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郁桂舟侧头一看。 巧了, 居然是付举人。 付举人脸上兴趣盎然的,一副跃跃欲试要搞事的模样, 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舒展之意, 见到郁桂舟,还心情极佳的打了个招呼“来了啊” “先生”郁桂舟施了一礼,默默拉着施越东离了付举人几步远,哪知道一心放在观战台的付举人像是脑门后有眼角一般,头也没侧的招了招手“离那么远做什么,来,快过来” 忽略付举人语气里的兴奋之态, 郁桂舟觉得若能跟先生近一些还是近一些吗, 多刷刷存在感也是极好的。 前提是这个先生是个正常人。 很可惜,他在付举人的堂上听了不少经义讲读了,偶尔还会被付先生给留下来聊聊人生和理想, 从中已经看出了名堂。 他旁边的这位付举人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脑回路比较清奇的人, 要不是看在他对四书五经的经义有着很深的理解, 更是自成一体的份上,对于一个教导学子像是在溜猫逗狗看人够不够有趣的人, 他早就有多远滚多远了。 偏偏付举人却觉得,这位郁学子进退有度,定然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觉得他有攀附先生、巴结笼络的嫌疑这才不敢靠近他,心里对这样会来事的学子更是欢喜,他眨也不眨望着台上正各自出题的人, 像是恩典一般还拨空看了一眼郁桂舟“来啊,快来,马上比试要开始了,你站我这儿也方便看一些” 在付举人的再三要求下,郁桂舟只得咽下心里头的不甘不愿,扯着施越东往他那边靠,他刚一走近,那边姚未和彭海也已经各自写好了题目,两人之间的硝烟一触即发。 待两人各自朝着对方冷笑之后,皆是把自己写出的答题交到了付举人手中,付举人接了后,打开看了一眼,神情顿时高深莫测起来。 从郁桂舟的角度,还看见付举人深勾的唇角,俨然是一副满意双方用了十二分手段下了死力气来为难对方的样子,这比试越是有难度,越是有有桃花潭水深千尺那种激烈,让人云里雾里的,更是让付举人热血澎湃。 他满意的点点头,要的就是这样难分高低的对决,但抬头时,他又换了一副脸貌,整个人儒雅大气,肯定的对姚未和彭海二人说道“不错,只是观这题目就知道你二人都是通读藏书之人,且学识渊博,可谓阅览层面广阔,连本夫子也得说一句甘拜下风才是,这题,你二人可要好生作答才是” 他说到最后一句,隐隐的似乎还带着两分幸灾乐祸。 郁桂舟簇着眉,与姚未正对上,姚未在他和施越东脸上划过,眨巴着眼睛,一副相信我没问题的模样。 等姚未和彭海接了付举人交换好的题目走后,付举人头朝郁桂舟处斜了谢,小声问他“怎么,那位学子你熟识?” 郁桂舟脑袋小弧度的动了动。他和姚未自然是熟识的,否则他们住在兰园的四人,怎会三人都暗地里帮忙? “这样啊”付举人眨巴着嘴,似乎在回味方才看到的一幕,有趣的笑出了声,还在郁桂舟面前赞扬了一句姚未“你认识的这位学子倒也是有趣的,另辟蹊径,不拘一格,本夫子许多年没见过那般有趣的题目了” 所以白晖这是给姚未出了些甚?郁桂舟侧头看了施越东一眼,他也回以一个毫不知情的表情,他们三人每人给姚未暗地里帮助,但除了郁桂舟当日在鼓动这场比试时把算学当着其他人的面儿给当面讲了,白晖和施越东的都需要回去好生思考一番才是,所以到最后,除了姚未,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有哪些题。 姚未和彭海各自展开对方的题目,一目一行的看了下去,等看完,双方都紧蹙了眉头,姚未自不必说了,原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这能上场都还是临时抱的佛角,彭海出的这些题他大概瞅了瞅,只有两题被白晖压对了,而其他的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担忧的是对方能把他们出的题压对更多,于是悄悄抬眼朝对面看去,只见彭海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或许说比他脸色更难看。 彭海在打开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心里就一个反应,糟了。 彭海是个真正有学识的人,经书典籍、律法等等他通通都有涉猎,而且坚决维护儒派正统,就因为他骨子里太过骄傲,也太过武断,所以从来都只碰触主流书籍,而对其他书籍不屑一顾。 可是如今,这些非主流的题目就堂堂正正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彭海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到后面连背脊都是一身汗。在大魏,除了典、儒遍读的书为主流书籍外,其他的非传承自大儒或是一方大家录下的被称为野史,乃是一些碌碌无为、没有名气的小官所著,其意与他儒派正统相驳,且里头还有一些攻击典、儒两派的言论,内容又涉及到了小说、地方人情、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等人文异事,斑驳无比。 大魏虽把这些涉及到民间的称之为野史,编入不入流,但以彭海儒派弟子的骄傲,自然是不屑于去看这些有辱传统的杂书,如今他回想比试前,那姚未非得争比试规则心里就门清得很。 他高高在上,姚未并没有挑他擅长的跟他比,反而摸清了他的心思,用了这般下作的手段,彭海想到这儿,差点咬碎一口牙,他恨恨的看着姚未,口中未出声的送过去两字“无耻” 姚未冷笑两声。