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谢景忽然问了一句。 他回头看去,“什么打算?” “以后想没想过做点别的?你要是有什么打算,我兴许能帮你。” 还真别说,谢景提了这么一句后,王悦难得再次正视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日子一天混一天,他总感觉冥冥中有天意,没敢去做长远的打算。一夜又一夜的梦,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恍然感与焦灼感似乎都在向他昭示着什么。 前世的亲眷与故人,那些尚未做完的事,前尘隔山海,他雾里看花,总觉得冥冥中有那么些意思。王悦思及此心中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多谢了,不过,还是不用了。”他看了眼谢景,那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瞬间拉开了。 谢景的眸子深了深,片刻后,他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别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坐下没一会儿,谢景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起身走到一旁接了起来。王悦随意地看了眼,瞧见那抹熟悉的土豪金,愣了下,这手机壳谢景他还真用下去了?他记起他卖那手机壳王老头那侄子教他推销的一句话:金色,纵享无上尊荣。 王悦嘴角猛地一抽。 谢景电话打了挺久,王悦下意识避开了没去听,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忽然落在书房里的一排架子上,王悦伸手把架子上那张合照拿了出来,那照片的背景是个四合院,照片上有个小孩,看上去不过三四岁,一小团,穿着件黑色袄子坐在院子天井边,他面前摆着一堆比他还高的积木,一个穿着圆领毛衫的老人正陪着他堆积木长块。王悦看了眼那照片上的头发花白满脸褶皱的老人,又看了眼一旁的另一张照片,穿着白色大褂的青年单手插兜站在实验室里,风华正茂。 王悦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猜测,这小孩应该是谢景小时候,这老人兴许是他亲人,极有可能就是上次葬礼去世的那位,另一张老照片上的年轻人,应该是这老人年轻时候,仔细瞧了几眼,那年轻男人的眉眼轮廓与谢景有几分相似。 王悦看了会儿,把照片轻轻放了回去,走出去书房,带好了门。 谢景电话还没打完,王悦有些百无聊赖,在屋子里继续瞎转,最后转入了厨房,厨房里还飘着rou香,王悦吸了下鼻子,随意地将手搁在了洗菜池,下一刻,温水忽然淌了下来,他一下子有些愣住了,迅速地收回了手。 水停了。 王悦顿住了,他试探地将手放回去。 水淌下来。 他将手缩回来。 水停了。 王悦有些震惊,盯着眼前的洗菜池有些不可置信,在现代一年多了,也不是没见过新奇的东西,但是无论见到什么没见过的,他依旧能被唬住,哪怕是个感应水龙头。王悦忍不住又伸出了手,拨了下水,收回手,又伸出去。 谢景挂了手机,循着水声走进厨房,正好看见王悦在玩水。他捏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顿。 王悦巧好也回头看了眼,拨着水花的手一僵。 哗哗水声在两人耳边不息,谢景顿了会儿,忽然觉得王悦这副呆愣的模样挺可爱,他收了手机,“老宅那边出了点事儿,我出去一趟,我过去看看情况,应不会太久。”谢景看着王悦放在水龙头下的手,“你在这儿等我,我晚上回来给你弄吃的,书房在左转第二间,卧室在左转正对面,厕所在主卧出门右手第二间。” 被抓了正着的王悦镇定地点了下头。 谢景看着王悦,他总感觉王悦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开口道:“我尽快回来。” “嗯。” 谢景忍不住站着又看了会儿王悦,终于,他从兜里掏出钱包和钥匙放在了案上,转身往外走。 谢景一走,王悦刷一下从水龙头下收回手,颤着手从架子上扯了块毛巾就往外走,王悦觉得他心口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那种痛。王悦发现他对别人都能不要脸,但是他一遇上谢景,他好像忽然要脸多了。被人骂了十多年“不害臊”,王悦第一次觉得他还是很害臊的。 谢景走后没多久,王悦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不好意思玩水了,也不想转悠了,他觉得无聊,打算下楼转转。 下楼在小区里逛了一圈,小区还挺大的,王悦逛了挺久,后来还在小区撞见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一个人搬着东西像是要搬家,孕妇不好意思地拜托他帮个忙,他随手就帮她搬了几样东西,等东西搬完后,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他擦了把汗往谢景的家里走,觉得这时候谢景应该也回来了。 