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那侯夫人的身旁站着一弱冠男子,穿茶白宽袍,手持折扇,缓步走动之时后裾宽袖左晃右摆的很是随意,与这严整哀痛的陈郡王府十分不符。 看着那男人的茶白宽袍,苏阮突然想起今日那陆朝宗穿的也是这样款式的茶白衣料,但比起这人,却简直犹如云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苏阮觉得,就凭借陆朝宗那通身的气势,就算是给他套上个麻袋子,他一瞪眼也准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男子闲适四顾着,突然一侧头看到那从白布帘子之后露出半张脸的苏阮,手里的折扇一打滑,随即就落在了地上。 与那男子对了视线,苏阮当即就放下了白布帘子转身坐回到绣墩上,却不想外头突兀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顶棚子上,声音闷响。 那些正坐在西阶露天处的宾客被慌乱的家仆往临时搭建起来的白布棚子里头带,苏阮一抬眸,就看到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与刚才那男子被家仆引了进来。 侯夫人用绣帕擦着身上的雨渍,有些埋怨身旁的男子道:“去里头哪里不好,偏要进这破烂棚子?” “哎呀,儿这不是怕母亲淋了雨,坏了身子嘛。”男子虽是在与侯夫人说话,那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棚子里头的苏阮。 家仆站在白布帘子处,眼看到坐在里头的苏阮,当即就面露难色。 若是只侯夫人一人便罢了,这多了小侯爷一个外男同处一地,传出去这女子的名声怕是会受损。 ☆、独发 家仆不识得苏阮, 但却识得武国侯府郑家,所以自然挑软柿子捏。 “姑娘, 小人另给您安排一处地儿歇息, 您觉得如何?” 苏阮不想与武国侯府起冲突,便应了那家仆一声, 抬脚准备往外去, 却是被那小侯爷给拦住了路道:“外头细雨潇潇,凄冷孤寂的很, 姑娘怎可一人出去,还是一道坐在这棚子里头等雨停了吧。” 这小侯爷学识不够, 却喜欢掉书袋子。 苏阮侧眸轻睨了一眼那小侯爷, 纤弯的柳媚眼上挑, 直看的人酥了半边身子。 “在下是武国侯府郑家之子,郑景焕。”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阮一拱手,郑景焕一双眼黏在苏阮身上, 怎么挪都挪不开。 “原来是准妹夫。”苏阮抿唇轻笑,“三meimei真是有福气, 能得小侯爷青睐。” 说罢话,苏阮也不管那郑景焕的惊愕面色,唤过那呆滞的家仆便往外去了。 看着苏阮消失在白布帘子后的纤细身影, 郑景焕呐呐道:“母亲,这话是何意?” 侯夫人面色微白道:“我前些日子与你去谈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苏府的三姐儿,贤良淑德, 才貌双全。” 其实侯夫人是看不上苏惠蓁的,但因为武国侯爷的坚持,所以她只能去了苏府提亲。 听罢侯夫人的话,郑景焕面色煞白,赶紧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棚子外头,陈郡王府的家仆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想帮她撑伞,却是被人给抢了先。 纤瘦的指骨修长白皙,捏着手里的竹伞柄,微微倾斜将人掩到油伞下。 苏阮抬眸看去,只见陆朝宗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半湿了一件茶白宽袍,那张俊美面容在蒸湿清雨之中若隐若现。 “姑娘,苏二姑娘!”郑景焕从后头的棚子小间里跑出来,冒雨站在苏阮面前,“可是苏二姑娘?我有话与你说。” 郑景焕听过苏府二姐儿的名声,知晓这般尤物定是那苏二姐儿无疑。 看着面前一副气喘吁吁模样的郑景焕,苏阮绷着一张脸道:“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再者您与三meimei已在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合适与我近谈。” 这小侯爷既然已知自己是苏阮,那应当就是侯夫人已经跟他说过了自个儿,如此还赖皮赖脸的跟过来,简直是不知羞耻。 郑景焕自小便是家中的小霸王,哪里受过此等侮辱,被苏阮冷冰冰的话砸了一脸,当即就变了面色,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这气又却莫名其妙的下去了大半。 “苏二姑娘言男女授受不亲,那不知这位是谁?不会是苏二姑娘的家仆吧?”郑景焕就是一纨绔子弟,根本就不识得陆朝宗。 他斜睨了陆朝宗一眼,满脸不屑。 陆朝宗一手撑着手里的油纸伞,一手托着掌心之中的一对花中花轻盘,俊美面容上一双漆黑暗眸轻眯,细薄唇瓣缓慢勾起,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郑景焕认为,男人失了什么都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当他看到陆朝宗脸上的那抹轻蔑笑意时,立时就梗起了脖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看我!” “呵。”比郑景焕高出了几乎一个头的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睥睨,“本王不是个东西。” 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垂眸,正巧与苏阮对了个正着。 慌忙垂下脑袋的苏阮微红着面颊,伸手拨了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垂发,白袖青丝,媚眼如丝。 郑景焕暗咽着口水,呆愣愣的盯着苏阮看,直至胳膊rou被匆匆赶来的侯夫人狠狠拧了一把。 “给摄政王请安。”侯夫人稽首叩拜,全然不顾地上黏湿的污泥水渍。 按理说,这侯夫人贵为正一品,是不用跟陆朝宗行这么大的礼的,但奈何这陆朝宗权势滔天,郑景焕又得罪了人,侯夫人自然是要伏低做小,恳请恕罪的。 被侯夫人一道拉着跪在地上的郑景焕压着满手污泥,面色惊惶。 他当然是听过陆朝宗的大名的,这整个宋陵城谁人不知这阴晴不定,暴虐凶残之人,尤其是继陈郡王的事情后,众人对这陆朝宗的恐惧更是深了一层。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隐戾道:“听闻小侯爷与苏府的三姑娘情投意合,本王做主,去求皇上降旨给小侯爷与三姑娘赐婚。”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旨意降不降,怎么降,如何降,还不是陆朝宗说了算。 “不,我不要!”郑景焕仰头,直接就开口拒绝了陆朝宗。 侯夫人使劲的拉扯着郑景焕的胳膊,朝着陆朝宗磕头道:“烦摄政王cao劳。” “母亲,儿根本就不喜那什么苏三。”甩开侯夫人的手,郑景焕皱眉道:“你们这自作主张的,哪里听过我的话?” 侯夫人气急,狠狠的拍着郑景焕的肩膀道:“闭嘴!你个蠢东西,摄政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说罢话,侯夫人抬手,猛地一下就扇了郑景焕一巴掌。 捂着自己的脸,郑景焕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只这一子,从小爱若珍宝,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这会子攥着钝痛的手掌心也有些心疼后怕,但却因为在陆朝宗面前,所以只能绷着一张脸把戏做足。 “蠢东西,还不跟摄政王谢恩。” 侯夫人知道自个儿是被这陆朝宗给诓骗了,他明明看中的是这个苏阮,却偏将那苏惠蓁给推了出来,现下她是要这苏惠蓁得要,不要这苏惠蓁也得要了。 郑景焕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咬牙狠瞪向侯夫人,紧抿着嘴不说话。 陆朝宗似乎也不恼,只像看耍猴戏似得看着两人道:“不必,待圣旨下来了,侯夫人与小侯爷便跟皇上谢恩吧。” 话罢,陆朝宗侧身,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苏阮道:“雨天湿滑,阿阮姑娘回府小心。” 苏阮犹豫着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油纸伞柄,湿漉漉的雨渍粘在指尖上,和着熟悉的檀香生味。 “那,那王爷不是没伞了吗?”苏阮仰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陆朝宗但笑不语,一旁的刑修炜撑着油纸伞上前,帮陆朝宗遮去头顶细雨。 苏阮紧了紧自己捏着油纸伞柄的手,面色燥红。 人家是摄政王,哪里像她只是个礼部尚书府的姐儿,出门连个伞也没人帮她遮。 