比无耻,谁比得过这些人。 他一个童生,这些人最差都是秀才,且又在府学就读三年,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他一个入学的,到底谁更无耻啊。 不过,谁无耻都无所谓,能赢就行。 姚未想起白晖把题目交给他时的表情,风轻云淡又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尽显一派高人风范,姚未也是跟着豪情壮志。 等他眼瞥到题目时,什么高人形象,什么仙风道骨的幻象通通消失,姚未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想骂娘的冲动。 好样的白老三,所谓的通读峨山半步藏书就是所谓的看话本子吗? 白晖见他面色转换,仿佛他是读了假的峨山半步藏书一般面儿上就不悦了,还有模有样的反驳“难道读了藏书就不能读读野史话本子?” 这只能间接的证明他有充足的时间,在读完那么多书后还有空阅览别的,换句话说,他!是!个!天!才。白晖一直有如此自信,所以,并不觉得被人知道自己这个渝州境内的天才读书郎看这些有何不对,反而跟姚未分析“我让人查过那位彭学子了,是个挺正经的人物,平生非这些主流书籍不阅,是个一心维护儒派正统的人,所以,这些野史他一定没看过” 再换句话说,虽然他是通读峨山藏书,但那毕竟是他,他也没那个能力知道彭海到底读了哪些书,若是他上场真刀真枪的跟人比试,还无所畏惧,毕竟书里的东西都记在了脑子里,但姚未他不是啊,别说藏书了,四书五经都没读完呢。 这些消息,出门打听就能打听大把,所以他不能拿姚未的短处跟彭海的长处去比较,他得跟着郁桂舟学,另辟蹊径,以自己的长处去攻击别人的短处,再由他去猜猜题,若是能猜对一题,那也是胜利在握。 反正,这些都是看了郁桂舟的手段才跟着依葫芦画瓢的。白晖毫不犹豫的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姚未虽然听他说得有理有据的,但心里还是直打鼓,直到清眼见彭海远远的骂他,反而放了心。 骂得越凶,说明他越是不会。 姚未头也不抬的稀里哗啦的把蒙对的两题答案给写了下去,彭海看得睚呲欲裂,偏偏早就在一旁想添把火的付举人还来了一句“两位学子,一炷香的时间马上要到了” 姚未朝着彭海笑了笑,搁了笔,面对着付举人“先生,学生已经答好了” “姚学子真是才思敏捷”付举人搞事不嫌大一般,转头问着彭海“彭学子答得如何了?” 彭海顿时汗气淋淋,面颊被涨得非红,捏着笔的手青筋直跳,好一会才平复了下来,声稳如常“回先生,学生放弃经义比试” “什么?” 付举人还未开口,四面八方的不敢置信的声儿已经把整个桃林包围。 “彭学子竟然放弃了比试经义” “定然是那姓姚的做了什么手段,否则以彭兄在我儒派的声望,何须放弃比试经义,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看来彭学子也不过如此吗?” “……” 付举人微笑着听周围此起彼伏的声讨声,越听越是高兴,脸上的笑容也越扩越大,显然要让事情搞得更大,让声讨来得更激烈的模样,这人怎么就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呢? 郁桂舟在自发离他远几步时,还是微微犹豫的说道“先生,不阻止一下吗,闹得太凶了不利于接下来的两场比试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面的比试打动了付举人,他诧异的看了郁桂舟一眼,认同般的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话落,他转身朝正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欢的学子们摆摆手“肃静,都肃静,今日比试是姚学子和彭学子之间的事儿,比试里也没有规定不许放弃比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章 乔乔肚子疼啊,你们都懂的,若是有第二章,发出来的时间应该很晚了,若是在10点还没出现,宝宝们就等着明日再看吧,么么哒 第70章 荆棘路(三) 郁桂舟在自发离他远几步时, 还是微微犹豫的说道“先生, 不阻止一下吗,闹得太凶了不利于接下来的两场比试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面的比试打动了付举人, 他诧异的看了郁桂舟一眼, 认同般的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话落,他转身朝正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欢的学子们摆摆手“肃静,都肃静,今日比试是姚学子和彭学子之间的事儿,比试里也没有规定不许放弃比试,所以,不得再议, 现在开始比试第二项, 做诗” 说到开始第二项,那就得先谈谈规则,付举人想起上一场的比试规则, 唇边就溢出了不少笑意, 问着比试的二人“那这一场你们有没有什么规则呢?” 彭海一直注意着姚未的表情, 确切的说是他的嘴,在见到付举人说完后, 姚未嘴唇一下刚一动,彭海就先打断他要说的话“没有的先生” 他彻底不看姚未了,对付举人说道“这一场就由先生来出题吧,这样对我们而言都会很公平” 那就是说上一场不公平了?付举人抵着唇,看向了姚未“姚学子觉得彭学子说得如何?” 