要说王悦也是个有骨气的,他不懂电梯,他是走楼梯上去的,爬不知道多少层吧,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儿,他没谢景家钥匙啊!谢景当时把钥匙放在了案几上,他出门前忘记拿了啊! 正犹豫着,爬楼爬到地老天荒的他已经慢慢爬走到了谢景家门口,下一刻,他的视线顿住了。 这底下门缝……似乎有水渗出来? 王悦低下身摸了一把,看着自己一手的水,忽然睁大了眼。 等等,他走前那水龙头还在淌水吗? 王悦算了一下,从离开到现在前前后后大概一共三个多小时…… 三个多小时! 他伸手就去拽门,拍了两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王悦忙开口道:“谢景!” “怎么了?我这边出了点事,很快回来了。”谢景以为是王悦等久了,解释了一句。 “你家的门怎么开?”王悦看着那源源不断顺着楼梯一路往下淌的水,声音有些抖。“我……我有点东西落在你家了,我现在人在门口。” “门上有密码锁,我把密码报给你。” 王悦点了下头,听着谢景的声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了几个键,接着伸手猛一下推开了门,入眼的一幕让他瞬间傻眼了。 “王悦?”谢景没听见王悦的声音,皱了下眉,“王悦你没事吧?” “没事。”反应过来的王悦迅速说了一句,盯着从厨房源源不断淌到客厅的水,还有一片汪洋中漂浮着的图纸,“那什么谢景找找东西我先挂了!”他啪一下挂了手机,扭头就冲进了厨房。 水声哗啦啦的。 王悦他试着关了一下,水一直在淌,无论他怎么弄,那水龙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最后猛地扯过一块抹布直接把口堵上了。 镇定,镇定! 王悦回忆了一下上回他家漏水王乐是怎么弄的,忽然反应过来,水闸,找水闸! 王悦手忙脚乱地就去找水闸,从厨房一直翻到客厅,从客厅一直找到卫生间,而后走又走回了厨房,乱了好一阵子,王悦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认识谢景家水闸长什么样啊!忽然,他视线一顿,看向厨房的一角。在一旁,布早就被水龙头冲开了,王悦看着它水势越来越大,扭回头看向那他不怎么熟悉的东西,没办法,那必须是水闸了。 他上去观察了一会儿,也没来得及细看,用力掰着那闸门,哼哧哼哧地掰了半天没掰动,手下猛地加大了力道,半晌他松了手迅速甩了下快勒断的手,看了眼纹丝不动的水闸,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喂,王乐!” 王乐正在上自习,猫着腰出了门,拐进了女厕所,“咋了?” “上回家漏水,那个东西你怎么弄的?” “我cao!家里漏水了?你找着水闸了没,你转一下就好了。” 王悦一只手正用力掰着那闸门,闻声手一哆嗦,“转,转一下?不是掰?” “你傻逼啊!水闸你怎么可能掰的动?”王乐震惊了,王悦这智商闹着玩的吧! 王悦手一顿,立刻改为去转,手却没反应过来,用的还是掰的力道,崩的一声,王悦猛地抬手遮住了脸,水柱猛地喷射了他全身,下一刻,厨房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巨大声响。 然后就是喷射。 喷射。 喷射。 王悦什么方寸都没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七八条水柱,爆开的水管在喷射,然后还是喷射。 “我cao!王悦?什么声音这么大?你干什么了?”手机那边传来王乐的声音。 王悦别开视线凑了个水溅不到的角度,擦了把脸,有些傻眼,又有些震惊,然后还有些惊奇,“王乐,它好像……爆了。” 群爆了 王乐:“……” 王悦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直接冲进客厅,那一屋子图纸下部浸泡在水里,王悦摸了把脸上的手,伸手就将图纸抱起来放在了桌上,但凡能放在高处他全给叠在了高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暴风雨中打捞一艘沉船,一看屋子还有这么多,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了眼二楼。 谢景的家是复式结构,楼顶还有个天台。 他捞起着一叠泡在水中的图纸直接冲上二楼,刚一放下也顾不上查看什么,回身就下楼,跑了多少趟他也不清楚,他刚大口喘着气放下了手里的一叠泡软了的图纸,正准备下楼继续搬,那一瞬间,他就那么随意地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狠狠倒吸了口凉气。 高处有风,恰好迎面一阵卷过去,王悦看着那堆图纸刷一下全掀了起来,在空中四散翻腾,乘着风越过栏杆哗一下全卷着往楼外飘。 