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叶木青提着篮子进了篱笆门。 屋里还是原来的家什摆设，东西虽旧，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叶木青问：“水明不在家吗？” 杨奶奶道：“他出门去南边帮人割稻子了。” 叶木青心里叹息一声，他还那么小就出去干那么重的活。 杨奶奶神色黯然：“没办法，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争气，唉……先不说这个。你过来，我正好要送你一样东西。” 叶木青一脸好奇：“什么好东西啊？” 杨奶奶从针线篓里拿出一双绣花鞋，浅色的鞋面绣着一树梅花，那花朵绣得十分精巧，活灵活现的，仿佛刚从树上撷下来似的。叶木青爱不释手：“杨奶奶，想不到你的手这么巧。绣得真好看。” 杨奶奶长长叹了声气：“老了不中用了，就这双绣，我做了好久，要是年轻那会儿，几天就能做完。”叶木青心里愈发感动。 很快就到了中午，叶木青去下厨做饭。她想着杨奶奶身体不好得吃些好克化的，因此就煮了一锅粥，炒了两个青菜。饭后，叶木青叫杨奶奶去午睡，她则去帮忙干点活，缸里没水了，弄满；菜地干了，浇浇水。叶木青看看面缸和米缸，里面都快空了。想着杨水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心里不决有些刺痛，好在，她喜欢随手带着钱，就悄悄关上门出去，就向邻居打听村子里有没有卖米面的。打听了几家，果然有人愿意卖给她。她就拿出身上仅有的那点碎银，给杨奶奶买了二十斤面，二十斤小米，十斤大米。最后的一点钱用了一堆柴禾。这么多东西她拿不动，就让人帮忙扛回去，她到家时，杨奶奶也醒了，她见叶木青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只是坐着床上，静静地发了好长一会儿呆，许久许久才叹息着说道：“我上辈子交了啥好运才遇到你这么个好孩子。奶奶我这辈子跟你没多少缘分了，下辈子呀，我做你亲奶奶，好好疼你。” 这番话让叶木青听得鼻头发酸，她笑中带泪道：“你比我亲奶奶还好呢，我亲奶奶还没跟我做过鞋呢。” 杨奶奶擦擦眼睛笑了起来。 两人便靠在一起闲聊，杨奶奶说了许多她年轻时候的事，也说了杨水明的事，却只字没提眼前的困难，以及她最担心的杨水明的事，说她以前的见闻，叶木青听得入迷。一个说一个听，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眨眼而逝。虽然万分不舍，但叶木青也得告辞了。毕竟，她来的时候没跟家人交待清楚，若是夜不归宿，家里肯定得急死。 她默默地看着杨奶奶强打精神的面容，尽管她不想承认这个残酷的现实，但她心里知道，杨奶奶的日子可能没有多少了。 临走时，她说道：“奶奶，以后你再去县城记得去找我，就在后街，你一问就知道。我要是有空就再来看你。” 杨奶奶道：“你快回家吧，已经是大姑娘了，又长得这么标志，以后得小心行事了。回家不要太晚。” 叶木青点头：“我明白。好在咱们离得不远，一会儿就能到家。” 尽管这么说，杨奶奶还是不放心，她还是托了一个靠谱的邻居把叶木青送回家去。 叶木青回来时比去时轻松许多，但是心情却也比去时沉重许多。想着杨奶奶日渐衰弱的身体，想着杨水明以后的日子，凭空生出许多伤感来。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家走，路过她家东边的那片杂树林时，她驻足向林中高岗上的那栋新盖的石头房子望了望，里面好像没人。她走了几步，又隐约听见似乎有猫叫声。叶木青想走近了瞧瞧，想想又觉得算了，她还是回家吧。 她一到家就发现不但王铁头还没走，又添了一个客人，张威荣来了。 叶木青是又惊又喜。 张威荣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衣裳也换上新的蓝布衣，坐在桌前跟叶二郎说话。 叶二郎对他倒是十分客气，平氏却是不热不冷。 叶木青生怕再发生上回那种难堪的事，便跟着平氏到厨房里说道：“娘，你别用那种态度对待张大哥，你也别再想着朱少爷，我实话告诉你吧，上次他家丫环都对我下手了。” 平氏还不知道这件事，听到叶木青这么一说，吓得惊呼出声：“你说啥？朱家的丫环把你怎么了？” 叶木青只摘取了几个片断，说巧云让地痞流氓找她麻烦，至于其他的事，她就用春秋笔法处理：“娘，你想啊，我跟朱家的丫头无冤无仇的，人家为啥针对我，还不是把我当成对头了，又觉得咱家没势力好欺负呗，你说这哪跟哪呀，就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要真是以后怎么着了，我还不被欺负死呀。咱没那个命，就别想好事了。天下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下面也肯定有陷阱。” 平氏不停地骂那个巧云：“挨千刀的，要是让我碰到她，我不撕了她才怪。” 叶木青好说歹说，平氏总算听进去一点点，对张威荣的态度虽然说不上热情，但比上次有分寸多了。 饭后，叶木青去溜四只小狗消食，不知什么时候，张威荣也溜了出来后在她后面。 