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如此坚固的城墙,看得谢大将军欣羡不已。她又想起,在城门两侧的城墙上,不但顶部有垛口,墙体上还留有射箭用的狭窄射口……这就说明,那段城墙里,是空心、可以站人的…… 谢沛脑子里还在转洛阳城墙、射口的事情,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最近的城墙走去。 当她脚步轻盈地路过一个背街的巷口时,忽听得里面有人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似乎有桌椅撞动翻倒,然后才响起了压抑而痛苦的哭喊声。 谢沛心头一动,脚下却没有停顿。只是她原本冲着城墙的方向,却轻轻一转,就绕到了这条巷子的隔壁。 天色微暗,大多数人家才刚吃完饭,街上行人不算太多。谢沛所在的巷子里,恰好没人。她四下看了看,走到一棵老榆树下,脚尖微点,人就如轻云般,升了上去。 谢沛站在树枝上,朝刚才发出动静的那家看去。 这房子与隔壁左右相比,显出了几分破败之气。此时,旁人家多少都飘散了点饭菜烟火味,而这一家倒冷冷清清的,似乎不曾开伙。 谢沛微微皱眉,她刚才明明听到这宅子里有人惊呼、有桌椅撞动之声,可此时怎么却没了动静? 正当她有些疑惑时,忽然耳尖一动,那宅子所在的方向,飘来了些不甚清楚的低语哭泣之声。 谢沛扬了扬眉毛,看看四周并无闲人,干脆,一提气就飘了过去。 练了这些年,谢沛如今对劲气的运用已经快要达到运转随心的地步了。 她本就天赋惊人,再加上两世为人,心性越发沉稳坚毅,练起功来,简直是水到渠成,毫无桎梏。 此时若有人看见,就会发现,似乎有一只灰色的大鸟,从老榆树上一闪而过,然后又轻轻落在了方典吏家的屋顶上,最后消融在灰暗的天色中。 谢沛趴在房顶,轻轻移开几片碎瓦,朝下看去。 只见房间里,一位鬓角斑白的男子颓然地坐在床边,而他怀里,有个中年妇人正揪着他的衣襟,哀哀哭泣。 “我不管,姓方的,你要是敢看着儿子就这样走了,我定要放把火,把这里,还有你弟弟家都烧个一干二净!”中年妇人发髻散乱,一脸恨意地说道。 鬓角斑白的男子闭上眼,满脸愁苦与绝望之色,半晌,才抖着唇,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是我的错……” 妇人哭得凄惨,断断续续地骂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初我掏心掏肺地给你们方家做牛马,我自己命苦也就认了。可大郎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要不是任镖头相救,我儿早几年就被你弟弟害死了!!我不管,你就是割rou卖骨,都给我换钱去!我儿若熬不过这冬,你们方家就等着全部死绝好了,你看我做不做得出来!” 方典吏抱着妻子,老泪纵横。他没用,护不住妻儿,说起来还是个官吏,可家里不但没过上好日子,如今连儿子的医药费都要掏不出来了……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方典吏脑中一片混乱,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犹豫了会,终于咬牙小声说道:“桂花,莫哭了,我想到法子了。” 妇人松开了揪着他衣襟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想出什么法子了?” 方典吏凑近妻子耳朵,压低声音说道:“这事之前都是刘经承做的,我早就知道,却不敢多言。如今我儿急等着救命,我也顾不了那许多,怎样都要试一试。大不了,赔上我一条老命而已……” 妇人泪如泉涌,道:“山哥,你放心,咱一家人死活都在一起,若出了事,我和大郎都陪着你,就是去那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方山叹了口气,不忍多说,就岔开话,说道:“每三个月,我们军器库总要盘一盘存货,那些废损兵器都要销帐处理。之前都是刘经承让我们几个做账,每次都要消个几十件兵器。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报废那么多东西。