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那你走前面。”林诺雅被他跟在身后,如芒在背。 “女人就是事儿多。”百里九毫不客气地绕到她前面,意气风发地向前走,墨发随意散落在宽展的肩上,随着他的脚步,如波荡漾。大红袍裾也层层叠叠地绽开,在他软缎靴面上划出优雅的弧度,风度翩翩。 诺雅不由看得呆了,只觉他就连背影 ,都赏心悦目,果真是勾魂摄魄的妖孽。 逐渐她才觉得不对劲,好心提醒:“九爷,你好像走错路了。” 百里九头也不回:“我在这府里住了二十多年,比你熟悉。” 诺雅闭了嘴,过不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开口抗议:“那是我的屋子!” 百里九已经大摇大摆地打开门,走进去,轻车熟路:“也是我的屋子。” “这里是一念堂。” “我自然知道,我比你识字。” “我个人感觉,一念堂比较像是佛堂,戒嗔戒色戒荤,九爷乃是性情中人,不太适合您久呆。”林诺雅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把着门框,满怀戒心,磨牙切齿道。 百里九煞有其事地点头:“夫人真聪明,一念堂原本就是佛堂。” “啊?”诺雅有些吃惊,没想到果真被自己胡乱言中了:“既然是佛堂怎么可以改成宅院,岂不亵渎佛祖?” 百里九自顾倒了茶水,一饮而尽:“前些年,我老娘嫌我不省心,处处惹是生非,特意找个传说中的得道高僧给我相面。 老和尚给我批了一句话‘一念花开,满堂繁荣似锦铅华;一念花落,一世逍遥如素淡泊。’还胡说什么,我老娘累与不累,全在她一念之间。而我,能否浪子回头,功成名就,也只在这一念之间。”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不就是门首两侧镌刻的小字?” 百里九点点头:“老和尚说的话故弄玄虚,老娘偏生相信,所以特意建了这座一念堂,将老和尚顺口胡诌的话当做警世恒言镌刻起来。 原来她是经常来这里诵经念佛,可惜许多年过去,俗世太多,心里浮躁,也没有参透这句话玄妙,照旧累心。我呢?祸越闯越大,别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后来,老娘才醒悟过来被骗,这一念堂也就荒废了。” 诺雅暗里撇嘴,难不成这将军府已经被百里九败光了?至于寒酸成这样么?竟然将荒宅修葺了迎娶新人。无怪乎他大半夜的无家可归,死乞白赖地跑到这里不走。 百里九环顾屋子一周,继续道:“我提出迎娶你进门那两日,老娘跑去老和尚那里卜卦求签,又被蛊惑,骗了二百两香火钱不说,还一回来就折腾,把一念堂粉葺一新,提出给你做院子。” 诺雅直觉奇怪,靠近墙壁处屈指轻叩几下,疑心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处,否则闲置的院落不少,为何唯独挑中这一个。 百里九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一念堂乃是整个将军府风水汇聚之地,最是旺子旺孙,老娘一片苦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样疑神疑鬼。”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办法,在你将军府一念定生死,马虎不得。 诺雅心里嘟哝,却是敢怒不敢言,手下敲打不停:“我就奇怪了,你母亲既然这样不待见我,又怎么会答应你迎娶我进府呢?难道你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爷会用那样没出息的手段吗?” 百里九对此嗤之以鼻,舒服地伸个懒腰:“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最初的时候,告诉老娘,自己中意一个唱花旦的戏子,想要娶进门做夫人。” “然后呢?”难得百里九主动招供自己的风流韵事,诺雅顿时来了精神。 “当时老娘自然暴跳如雷,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一直不屈不挠。后来我才告诉她,琳琅阁里新来的厨娘也不错,若是赎进门里做姨娘,我就勉为其难放弃原本的打算。老娘简直欣喜若狂,就退而求其次,忙不迭地答应了。” “你说你老娘宁可你迎娶一个青楼厨娘,也不愿意让戏子进门?”诺雅仔细梳理思绪,提出疑问。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这无论怎么排,青楼里出来的人也不会比戏子高贵吧? 百里九上下打量诺雅,不怀好意。 果然,诺雅话音刚落,百里九就不咸不淡地道 :“相比较起你,我老娘自然容得下戏子,主要是那唱花旦的戏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咳咳!”诺雅忍不住咳呛了几声,面红耳赤,古怪地打量百里九一眼:“爷的口味真特殊,诺雅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不知道是哪家戏班的戏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令九爷您这样宠爱?” 百里九鄙夷地看了林诺雅一眼,认真纠正:“爷的口味很正常。” 林诺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只狐狸九是故意杜撰了一个男戏子出来,气得老夫人濒临崩溃的时候,再抛出真正的目的,老夫人自然就立即落入了他的谈判技巧之中。 人才,果真是人才;狡猾,果真是狡猾。 林诺雅不由暗自叹服,不由自主地离他更远了一些。暗自告诫自己,这样的男人以后只能捧,不能摔,否则论本事,耍心眼,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这样费尽心机地将自己娶进将军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九爷为了迎娶诺雅果真是用心良苦,诺雅何德何能?”她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试探道。 百里九邪魅一笑,油嘴滑舌道:“九爷我的标准很低,娶媳妇就为了点灯,做饭,吹灯,作伴,早上起来梳小辫。碰巧你都会。” 自己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诺雅忍不住想撞墙。 百里九将林诺雅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女人果真就是一台戏,满脸都是灵动,举手投足都是故事。他发现,与她过招,虽然费神,但是很有趣,尤其是故意逗弄她时,她一颦一笑,故作风尘的妩媚,咬牙切齿的痛恨,都使他兴味盎然。 她做的饭,百里九很满意,作伴儿,他也喜欢,很期待。 他是这样想的,果真也就这样做了,自顾除去鞋袜,喊院子里的丫头伺候洗漱。冷不丁一抬头,见诺雅仍旧守在屋门口,警惕地打量自己。 “夫人愣在门口做什么,难不成等着为夫伺候你更衣?” 林诺雅被鸠占鹊巢,想逃,无处可去,愁眉苦脸地道:“爷,两位夫人正望穿秋水地等您回去呢,要不我唤元宝过来服侍您?”