么一样!”辜七义正言辞的开口,她抬眸看着裴池:“我要给殿下过一个不一样的生辰。” 第105章 所谓不一样的生辰, 便是辜七打算亲自下厨, 于是,她将心思动在了昨儿周婶送来的那只鸡上头。那鸡早上被辜七好一番折腾,到如今那喙还叫布条给绑着, 奄奄的蜷在墙角。它也记仇得很, 一见辜七过来便扑着翅膀直往旁处跑,比早上可愈发灵活了。 到最后可算是让辜七认了输,她跑回到裴池怀里头, 喘着气嘤嘤:“殿下, 我实在办不来!”她觉得自己是放了大话, 这抓鸡才是第一步就让自己受了这样的大挫,再后来的杀鸡……那就更不敢想了。 裴池便安慰了她几句。可是那语气叫辜七听来,就好像之前也并未怎么期望一般。辜七被此一激,更是挑起了心中的熊熊斗志,她虽然下不来厨,可却也不是旁的什么都不会的那等人。可她寻思了许久, 竟还真发觉自己在这什么都做不来, 唯独那女红被她祖母指点过几日还算能见人,可在环城绣的那帕子才绣了一半就搁置了,眼下真寻思不出能做些什么。 辜七觉得她刚才许诺的“不一样的生辰”的的确确就成了一句空话,难怪殿下他无甚期望了……她越想越是郁闷,觉得在这儿自己哪儿都使不出劲来。可倘若真叫食言了, 她也委实觉得不好受, 觉得有亏欠之感。 “你要是想不出来, 不如我提一个如何?”裴池忽然出声。他此时的神情就好像是实在看不过辜七为了这么个小事烦忧,故而才勉为其难的开了口。 辜七便听裴池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他这么个动作,还不待出声,她便晓得他是什么意思了。闻言果不其然是在床帏房事上对她多有要求。 要说也实在怪不得裴池借此来要求,只因着辜七太过娇气,便是稍微重些她就要掉眼泪,以至于叫韶王殿下总有些不尽情的滋味。 辜七觉得殿下真是没劲透顶,怎的整日里总想着这事,略是不满的嘟囔道:“殿下也不怕耽于女色。”大约再没有比辜七更难伺候的人了,先前韶王忙于环城一事,她便觉得自己是被冷落了。好不容易裴池带她出来玩,她又要说这样矫情的话。 裴池一笑,凑近了她压低着声音道:“有七七,山野一生也是不错。”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派清明至诚,以至于让辜七很有些恍惚,心中的念头不假思索便吐露了出来:“殿下不要这天下了吗?” 裴池眸色幽深的静默看着她,他忽然想起来辜七似乎从最开始就有这样的信念。只是此时此刻,他却也没有要否认瞒她的意思,便剖白了心思同她道:“倘若天下海清河晏,我愿放下权势与七七远走天涯。” 恋栈权势的人何其之多,辜七原本以为裴池争夺江山之心早已不可动摇,在这会听他如此说焉有不感动的道理。在最开始,辜七示好韶王殿下的时候,她心中想得最多的是将来唯他能与沈括相争,那时候她自然是在意裴池的权势。可现在,辜七对裴池的期许再不是他能能否抗衡沈括,而只是他这个人,无关乎将来如何。 辜七觉得韶王殿下如今实在是会哄人,他这么一说,自己却已然是开始想起了日后隐姓埋名的生活起来。想想没有仆役丫鬟,一切都是要自己做……可是可怕!辜七娇生惯养,是属于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类人。若真是有那样一日,她觉得韶王殿下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因而娇嗲嗲的开口:“等到了那一日,我一定要多带些银票在身上。” 裴池还以为她动容了这么许久,眼光中闪着泪花看向自己是说些温情之话,哪知却是这句。见辜七还一本正经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低头亲她,心中暗道若真有那一日……何尝不是他的解脱。 后来,两人是没能亲热成的。偏巧辜七来了月事,裴池褪下她裤子时脸色都变了。辜七是毫无察觉,这下被裴池看见了如何不羞赫,忙拉着被子蒙头,赶着他出去。 隔壁周婶那送来了崭新的月事带,辜七没脸见人,那周婶却笑得一脸艳羡:“小娘子好福气,宋兄弟真是个体贴的。”说罢还送了一小罐红糖来,兑了热水放在辜七床前。辜七料到是刚才裴池去找的周婶,只是这终归是女子的私密事,想他堂堂韶王殿下也不知如何开的口,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裴池再进来时见她脸上的笑意便更沉了脸,此时周婶也已经出去了。 “殿下……”辜七腆着脸喊他,见他不应就又喊“亲亲夫君”,如此娇娇喊了几声,裴池脸色才稍有好准。那事行了一半,忽然被打断了,任谁都不会痛快。 辜七见他这样好不容易才忍不住了笑,好声好气的哄着裴池道:“亲亲夫君别生气了——” 裴池不理她,有种白费了功夫的感觉。须知道带辜七出来一趟可不容易,为此还要伺候她,到头来跟在王府被康mama看着也无不同。失算失算。 “要不然……”辜七挣扎了片刻,目光在裴池的那上头盘桓。他人就在辜七床边上坐着,她只消稍微一倾身就能伸手够到…… “啪”的一声,却是裴池打了她那只有企图的手。辜七一吃痛,旋即将手缩了回去捂着,神色懵然又忧怨的看着裴池——怎么了嘛。 裴池却面色从容,端着一份矜贵内敛,只好像辜七刚才那等行径是亵渎是侮辱。 辜七觉得裴池肯定是生气了,昨儿晚上明明还是他让自己握着的呢。本是想就此不要再理会他的,可辜七念在今日是裴池的生辰,便不为此而抑郁纠结,反而更是语气温柔可怜了起来:“来嘛夫君……” 这语气起止是温柔可怜,落在裴池耳中更是有一种撩人的诱惑,更何况是尾音还颤了两颤的拖长。他侧过头,眯着眼端量了一会辜七,才开口:“怎么来?” 还是跟先前一样的神色,连着话都是硬邦邦的,可却是让辜七噗嗤笑了开来,她就扶着裴池的肩膀靠过气低声了几句。刚才裴池也这般同她说话,辜七觉得他暖暖的气息叫自己耳朵痒痒的,心也跟着被什么搔动了一般。因而她却是有样学样,也故意如此凑在他耳边说。何况,这些话也委实大胆,真叫她大声说出来可是不能的,只能这般鬼鬼祟祟了。 哪知裴池的反应实在出乎辜七的意料,竟是将脸色放寒了两分,“你哪学来的这些?” 辜七一愣,只好老实巴交的交代道:“那回在环城,问太守夫人的。”非但教了好些床帏事,她还为了帮辜七笼络住裴池而送了那能叫人动情的药来。只可惜当时裴池动了气直接走了,因而辜七学到是学了,可就一直没有实践的机会。 “……”裴池瞬间语噎,这叫他如何说才好。训是不成的的,这要是说了一回,只怕她往后就再不会……咳咳,夸自然也是不成的。韶王殿下神色复杂,因着受了诱惑到最后到底是没忍住,递给辜七一个试试的神色。 …… 世人但凡都有这种心理,再没经历那事之前信心满满,经历了之后叫悔不迭。辜七正是其中一个,眼泪婆娑的躺在裴池怀里,依照原先她的脾气秉性,定是要嘟囔几句亦或者是拿手或掐或打裴池来解恨的。 可现在真是……骂他张不开口,打他握不住拳! 用过晚饭,灯下闲来无事。 辜七指使裴池给自己读京中时报,她没特意藏这东西的意思。此时再无旁的事,而她又难道能奴役韶王殿下,所以就让他读后面几页的小道艳闻。还叫裴池离得她远远的,不许在她身前。 韶王殿下还真是由着她的性子,十分纵容。因着下午那遭对辜七简直可算是有求必应,毫无底线,此时便在屋中当中的桌子前端坐着给她读那些。 外面风雪怒号,屋中烛火昏暗更添幽谧氛围。就着的烛火的那人身形挺拔似松柏,气质卓绝,暖暖的光辉勾勒出他的侧颜——饶是辜七生着他的气,见着这般的裴池气也全消了。那些他念的事也不重要了,她觉得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殿下也是极为不错的。 而谁能想到淡漠矜贵的三皇子,有朝一日还能给哄个小女子而读那些不入流的艳闻。 “等等!”辜七忽然打断,“刚才什么?” 裴池侧过头来看她,丝毫不为她的失神在意,复述着道:“灵佛童布法四方游,风尘女千里追佛缘。”接着又给辜七念了这标题下头的文章。 辜七的声音都是沙哑的,可这并不妨碍她这会的吃惊:“圆勿大师和春风楼的花魁阿琊姑娘?”说完之后仍然是掩不住的震惊,“那个圆勿大师可是我知道的圆勿大师?” 花魁阿琊竟然恋慕了圆勿大师而苦苦追寻他…… 当日裴池张贴榜文,唯有这个圆勿大师接榜入府,府中上下虽然是不知道圆勿说了什么,可瞧见辜七过了没多久便醒了皆是以为其神通。康mama更是在辜七面前念叨过好几回,说是圆勿大师佛法无边。 可如今……这事可真是稀罕极了。 既是说到了这,辜七自然就要问那人当日到底是怎么让自己醒来的。 第106章 “不过是算了你的命理, 说你命中会化险为夷。”裴池如此回。 辜七“哦”了一声,忍不住暗笑。心道倒是她将这事情想得太离奇了, 还以为真是做了什么法, 可转念又想到他这人颇为沈括信任, 怎的会理会自己这事? 