两人一起跟着狗们走了杂树林，张威荣欣慰地说道：“你娘对我态度好了不少，你肯定没少劝她。” 叶木青道：“也没怎么劝，她可能是想开了。再说你本来人就挺好。” 张威荣笑了笑，突然说道：“我过几天还要外出找活干，能到明年春天，我再找几个兄弟借点，就可以盖房子了。” 叶木青点点头：“那挺好。” 张威荣停了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说道：“那……到时候我就……” 叶木青正要回答，手里的狗绳却被猛地一扥，狗们不知发现了什么，拼了命地叫着往前跑。 叶木青拉扯不住，狗挣脱了她，嗖地一下往前跑了。 两个人在后面不停地追赶。 追了一会儿，张威荣说道：“别追了，刚才有只白猫过去，狗去追它了。” 叶木青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也追累了，让它们跑去吧。还是大黄好，不用拴也没事。” 两人并肩往回走去，谁也没注意，不远处的高岗上却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关注着他们。 第一百零五章 改变主意 两人肩并肩默默地走着,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秋夜的凉风掠过树林, 发出飒飒的声音, 一轮秋月从东方缓缓升起。整个村落和河道都沉睡了，天地间一片静谧, 似乎只剩下了风声, 还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木青。” “嗯？” 张威荣鼓足勇气开了头, 却又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他在迟疑时，叶木青却开了口：“威哥……”叶木青也有很多话跟他说，她要说的不光是他俩之间的事, 还有别人的事。只是这些话有点乱，需要她斟酌着说。 就在叶木青默默地在心里组织着语言时, 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喊声：“木青, 木青, 你跑哪儿去了？” 叶木青一听是她娘平氏的声音, 她看了看身旁的张威荣, 张威荣心里比谁都明白, 平氏根本就不待见他, 这次接待他也是勉强为之, 因此不用叶木青明示, 他就主动说道：“那我到那边去找小狗。你一个人回去吧。” 叶木青点点头, 待张威荣走远些, 她才高声回应道：“娘，我在这儿呢。” 平氏听到声音快步赶了过来, 一见了叶木青，用力把她拉到身旁，严厉地质问道：“大晚上的，你一个瞎跑啥呀？”说着话又警惕地看看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叶木青不动声色地道：“我就在这附近走走，也没走远，再说我还带着狗呢。” 平氏话里有话：“我这会儿倒不怕那些外面的人，倒是怕熟人。” 叶木青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平氏也懒得再跟自家闺女绕圈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本来，你们三姐妹中，数你就长得最好看也最机灵，谁知道……唉，你在旁的事情上那么精，咋就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这么糊涂呢。” 叶木青无奈地说道：“娘，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我奶是不一样的，你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做人识大体明事……” 平氏也不是纯吃素的，一听到闺女给自己一顶顶戴高帽子，便打断叶木青的话：“得得，你也别当人都傻，你以为你跟我戴几顶帽子，我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任你忽悠了。我告诉你，你别看你娘我不识字，见的世面也不多，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有些事我比你看得透。” 叶木青和平氏到家时，张威荣和王铁头他们已经走了。小狗们也被带回来了，只是叶木青发现少了一只，就是那只最胖最贪吃的小花狗。她问家里其他人都说没看见。大黄也发现少了一个孩子，急得在院子里乱叫。 叶木青只好让叶二郎带上灯笼带着大黄一起去找小花，她也跟着去，叶荣檀也非要一起，三个人带着一条狗到处找小狗。 大黄一路不停地嗅着，时不时地抬头汪汪几声，叶木青也时不时地唤一声，但就是不见小花的出现。 他们向东走了一阵，大黄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汪汪叫着，一路向前狂奔。三个人紧跟在后面。 很快地，大黄跑到了那栋新建的石头房子前面，隔着新漆的大门吠叫不止。 叶木青气喘吁吁地跟了过去，叶二郎疑惑地望望里面，说道：“难道小花在里头？