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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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铮似乎也不是一个多言之人,等苗夫人介绍完后,他也只是冲傅芷璇拱手作揖,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傅夫人。 苗夫人大笑:“我这儿子是个榆木脑袋,阿璇你别介意。” 傅芷璇还没说话,苗铮已拱手道:“娘,既然今晚有傅夫人陪你看灯会,那儿子就去念书了。” 说罢,回了船舱。 没过多久,傅芷璇就看到船舱中的灯盏亮起,苗铮捧了一本书坐在窗前,全神贯注地读了起来。 “夫人,令公子真是好学。”傅芷璇由衷地感叹道。 上元佳节,洛河两岸灯火辉煌,丝竹鞭炮声不绝于耳,衬得这洛河好似那天上的银河下凡,这样的人间美景竟不能打动他。 苗夫人又是欣慰又是遗憾:“是啊,阿铮他平生最为好学,先生也说他是读书的料,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只是他一心读书,我年纪渐渐大了,这偌大的家业竟无人继承,想到这些,我愁得半夜都睡不着。” 这种事旁人也出不了主意,帮不上忙,傅芷璇只能安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不必忧心。” 苗夫人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忽然道:“阿璇,咱们俩这辈子的遭遇虽不是一模一样,但也大同小异。不若,你来帮我怎么样?” 傅芷璇大惊:“苗夫人,这可使不得。” 苗夫人家可是掌握了南北运河的漕运,这样的富商巨贾,要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何必找她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卖糕点的小娘子。 苗夫人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投向亮闪闪的河面,语气唏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落寞和惆怅:“阿璇,看到你,我就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咱们女人在这世上立身太不容易了,所以我想拉你一把。当然,也是你的聪明和勇敢果断打动了我,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和离求去的勇气,如果我当年像你一样,是否这……” 她忽地顿住,自嘲一笑,轻声道:“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阿铮性子与世无争,不熟悉的人我也担心引狼入室。当初你和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得知后,派人调查了一番,得知你与季家脱离关系后竟还对季家族人施以援手,所以我相信你。即便今天咱们不碰上,改日我也会登门拜访。” 傅芷璇完全没料到,当时随心的一个举动竟会打动苗夫人。 只是这事到底太大,她对苗夫人也不是非常了解,自不能贸然答应:“苗夫人,请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可以吗?” 苗夫人笑着答应了:“当然可以。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嗓子都干了,去二楼喝点水。” 此后,这一晚,两人决口不提此事,只是赏灯论茶。与苗夫人的这一番彻夜长谈,傅芷璇进步甚大,她从苗夫人口中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精彩的世界,那是一方与闺中,甚至与京城完全不同的世界。 *** 正月十一,大家都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前一晚不少人彻夜赏灯,直至天明方才归家。 因而这一天白日,街上仍是冷冷清清的。 这一日仍旧不上朝,陆栖行早早起来,在客栈的后院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及至辰时末才收剑。 “殿下,高老爷子来了。”在一旁伺候的章卫立即捧着汗巾上前,低声说道。 陆栖行眉心紧蹙:“来多久了?为何不通知我?” 章卫伸出食指:“来一个时辰了,他不让属下通知你。” 那不是从他刚开始练武就来。陆栖行把汗巾丢给了章卫,边往木质楼梯走去,边问:“你知道老爷子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吗?” 章卫想起高老爷子那张与陆栖行如出一辙的黑脸,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陆栖行没有多说,抬步而上,上了二楼推开门,喊道:“外公,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高老爷子睨了他一眼:“哼,你还打算在这里住多久?是想别人说,我这老头子来就把外孙赶出去了吗?” 陆栖行笑盈盈地把锅推到了陆永宁身上:“外公哪里的话,我是被永宁那丫头缠得没办法了,不得不出此下策。” 言下之意,若是陆永宁不消停,他就绝不回去。 没了陆永宁打头阵,总不能他一个糟老头子天天带着小姑娘往外孙的府上跑吧,不然被人看见,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呢。 高老爷子看了一眼滑不溜秋的陆栖行一眼,不高兴地瞪着他:“怎么?你还想着她,哼,可惜人家不稀罕嫁给你,你还是听外公的,找个贤良淑德的娶了算了。” 