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周漾记得那时他看向门外的外公外婆,又看向几近昏厥的母亲,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 他也很累,为了竞赛,他脑袋里那根弦紧绷了两年,松缓不过片刻,噩耗就那么砸过来。 他也想什么都不做,可他不能。 陈碧秋从来就不是能受打击的人,娇惯着养了好多年,处理不来这些事。 那些天就是周漾跟着忙前忙后,处理他爸爸的后事。 到医院收拾他爸爸的遗物时,周漾意外发现了一份检验报告。 换做别人,不一定能看得懂那份报告,但周漾盯着“阳性”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整个人都有些站不太稳。 他爸爸,竟然得了艾滋病? 所以,他自杀的原因是得了艾滋病? 周漾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缘由发了疯一般在抽屉里翻找。 但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一封遗书。 也许是周海涛早就预料到来收拾遗物的会是周漾,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那一封遗书的题头两字便是——周漾。 周海涛在遗书上说,自杀是对他的一种解脱,让他们不要难过。 因为这几年,他一直有一件事压在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几年前有一对即将结婚的小年轻来医院做婚检,女方被检测出了患有艾滋病。 保障病人的隐私权是医生的义务和责任,按照规定,医院只能将艾滋病的检测结果告诉患者。 周海涛按照规定,将结果告诉了患者。 可患者本人听到的时候,并不惊讶。 周海涛心里有了数,原来女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那时周海涛再三建议女方应该将结果告知男方,女方的态度却很捉摸不定,只道:“医生,你们是没权利将我的病告诉别人的吧?” 周海涛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那对小年轻离开的时候,男方还笑得一脸灿烂,问周海涛,两人身体是不是没什么问题? 显然,男方是不知道女方患有艾滋的。 那一刻周海涛心里天人交战,却还是勉强地笑了笑:“体检报告上都有。” 他想:婚检意见上写的是暂缓结婚,两人应该也会交换体检报告。 男方如果不愿意结的话,还是有余地的。 这样的事件,他是第一次遇见,处理上他是按规章制度办事,却总有些良心不安。 结果出事了。 年初的时候,那名来医院婚检时还笑得灿烂的青年男子已然颓唐得不成样子,他抱着一个小孩儿来医院医闹,点名要周海涛出去,扬言要杀了他。 原来是当时婚检的女方糊弄了男方,没看婚检报告,存心隐瞒。 结果将艾滋传染给了男方,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够幸运,从一出生,就感染了艾滋病。 女方生产的时候出了点意外,难产致死,倒是一了百了,男方和孩子却被她拖累,这一生差不多都被毁了。 那男人每天都来医院闹,他知道上法庭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医院的处理没有问题,但他的仇恨随着女方的离开全部都转嫁了周海涛身上。 周海涛那段时间本就因为和岳父岳母越来越糟糕的关系而心烦意乱,又得知此事,尽管周围同事都告诉他,他没有做错。可他还是备受良心的谴责与煎熬。 后来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他被那男人开车撞了。 车祸并不严重,周海涛也没有怨恨。 情绪都积累在心底,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抑郁。 而后,例行体检中,他检查出了hiv阳性。 命运恍若轮回,他在前不久的车祸输血中不幸感染。 周漾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周海涛有一次很突然的叫他和陈碧秋去医院做全身体检,说是今年单位的福利提前了。 原来,他是怕自己感染给了他们。 周海涛在遗书里写,最幸运的事情是他们母子没有被他拖累。 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脆弱,还一次次催眠自己,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这之后的车祸让他又开始害怕那男人报复他还不够,还会去报复他的家人。 索性自杀,对对方也算有个交代,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得知真相的周漾也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自己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爸爸心里藏了那么那么多事,他以为自己和其他同学一样,家里虽有摩擦,但父母俱在,也算幸福美满。 