而那些坏损兵器最后都被刘经承运走了……” 妇人一惊,道:“你是说,那刘经承把那些好兵器都当作废损的,拿出去卖了?” 方山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每次做完这事,刘经承就分我们一人一百文钱。我虽不知他到底卖了多少钱,可你看看刘家,这才几年功夫,就盘了三间铺面,据说城外还买了良田……” 妇人皱眉道:“那你这次,莫非是也想去卖那些东西?可姓刘的该怎么办?咱也不认识买主,就算弄出来了,万一遇到不妥的人,岂不是……” 方典吏叹道:“我也知道这些,所以往年才没动过这心思。可如今……我儿眼看就熬不过了,我这条老命,拼一拼,不要也罢了……昨儿,那刘经承就来催过账了,这一次竟然弄出了一百多件废品,看来他是准备弄个大的。若是我想趁乱摸鱼,只能赶紧给他找点麻烦了……” 妇人心有不忍,喃喃道:“这也太险了些,要不,你弟弟那里……” 方山摇头道:“自他把咱家偷了个精光后,就抛下妻儿,跑不见影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多半是死在哪个赌场了……” 妇人恨恨道:“他真死了倒也罢了……” 方典吏没脸给弟弟开脱,只闷头苦苦思索着,该如何用那些“坏损”兵器,为儿子换回药钱来…… 趴在房顶上的谢沛,心里感觉有些奇妙,她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传说中的“贵人”。 下面夫妻俩的难题,对她来说,不但能轻松解决,还能给双方都带来不少好处!你说她贵不贵? 瞎琢磨了片刻,“谢贵人”就起身,蹿回了老榆树。这次出门有点仓促,她得回去做点准备。 由于过不几日,她就要离开洛阳了,谢沛干脆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她回到京香坊的后院里,做出一副洗漱后,准备睡觉的模样。实际上,却翻出了夜行衣,又给自己来了个面罩。 待夜深人静时,谢沛轻轻推开窗,兔起鹘落地翻出了京香坊的院子。 不多时,方典吏两口子的房间里,就多出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沛为了防止方山两口子叫喊,上来就在他们的颈部点了两下,这才开口唤醒了二人。 隔着满是破洞的床帘,谢沛粗着嗓子说道:“方典吏勿惊,我是来给你解决麻烦的。” 方山惊醒过来,立刻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他把妻子挡在里侧,强压下心悸,飞快地转着念头。 此人能无声无息摸进房来,且又能让他两口都说不出话来,这手段就不是一般毛贼能有的。如果硬来,自己这把老骨头交代了倒没什么,可激怒了此人,妻儿怕是也难逃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板凳特别开心地和人叨叨,哎呀,快过节了,好啊好啊…… 友人冷不丁问我,你傻乐个什么劲啊,怕是连要过什么节都不知道吧? 板凳默念了几遍“五一、五一、五一”,然后在友人鄙视的目光中,卡了半天才想起来,五一是劳动节啊…… 嗯……果然是很适合勤劳的板凳欢庆的节日啊,咳咳。 第133章 黑吃黑 寂静的夜里,无人知道方典吏与这位蒙面的不速之客都说了什么。 只是在隔天下午, 病了多日的方大郎终于吃上了一碗对症的好药。 而谢沛在罗英的陪伴下, 与车队和镖局的人见面详谈了一番。 三方定好了出发的日期, 谢沛付了定金,遂分头准备去了。 谢沛这边由罗英出面,在洛阳粮铺中购买了一百石麦粟, 装了二十辆大车。 因赶上秋收, 粮铺中的价格都很实惠, 所以谢沛买这些粮花了不过一百四十两银子。但,要是算上运送回卫川的运费和押送费, 实际上比卫川本地的米价也便宜不了多少。除非是走河运或者海运, 这运费才能降下来。也因此大多数粮商都是在本地附近做生意。只有那些拥有船队的大粮商或者官府征发徭役拉车, 才能做到跨府长途运粮。 除了罗英买下的这批粮食外, 谢沛还要采购些别的东西。 因点心不宜存放,所以谢沛就多买了些杜康村的高粱酒,再加上两百斤还带着土的汝阳地瓜, 然后就是几罐子香酱和调料, 外加十来匹洛阳城里时新的布料。 买完这些后,谢富婆依然是谢富婆。 临出发前两日, 恰是军器库刘经承“处理”废损兵器的日子。 