陆栖行一脸莫名,嘴角抽了抽:“她?哪个她?外公你想多了。” 听到他否认,高老爷子只当他还想瞒着自己,哼了哼,戳穿他:“还想骗外公?你不稀罕人家,大过年好好的家不回,非跑到人客栈来住着?还有上回你还收留别人,让她在你府上换衣上药?“ 陆栖行这才明白高老爷子说的是谁,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外公,你误会了,我不回府住客栈是因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才是。至于上回换衣上药的事,这是曹广把她带到我府上的,我总不能不给曹广面子吧?” 高老爷子开始胡搅蛮缠:“给曹广面子?那怎么不见你给外公面子?我带着人姑娘来,你连正眼都没看人家一回。” 陆栖行哭笑不得,这能比吗?曹广带傅芷璇来只是因为在他府外而已,进来换件衣服上个药就走,但高老爷子带着姑娘来目的可不单纯。 被外孙笑得不自在,高老爷子拉下脸,气哼哼地说:“行了,你也不用跟我打马虎眼了,我昨晚去问过了,就是你想娶,人家也不想嫁呢。” “外公你找过傅芷璇了?”陆栖行的笑僵在了嘴角。 第54章 如愿看到外孙色变, 高老爷子眼角细密的鱼尾纹似乎都鲜活了起来, 得意地说:“怎么, 着急了?放心,老头子我没拿她怎么样!” 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揪着下巴上白白的胡须,唉声叹气。 陆栖行甚是无奈,老小孩,老小孩,这话果然不假, 前一刻还笑眯眯呢, 下一刻就变脸,简直堪比六月天。 “外公, 叹气做什么?” 高老爷子嫌恶地瞥了他一眼:“你看上谁不好, 非要看上她?老头子跟你说, 你可绝不能去做那倒插门的女婿, 咱们丢不起这个人。” 倒插门女婿?陆栖行真是服了高老爷子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本想辩解,转念又一想, 反正他都误会了,索性让他误会到底吧。 陆栖行眉一耷,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一片郁色,似是很为难的样子。 高老爷子本只是随口一说, 他这外孙堂堂天潢贵胄,大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怎么可能入赘。可看陆栖行那副神伤的模样,莫非他歪打正着,猜对了? 高老爷子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紧张地看着陆栖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哎,我不催你了,这总行了吧?” 他可以晚两年抱外曾孙,但绝不能让外孙变成别人家的人了,否则到了地下有何颜面见先皇。 陆栖行没想到高老爷子这么快就妥协了,心中好笑,面上却摆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高老爷子见了,真的急了,站起来,拉着陆栖行:“走,回府,回府,待会儿我就把永宁那丫头赶回她自己的府上。” 陆栖行连忙拦住高老爷子:“慢着,外公稍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回去。” 说罢,叫来章卫吩咐道:“你下去跟店小二说,这间房本王长包了,还有这房里的东西都不要动,原封不动地放在这儿。” “啊?”章卫讶异地看着他,“殿下,咱们不是要回府了吗?”这些可是殿下用惯了的东西。 说罢,偷偷瞧了紧张兮兮的高老爷子。难不成连老爷子亲自出马都没说服殿下? 陆栖行像是没看到他的疑惑,托腮想了一下:“你去付一年,不,先付两年的房钱。” 高老爷子听了眉心打结,纠结地看着陆栖行:“难道你以后还打算回来住?” 陆栖行黯然地摇摇头:“也不是,外公,就当我补偿补偿她的吧,直接给她银子,她肯定不要。” 高老爷子听了更不放心了,自己的外孙何时这么贴心细心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陆栖行,半晌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陆栖行忍住笑,故作沉痛地点了点头。 回王府后,陪高老爷子用过午膳,陆栖行去了书房,单独把章卫叫了进去。 “本王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章卫如实回答:“昨夜老爷子去灯会上找了傅芷璇。老爷子见过人后,似乎还算满意,就让傅芷璇去申请取消女户,不过被傅芷璇坚定地拒绝了。她……她还表示,目前不打算嫁人。” 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瞧了一眼陆栖行,原来自家王爷好人妇,难怪看不上公主给他找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陆栖行察觉到他的注视,眉一撇:“你看本王作甚?” 章卫忙不迭地摇头,把脑海里荒谬的念头给狠狠按了回去,张嘴就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事相报,其实,其实高老爷子没跟傅芷……夫人表明身份,她误会老爷子是冰人了。”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 陆栖行非常意外,老爷子这是做什么?莫非他还以为他是二十年前那个名满燕京城的老太傅?他不自报家门,寻常人哪认识他。 难怪他听了老爷子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呢,原来是这样。想必,若是老爷子若报上了身份,傅芷璇定会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老爷子也就不会这么心急火燎地跑过来了。 陆栖行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解释了,就让高老爷子误会吧。 