他是爸爸和mama,爸爸和外公外婆之间保持微弱平衡的焦点,他是个男生,他从小就聪明…… 所以好像也没人想过,他还没有成年,是不是已经能够承受这些精神高压。 遗书的最后,周海涛还让周漾不要怪任何人,追究来追究去,又要折腾出很多麻烦。 他只希望自己离开以后,周漾能照顾好陈碧秋,能好好读书,做自己想做的事。 周海涛没有落款,只另起一行,写了这样一句话:“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 这之后,陈碧秋病倒了。 她和周漾的外公外婆短暂冷战过后,又已和好,但外公外婆也年事已高,周漾不放心,处理完家里的事,还和学校请了假,每天去医院陪陈碧秋。 家里的事周漾从来没有和同学朋友提过,又或者说,不知从何开口。 他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维护家人的方式。 第62章 03 林软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 与周漾的碰面在脑海中盘旋, 李晓薇发来的语音也让她辗转难眠。 睁眼到天亮, 林软还是早早起了床。 她的下一本书里,女主角从事环境检测保护相关行业, 她对这些不太懂, 但是当年考入帝都理工、学环境工程的顾双双很懂。 顾双双研究生毕业,现在留校在当助教, 过段时间就要去德国继续深造了, 找她宜早不宜迟。 林软早早就和她约好,说这次签售结束,要去他们学校的生化院参观参观, 顺便请顾双双给她讲讲专业相关的内容。 出小区的时候,林软才想起头发没梳, 于是从包里拿出小梳子顺了顺。 这几年她把头发留长过, 但打理起来很麻烦,于是又把它剪回了熟悉的学生头。 好在她长得显小,年纪本身也不大, 发型并不违和。 没往外走几步,林软就看到昨晚送她回家的那台奔驰还停在小区外。 她的小心脏不争气地抽动了几下。 林软走近才发现,驾驶座上的人睡着了,许是坐着睡睡得不够舒服, 他往另一边侧了侧脖子。 见他有动静,林软下意识转了身。 怕他此刻转醒,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手机,在附近扫了部单车, 准备离开。 一路骑车至地铁口,林软都有点心绪不定,她吃了点早餐,离开餐厅的时候又忍不住加单:“热豆浆,香肠煎蛋饭团,还要一个培根蛋烧饼吧,都打包,谢谢。” 收银员熟练点单:“好的,一共是四十八元,请稍等。” 结了账,林软靠在墙边等了会儿,拿到打包的纸袋,又骑单车回了小区门口。 前后半个来小时,本来停车的位置却已空空如也。 林软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好像总是这样,习惯了说来就来,也习惯了说走就走。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汽车喇叭短促的鸣叫。 林软回头,就见银灰色轿车从后头开过来,缓缓停在她身侧。 周漾下车,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袋东西。 林软愣怔,下意识道:“我吃过了。” 片刻,她看到单车篮子里那一袋,又改口道:“我买了早餐,正准备吃。” 周漾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她买的早餐,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倒没再纠结早餐的问题,只问:“今天你有空吗?” 林软摇头,微微垂眼:“我要去找双双……顾双双,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的。”周漾眸光闪了闪,“一中的人,我都还记得。” 林软没接茬,直接道别:“那,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吧。” 林软再一次摇头:“不用了,现在开车比较堵,就不麻烦你了,我坐地铁就好。” 周漾没再勉强,只嘱咐她路上小心,而后目送她离开了。 坐回驾驶座,他捏了捏鼻梁。 昨天晚上在林软家楼下呆坐着抽烟,不禁又回想起了自高二暑假开始的、绵延不断的噩梦。 看着林软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又有点懊悔。 是自己太着急了。 在飞机上偶遇喻子洲,从他口中偶然听说,她和那个沈明昊并没有真的在一起后,他一刻也等不了,搁置手下所有工作,赶去了签售会现场。 在他这里,七年时光犹如缩地成寸,过去从来就没有过去,但他还是忽略了林软的感受。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又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有些不解,问了些问题。 周漾却只一句:“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