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对夫人向来忠贞不二。” 面对着他的厚颜无耻,林诺雅瞬间有了泪奔的冲动。 丫头朝三暮四得了百里九吩咐,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将热烫的帕子绞干了递到百里九手心里,小心翼翼。 朝三发髻上簪的一朵雏菊抖啊抖的,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门外的纪婆子捅捅诺雅腰眼:“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好。” 林诺雅置之不理,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看见那个男人洗漱过后,宽衣解带,脱去外衫,毫不客气地半躺在她的床上,一脸舒适惬意。 诺雅恨不能将他拖出去,丢进泡泡的窝里作伴。 朝三一遍一遍在水盆里清洗着百里九用过的帕子,略施了粉黛的小脸红扑扑的。 暮四拧了帕子递给诺雅,诺雅一边磨蹭,一边暗自盘算主意。 “小姐,”暮四轻声唤她:“帕子凉了。” 诺雅将帕子丢还给暮四,暮四悄悄拽拽呆愣的朝三:“走了。” 两人相携着一起出去,轻手轻脚,闭了屋门。 ☆、第四十六章 rou包子引发的战争 一只飞蛾许是冷了,在烛火附近盘旋围绕,不小心掉落进热烫的烛油里,“吱吱”地燃烧,“啪”地爆开,骇了诺雅一跳。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休息。”百里九冲着她热情相邀,媚眼如丝。 “我突然有点饿了。”诺雅终于找到一个还勉强算作借口的借口,转身往外逃。 “九爷我秀色可餐,你还怕吃不饱吗?” 诺雅使劲开门,门却纹丝不动。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转过身来,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赶走这只大色狼。此时倒巴不得秦宠儿过来,大吵大闹一通,将这魔王打包带走。 “我暂时还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诺雅干笑两声道。 “明天一早去打猎,可能会比较辛苦。我劝你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诺雅出不去,将气撒在门上,恨恨地踢了一脚。 泡泡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爪子挠门,委屈地低声呜咽撒娇。 诺雅眼睛一亮,好像见了救星一般:“泡泡胆小怕黑,自己不敢睡。” 百里九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盯着诺雅,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天天晚上搂着一只狗睡觉。” 诺雅惊慌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不过……它习惯我晚上带它出去散步。玩得累了,自然就安生了。” 床上的百里九不怀好意地望着诺雅笑,笑得春光灿烂。 “假如你还不够累,睡不着的话,我不介意辛苦一点,陪你一起松松筋骨。” 说完,百里九撩开被子,拍拍床,向着诺雅做出邀请的姿势。 诺雅几乎想也不想,两三步跑到床跟前,甩掉鞋子,爬上床,盖上被子,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累了,也困了,马上就睡。” 百里九一声轻笑:“我建议你脱掉外面衣服再睡,若是懒得动,我也可以帮你。” 诺雅立即弹起来,三两下脱掉外面裙衫,随手往床尾一丢,躺下,闭眼,利落干净。 百里九不睡,玩心大盛,支起身子,侧身看着她。 他身边接触的女人多是烟花女子,善于痴缠,喜欢伸手向他巧言讨赏,纵然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千金,如秦、安二人,也是不断奉迎讨好。他以为,世间女子皆如是。 从未被冷落嫌弃过的百里九第一次遇见林诺雅这样的女人,竟然将她视之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谁给她的自信?哪里来的优越感? 他的自尊受到挑战,百里九很不服。但是,他又喜欢靠近她,知进退,不用被纠缠得厌烦透顶,浑身都感到轻松惬意,就像是雨后的天气,就连深呼吸,胸腔里都透着干净的青草气息。 百里九在心里剖析自己的真实想法,盯着诺雅的侧颜,看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倔强高挺的瑶鼻,娇嫩中透着坚毅的唇瓣,不觉入了神。 “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拿刀子跟我拼命?” 百里九突然想起成亲那日,林诺雅过于激烈的反应。最初他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借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果真是嫌弃自己的。 林诺雅紧闭着眼睛,全身紧绷,整颗心都提在嗓子眼里。猛然听百里九提起这事,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着,呼吸清浅,装作熟睡。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作什么登徒浪子了?”百里九知道她是假装,继续追问。 诺雅仍旧不搭理,继续装,装着装着,就果真睡着了。 剩下百里九一脸挫败地瞪着熟睡的人,懊恼地嘀咕一声,重重地躺下去。 一夜果真无话。 第二天晨起,刚刚天泛鱼肚白,百里九就被老夫人跟前的丫头喊门叫走了。 他起身窸窸窣窣地穿衣,林诺雅紧闭着眼睛装作熟睡,身子蜷缩成一团,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百里九听她的呼吸急促,明显心里有些紧张,不由一声轻笑,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辰时,我在汇丰楼门口等你。” 诺雅面红耳赤,抿着唇不应声,听耳旁有叮咚清脆的声响,百里九抓起她的手,向着她手心里塞进来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然后打开屋门出去,回身掩了房门,交代候在门口的桔梗。 “不用打扰你家小姐,她有些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语气暧昧,惹人遐想。 屋子里侧耳倾听着的诺雅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旖旎,瞬间烟消云散,低低地啐了一口:“登徒子。” 她睁开眼睛,看向手心里,原来是一枚古铜钥匙。想起他昨日说过的话,推断应该是临近一念堂的东角门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