只是傅芷璇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他不表示似乎说不过去。奉上银钱,似乎太没有诚意,她也不像是很爱财的人,陆栖行思忖半晌,对章卫道:“你找个好手,暗中跟着傅芷璇,若是遇到有人打她的主意,帮她解决了。” 一个稍有财色的独居女人,很容易引来个别歹人的觊觎。她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就保她平安吧。 果然,殿下是真的看上傅芷璇了,否则为何会挂心她的安危,还打算暗中解决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不过殿下也太傻了,做好事不留名,谁能记住他的好,不行,他得挑个机灵点的。 章卫在心里过滤了一遍人选,问道:“殿下,那派闻方去怎么样?这小子身手灵活,脑子又好使。” 闻方?陆栖行对此人有印象,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斥候。让一个优秀的斥候去做这种事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傅芷璇遇上的顶多就是地痞流氓而已。不过看章卫那副殷殷期盼的模样,陆栖行虽觉怪异,到底没多说,颔首道:“你看着安排。” 见陆栖行没反对,章卫感觉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挠挠头,低声道:“殿下,那这时间多久呢?” 陆栖行想了想,答道:“到她成亲为止。”到时候她有了男人,旁人也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章卫感觉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行,回头他得嘱咐闻方那小子机灵点,随时把那边的动向传回来,免得坏了殿下的好事。 *** 陆栖行回府的当天,傅芷璇就知道了。 因为史哥找上了门,一脸为难地说:“东家,那位……就是摄政王走了,不过他又续了两年的租,而且屋子里的东西没搬走,都还留在客栈里,怎么办?” 史哥只有一次站在门口无意中扫到了陆栖行的房间。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窗边放置着一张黄花梨罗汉榻,长一丈五尺,宽三尺有余,比之客栈里原本准备的那张床都要好看精致舒服得多。室内另一侧摆了红木龙纹卷书案,案上放置着一顶古铜驼灯,旁边摊着一张比雪还白的纸,旁边的香薰炉里青烟袅袅,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间屋子里的许多东西他都不认识,更别提打理了。 因而陆栖行一走,他就立即跑来向傅芷璇讨主意了。 傅芷璇明白他的顾虑,就是她自己也很发愁。摄政王用过的东西,即便在他本人看来极其普通,但对于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那也是无比稀罕之物。他们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好好收拾了,万一给他弄坏了怎么办?就是把她的客栈卖了都赔不起。 按住太阳xue,傅芷璇头大地说:“先留着吧,你把那间屋子锁了,不能让任何人进去,以后由我和小岚去打理那间屋。” 得了主意,史哥终于放心了,遂即说起另外一件事:“东家,你让我去查苗夫人的事有眉目了。苗家自上一代开始掌握南北漕运这条商线。他们家总共有百余艘大船,光是载重四千石到六千石的就有十艘之多,一千石到四千石的更是有五十艘之巨。南北行商多租借他们家的船只,就连官府也曾有多次租借他们家船只的记录。” 这一点,傅芷璇也有所耳闻。新朝初建,连年征战,人丁锐减,国库吃紧,前朝的漕运制度逐渐无法维持,加之朝廷也不重视这一块儿,南北运河的运输权遂落到了富商大贾手中。不过苗夫人的公公能啃得这块肥rou,也是手眼通天。 苗家自得了这天大的聚宝盆后,并不高调,相反,做事越发小心谨慎,凡是朝廷要借他们的船只运送物资,他们都出人出力,并且分文不取。因而倒是没引起朝廷的敌视与反对,相反,还与朝廷中不少官员交好。 史哥打听来的情况与她听得的差不多。傅芷璇颔首,问道:“其他的呢?” 史哥知道她想听什么,一一道来:“苗家在城中名声甚佳,不说其他,就城里许多商户与他们家关系都非常融洽。丰源商行每次南下北上的货物都是经由苗家的船只运送。此外,苗家的伙计掌柜都是做了许多年的老人,这些人提起苗家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只是……” 迟疑片刻,史哥照实道:“只是,苗夫人的风评不是很好。她与苗家宗族的关系很紧张,双方都极不待见对方,甚至,苗夫人提起过好几次,要脱离宗亲,苗氏族人提起她都是用‘那个贱人’来称呼。东家若是要涉足苗家,得当心引起苗氏族人的敌视。” 傅芷璇早从苗夫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她与族人的关系不会有多好,但没想到差到这种地步,苗夫人竟多次提出要脱离宗族,这倒是有点出乎她的预料。 “史益,那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她?”傅芷璇见史哥说得井井有条,想到他也是能组织起几十人来劫粮的扛把子,顿时起了征询他意见的心思。 史哥眼珠子一转,笑道:“若是张柳在这儿,一定会劝东家别掺和进去。不过换了我,那我肯定是建议东家答应苗夫人。现在苗夫人与宗族割裂,偌大的船王世家,其实就苗夫人母子,苗公子是个书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爱。苗夫人既然有意培养东家,就算不能做苗家的总掌柜,寻个分掌柜当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