不能吧，这家没有人呀，门也一直关着，它进不去呀。” 叶荣檀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个地方有个狗洞。” 叶木青望望这高高的石墙，说道：“要真在这里面，咱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它自己出来了。反正只要不是走丢了就好办。” 两人商量了一阵，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带着大黄回家去了。 次日清晨，叶木青和叶荣檀因为心里都惦记着小花狗，起床后便直奔邻家的石屋。 两人围着墙找狗洞，然而这一圈下来，两人都不由得有些泄气，这是新盖的房子，结实又坚固，别说是狗洞，连个耗子洞都没有。 恰在这时，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猫叫。 叶木青抬头一看，不觉一阵惊诧，这只肥肥的雪团一样的白猫，不正是朱家的那只猫吗？ 叶木青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这石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炎。他怎么会想起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盖房子？ 叶木青一时也懒得去深究他的动机，现在她只想找到自己的小花，然后赶紧回家。 叶荣檀也看到了这只白猫，兴奋地大喊道：“猫猫，有猫猫。姐，我们要把它捉住带回家捉耗子。” 墙上的猫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一般，高声叫了一声，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一脸地高傲不屑。 叶木青也不找狗洞了，走到门口开始敲门。 她敲了两下，停了一会，正准备再敲，门缓缓地打开了。 朱炎身穿一身家常布衣站在她面前，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地语气：“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叶木青道：“我找狗。” 朱炎沉默不语。 叶木青只好又补充一句：“我找我家的小花狗，我怀疑它跑到你家了。” “哦，你说的是一只很的小花狗？” “对。” “我家昨晚是来了一只狗，它偷吃了一碗黄酒炖rou就醉了，我只好留它住一晚。” 叶木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进来看看吧。”朱炎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叶木青进来。 叶木青在朱家的一间客房里看到了她家的小花，它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床小被子上呼呼大睡。 叶木青一脸地无奈，冲它叫了一声：“小花。”小花身子动了一下，翻身起来，一看是自家主人，赶紧不停地摇晃尾巴，一边摇尾巴一边哼哼唧唧地撒娇。叶木青招手小花跟她走。 朱炎在旁边说道：“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叶木青笑着拒绝：“改天吧，家里还等着我们吃饭呢。”她不管朱炎是为了散心也好，还是为了旁的，她这种时候最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朱炎也没指望她能答应，便豁达地笑道：“也好，反正时间长着呢，以后有空再来。” 叶木青客气地告辞，带着叶荣檀和小花离开了朱家。 她走出大门时，朱炎突然语气恳切地问道：“请问叶姑娘，你们这里邻里之间有什么要注意的礼节吗？” 叶木青停住脚步，略想了一想，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朱炎意味深长地说道：“在我们这里，邻里之间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礼节。”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朱炎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叶木青的背影，心里却在不认定地回味着她的回眸一笑，她的不露声色地拒绝。他伫立良久，直到连胖猫白雪都觉得太久了来看看怎么回事。 朱炎弯腰抱起白雪，将它举至与自己平行的高度，笑着说道：“我就喜欢她这副样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跟你一样的骄傲。” 叶木青这一路上心绪十分纷乱。朱炎来这里，也许为了乡居散心，也许是为了出门方便，也许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