姚未微微一笑, 整个人大气谦和“由先生来出题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反正他也赢了,何必跟输的人去计较? 彭海朝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这次,若没有那精心算计,看你还如何胜得过我? 两人各怀心思的站定,付举人饶有兴味的在郁桂舟旁边说了句“郁学子认为本夫子应该出什么题才能让那两位学子发挥出各自的实力?” 郁桂舟同施越东相顾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做诗比试,其实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让姚未赢,所以颇有些惊讶的看着付举人,一副信任的说道“先生博览群书,心有沟渠,想必心里已有了答案” “不”出乎意料的事,付举人举人摇了摇头,笑得格外开怀“两位学子在上一场比试里耗费了不少心力,这一场如此陶冶情cao的吟诵不如简单一些为好,你说呢,郁学子” 郁桂舟可有可无的额首。当然,你是裁判你说了算。 “两位学子,不如就以这桃林为例,赞美一下咱们府学的桃花林如何?”付举人说了,姚未和彭海自然照办。 对读书人来说,春夏秋冬四季,以及花、景、山水都是常用来作诗的,以桃花、桃林做诗实在是稀疏平常,姚未和彭海二人几乎没有多想,同时提笔,同时搁笔。 付举人手里拿着两首写好的诗,啧啧有声的眨巴着嘴,还抽出一部分让郁桂舟看得见,慵懒的说道“看看,这两首诗都不错啊,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郁桂舟没看,因为他清楚谁的诗更好一些,或者说是施越东故意做出的一个普通的诗。施越东给姚未准备的,除了读书人们惯常借来描述的,还有几首看似难度高的,都是一些普通甚至说得上恰恰工整但没有灵气也不够突然的普通诗句。 要的,就是光明正大的输了这一场。 付举人见郁桂舟没吭声,也没什么表示,尽直在两首诗上犹豫“这可真是难办呢,不如我给大家念一念姚学子和彭学子的诗吧” 他拿出一张纸,跟着念道“五月桃花谢,枝上粉樱红,绿叶遮不住,林里铺满天,挺工整的,只是够不上有灵气”说完他又抽出另一张纸,念道“灵泉碧波盛开,桃枝花落雾霾,月上明月当空,人依林依湖畔” 读完后,付举人看了看姚未和彭海二人“姚学子的诗工整有余,但缺乏灵气,彭学子的诗灵气儿足,但诗还够不上让人焕然一新,总的来说,这一局,彭学子胜” 彭海给姚未抛了个得意的眼神,对付举人施了一礼“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姚未没把他的挑衅放在心里,回了他一个痞雅的笑,心里一个劲的安慰自己。跟这个人没什么好说话的,待会把他引以为傲的心算击垮他就知道做人不能太骄傲了。 而对彭海来说,赢了第二场,那第三场还不是如探囊寻物,早就在自己掌心里边? 跟彭海一样想法的还有围观的不少学子,对他们来说,彭海可能在经义或者诗歌等方面不如所谓呼声最高的那些天骄们,但他精于心算一学,是整个府学都公认过的,在渝州境内,说起心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姚未去挑人最是擅长的,下场可想而知。 在众人都以为已经觉得知道了结局的前提下,第三场比试已经开始了。 在封建社会,算筹有纵、横两种方式,里边还包含着各种特定演算,其后发明了十进位值记数法,利用筹在算板上各种相对位值排列成特定的数学莫说,描述某种类型的实际应用,其中,有高次方程、乘率等特殊筹式等,形成了一套独有的算筹方式,而大魏发展至今已经演变成独有的算“术”,把一套一套的算筹所表达的算法描写出来,列出演算步骤,若是排在心里算,则渐渐形成目前独有的心算学。 但其实,真正的心算学早就失传。 古有三国东吴的赵达,年少时跟单甫学习,思想精密,有“治九宫一算之术、头乘尾除、应机立成、对问若神”,其计算速度快之惊人,曾有算计蝗虫多少而扬名,赵达精于心算,对其心算技术秘而不传,在他死后,“九宫一算”心算彻底消散于世间。 如今大魏流传的心算学,乃是筹算心算学,由卫朴创造,筹算一学虽未失传,但流传近千年,许多核心的有价值的都被各大世家里放着,民间少有遗落。 付举人出了两道题,一为浮屠增级歌歌谣。 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 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二为:九百九十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 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 问:梨果多少价几何? 姚未和彭海有半柱香的时间来算这两题,在他们算的同时,付举人把算题也说了出来给周围的学子分享,如他所愿的,周遭的人一下就沉浸在付举人给出的题里去了。 郁桂舟看了看施越东,见他也不例外的在思考起来,不由一叹,果然是书呆子啊。 “怎么,郁学子是对算学不敢兴趣还是已经有了答案?”付举人看了看四周,见有不少学子直接在桃树下划起了地盘,拿着枝丫在地上写写画画,不时有人在周边激烈的讨论,眼底染上了笑意,仿佛好奇一般,又问了一声“看看他们,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不想自己也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