那是一栋三十多层高的楼,用王悦从前的话来说,那叫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王悦撑着栏杆睁大眼看着那些纷纷乘风而下的图纸,忽然觉得腿有些软,眼前有些昏,他看了两三秒,回身就往楼下冲。 谢景赶回来的时候,还没走到单元楼下,小区门口,迎面卷过来一张纸飘着就从高处下来了,他伸手随意地接了,刚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抬眸望去。 远处单元楼外无数白色图纸飞舞流散,一阵又一阵,有如流风之回雪。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半天才捏着那张潮湿的图纸走回去,楼下情况更是夸张了,几百米的范围内都落着雪白的纸片,草丛里刷一下站起个人,手里草草地拽着一叠图纸,谢景站在原地看着他在草坪里乱窜。 忽然,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僵直了背慢慢回头看了眼。 两人隔了十多米,中间飘着卷下几张图纸,谢景看了那表情僵硬的人良久,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王悦:“……” 第12章 造孽 谢景带着王悦上了楼,推开了门,只看了一眼,谢景伸手啪一声重新将门关上了。手撑着门,他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傻眼了,“怎、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他浑身湿透了,手里捏着沓稿纸,尴尬地望着谢景。 谢景打量了王悦几眼,“打电话找物业吧。”说完这一句,他忽然又重新推开门淌着水走了进去。 王悦看着谢景推门走进去,自己一个人立在门口,一下子尤其尴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图纸,慢慢伸手把揉皱了的一角抓平了,王悦一眼就能看出谢景在这些图纸上所耗的心血,这种精细程度绝不是潦草几笔就能做到的,王悦想起那堆满了一屋子的图纸,心里有些凉飕飕的。 从数量看来,那怕是经年累月的心血。 王悦觉得他要是谢景,怒从心头起,这会儿他剁了自己的心都有! 谢景踩着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王悦一动不动地愣在那儿,头发衣领袖口全湿漉漉地滴着水,像是傻掉了。谢景手里捏着块好不容易找出来的干毛巾,朝着他走过去。 王悦抬头看了眼谢景,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抱歉,我……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王悦噎住了,他现在一穷二白,倾家荡产都没什么可以赔谢景的。想了半天,他忽然就觉得,谢景这人遇上他,那可真够倒霉的。 谢景看了会儿王悦带着水渍的脸,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拽着王悦的胳膊将人扯了过来,抬手拿毛巾一点点擦着他脸颊上的水,感觉到王悦一瞬间的僵硬,谢景低眸扫了眼他,手贴着毛巾顺着雪白的脖颈一点点往下仔细擦着。 王悦顿了半天,始终没听见谢景开口骂他,又觉得谢景这情绪貌似还算稳定,终于,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不生气?” “嗯。” 平平淡淡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听得王悦心中忽然颤了下,他微微抬起头一瞬不瞬呆怔地望着谢景,两人隔得很近,这个角度刚刚好,王悦不知觉就看愣了。忽然,他卷了下湿漉漉的袖口,将还沾着碎草屑的手默默抬高了些。 谢景一顿,看了眼伸到他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眼王悦,静默半晌,他伸手捏上了王悦的手腕,拿毛巾慢慢把他的手也仔细地擦干净了。 “为什么、不生气啊?”王悦呆住了,这人脾气真的好得过头了吧? 谢景擦着王悦的手,抬眸看了眼他,“有什么用?淹都淹了,就这样吧。” “我、抱歉啊。”王悦实在没别的话说了。 谢景没说话,一点点擦着王悦的手指,把上面的泥和水全擦干净了。 很久之后,东晋建康城乌衣巷王家府邸,琅玡王家二公子王恬有天没忍住,问了不学无术的长兄那么一句话,“兄长,你为何总是找谢家人的麻烦?” 彼时王家大公子坐在堂前喝茶,闻声久久没说话,就在王恬觉得他不会应时,端着茶的王家世子忽然笑了下,低声道了一句,“我就是想看看,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王悦这辈子的孽,大部分都是自己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