裴池自然是不会跟她说那什么和沈括命理纠缠一事的,此刻见辜七微拧着神色颇有几分纠结这事,就开口道:“夜已经深了, 早些睡吧。” 可见辜七也实在并不是很在意这事的,不过这么一句话就轻巧的让裴池岔开了话题。她同裴池一本正经的摇头, “我还不困,殿下不许躲懒,再给我念一段。” 裴池就继续念了下去。 其实辜七哪里是没睡意,明明就是在折腾人而已。过了一阵, 她早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被子当中, 只剩小半张脸在外头, 眼眸也眯拢了起来。可裴池那稍一停顿, 辜七就必要出声,又娇又糯的喊着不许停。 这世上哪还有比她更为磨人的,偏裴池这会宠她没底线。当真坐在那念了半宿, 待到辜七深深睡着了才停。裴池走去她身边的床沿坐下,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却有骤然悬在半空停住了。 岁月静好, 大约说的就是这般模样。 裴池眉眼沉沉的望着辜七, 心想若真是同她这般一直在这……倒是别种人生。 只是, 世事并不能如人愿。 待到第四日,便有侍卫寻来此处,辜七只远远瞥见那侍卫神色匆匆。不多时,裴池便来寻她说要回王府去了。他进来时,手中还提了辜七那条被弄脏了的亵裤。 “嗯?”辜七接过来一看,真是意外极了。她只以为这是裴池叫隔壁周婶给自己弄干净的,因而十分很是羞赫介怀,神色当中倒是有几分抱怨起了裴池。 裴池道:“不是周婶。”说罢就收回了目光,再不去看辜七。 辜七拿着那亵裤,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了半晌才喃喃:“是殿下……?”才刚出口,她就已然笑了起来,惊奇得不得了,“是殿下?”那是一种难以表述的情愫,辜七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真是被捂得暖呼呼。她飞快的换上收拾了下床,去到裴池身旁踮脚亲了他的侧脸,“亲亲夫君真好!” 裴池便很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大意便是不许将这事说出去。辜七很上道,此时也看出了裴池的意思,猛点着头一脸诚恳:“七七肯定不将这事告诉旁人!”不等裴池催促,她便又转身去拿先前在市集上买的一串小零碎物件。这地方没旁什么要一并带走的,除了这个。 辜七倒还没忘了被她折磨过的那只鸡,让裴池又还了去给周婶。 来的两个侍卫见韶王殿下竟真抓了只鸡出去,皆是面露震惊,挣扎着想上去替主子办了这桩事,可终究不敢。 此地距离雍州王府并不远,几人赶在下午天色将暗之前便回到了王府。韶王和王妃不在府,也不是府中人人个个都知晓,康mama得到消息的时候,辜七已经进了锦照堂。裴池送她过来,并没做停留就去了自己的雾隐榭。 先前裴池截获过戎勒的密信,也料到了最近必有一战。而就在一日前,戎勒大举来犯,先锋兵马攻其不备的夺了丰城。辜七知晓这事紧要,便也没留他,可想到过会必然要应付康mama,她便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准备才进去。 屋子里,康mama正在那抹泪,拂玉和挽玉两个不知所措的站在旁边。她二人一见辜七当即大惊了起来,瞬间欢喜便将惊讶给盖了过去,“小姐回来了!” 康mama却是无甚反应的,仍是在那抹着眼泪。拂玉就再向她说了一遭,“康mama,小姐回来了。” 辜七看这架势就知道她这奶娘是真生了气的,她朝着拂玉和挽玉两个人看了眼,那两个丫鬟皆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办法。这是辜七自己惹出来的事,因而也只能是她自己去解了。 “康mama……” 康mama虽是脾气执拗,可对辜七却是硬不起来心肠的,这时被她这么一唤,好歹不是一副不理人的样了。 “康mama,我知道错了。”难为辜七这般的服软,态度也是极为端正的。 “……王妃错什么了。”康mama用帕子抹着眼泪,其实她也不年轻了,这些日子为了辜七脸上全是疲惫之色,憔悴了很多。“身子是王妃自己的,奴婢说再多也是没用的。奴婢终归也只是一个下人,实在担不起王妃的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