兴文从一旁匆匆赶来,候在苏阮身后,“二姐儿,马车备好了。” “嗯。”苏阮应了一声,微微屈膝与陆朝宗行礼之后,便撑着伞袅袅而去。 因为刚才这一闹,西阶的宾客皆出来看了热闹,瞧见撑着油纸伞缓步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苏阮,无不低声惊叹,美人如斯,艳冶销魂,怪不得连这摄政王也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 这真正是做鬼也风流呀! 陆朝宗站在雨幕中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厉眸扫过西阶众宾客,突然冷哼一声。 瞧见陆朝宗的面色,那些看热闹的人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回去,生怕晚退一步这脖子上头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苏阮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苏府。 丫鬟们正站在芊兰苑的垂花门前等她,苏阮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刚刚坐下吃口茶,就听到外头传来鞭炮礼鸣之声。 “二姐儿,是皇上的圣旨来了。”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走到苏阮的身旁小心翼翼的道:“是给三姐儿和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赐婚的圣旨。” 这么快? 苏阮愣了愣神,捧着手里的茶碗又吃了一口茶。 看来今日这陆朝宗在陈郡王府是有备而来啊,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对于苏惠蓁来说,能攀上这武国侯府郑家,自然是件高兴事,就是于苏府来说也是件高兴事,但苏惠蓁看不上这小侯爷,她看上的是陆朝宗,所以在院子里头发脾性砸了碗碟,一日都未用食。 李淑慎没法子,只能去寻王姚玉,但王姚玉也没法子,这圣旨都颁下来了,她一个户部尚书夫人,能做什么呀。 翌日,武国侯府郑家派人送了聘礼来,苏惠蓁躲在院子里头不见人,是王姚玉和李淑慎出去接的人。 苏阮呆在自己的芊兰苑里头,听着半蓉说那苏惠蓁气的又是半日没用食,喜滋滋的吃着白玉小碗里头的糯米糍粑点头。 “二姐儿,这糯米糍粑吃多了伤胃。”半蓉话罢,看那苏阮还在探着脑袋往小碟里面夹浇着桂花汁的糯米糍粑,赶紧开口劝道:“过会子就用午膳了,二姐儿还是先别吃了吧。” “我再吃一块,最后一块。”苏阮的嘴不停,手里头的筷子也不停,夹过小碟里头那块最大的糯米糍粑就放到了白玉小碗里。 半蓉劝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姐儿。”禄香端着午膳进来,脚步匆匆,“刑大人来了。” 苏阮含着嘴里的糯米糍粑,半张白玉小脸鼓囊囊的圈成圆。 “苏二姑娘。”刑修炜候在内室珠帘处,朝着里头的苏阮道:“奴才奉主子之令,给苏二姑娘送了东西来。” 禄香踌躇着上前接过刑修炜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然后将其置于漆木圆桌上道:“二姐儿……” 咽下的糯米糍粑撑到了喉咙,涨涨的有些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刑修炜,又看了一眼这粉彩花卉食盒,犹豫半响后声音细哑道:“打开。” “是。”禄香应声,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第一层的春卷。 这粉彩花卉食盒一共有四层,第一层是春卷,第二层是凤梨酥,第三层是什锦饭,第四层是一小碗樱桃rou,但周边却用细薄的里脊rou卷了一圈做装点。 苏阮瞧着那樱桃rou亮了亮眼神,却在一一扫过这四盘碗碟时蹙起了娥眉。 刑修炜躬身站在珠帘后,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这马上便要年过半了,这四盘菜赠与苏二姑娘好好细尝。” 听着刑修炜故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苏阮下意识的咬住筷尖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