傍晚时分, 刘经承驾轻就熟地赶着辆驴车出了城门。城门口的兵丁也早被喂熟了,笑呵呵地冲刘经承行了个礼,就把车放了过去。 驴车上堆着些旧被褥、破衣服,看着没甚打眼的。但实际上, 在这些东西中间,还暗藏了几个粗布大口袋。 大黑驴“哒哒哒”走得轻快,约莫半个时辰,刘经承就来到了那座熟悉的破庙前。 “玛个巴子,竟然比老子还来晚……”刘经承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把被褥中藏着的几个大口袋拖了下来。 拖动时,口袋里的物件彼此撞击,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敲击声。 谢沛趁着刘经承拖口袋的功夫,直接上了破庙的房顶。 这庙废弃多时,她连瓦片都不用移开,直接就能看到下面的情况。 等了没多久,就听有脚步和说话声,朝着这里而来。 谢沛抬眼望去,只见四个男子说笑着走进了破庙。 “你们几个撮鸟是不是又逛窑子逛得忘记点了?”刘经承起身笑骂道。 一个面色焦黄的汉子,挺着肚子,抱了抱拳,笑道:“劳刘大人久等了,来晚了、来晚了。下次进城时,定要请大人去新开的楼子里快活快活~~” 刘经承一摆手,道:“那还用你陪,老子自己就去了。赶紧,把正事了了再说啊!” 焦黄汉子一拍肚子,道:“中啊,这次搞出来多少件啊?” 刘经承嘿嘿一笑,打开几个口袋,朝地上一倒。只听哐啷啷一阵响,几十把簇新的大刀就掉在了地上。 “我这次弄了一百把大刀,三十把木弓,箭矢不多,就两百多枚,算个整数,就当两百好了。”刘经承边说,边依次把剩下的口袋全都打开,摊在地上。 焦黄汉子一惊,道:“怎么一次搞了这许多出来?” 刘经承一手摸着下巴,一手叉腰,道:“你把价钱算好点,老子急着用钱。放心,稳妥着,出不了事。” 焦黄汉子有些欲言又止,转头去看三个手下。那三人很快把东西都清点了一遍,最矮的那人,口齿伶俐地说道:“大哥,东西都没错。箭矢还多出几枚……” 刘经承哈哈笑道:“看吧,老子做生意,从不坑人。” 焦黄汉子点头,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点了点,递过去。嘴里说道:“大刀二百两,木弓一百五,箭矢十两,一共三百六十两……” 刘经承接过银票,脸色大好。他哗哗点了点银票,冲那焦黄汉子,道:“银货两讫,范老大还是这么痛快。你们添了这么多好利器,也更好发财了。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先走一步啊!” 范贤拱了拱手,道:“刘大人慢走!” 待刘经承离了破庙后,负责清点武器的矮个子男人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老大,没想到这次弄了这么多把弓出来,咱们的人用上了,怕是打几个小县城也是够了。” 一个脑袋尖溜的家伙也兴奋地说道:“就是,老大,咱们见天就守着个光秃秃的山道,吃rou还是喝风完全看运气,倒不如狠狠心,打点有钱的小县城好……” 范贤踹了他一脚道:“怎地,才端了几个村子,你还不满足啊?还攻打县城……真引来了朝廷官兵,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是有谁能扛啊?” “嘿嘿,老大,你瞧你……昨晚上,不是你自己说那些村妞农妇不过瘾的吗?那几个村子也就弄些米粮鸡鸭罢了,这些东西能值什么啊?咱花了这么多钱买兵器,总得把本赚回来吧……”矮个子男人怂恿道。 范贤催道:“得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好,回去再说。” 几人蹲在地上,忙着装口袋。 尖脑壳小声嘟囔道:“这里又没官兵,老大也不知瞎催个啥……” 大约是这位乌鸦嘴显灵,他话音刚落,屋顶上就一阵噼啪乱响,无数硬物猛地砸了下来。也不知都是些什么厉害暗器,顿时就把破庙里那四人打了个头破血流。 范贤在满屋子的尘土中,努力睁大眼,嘴里还企图忽悠谁,嚷嚷着:“自己人自己人,别动手!” 谢沛听他喊叫,心内好笑。她刚才听了会,发现这四位都不是好东西。这种专门欺负抢掠老百姓的玩意,鬼才和他是自己人啊! 谢大人几招之间,就将四人全部揍趴。捡起把大刀,又免费送了他们一程,这才拎起七个大口袋出了破庙。 谢沛走了一阵,寻了个灌木林子,将七个口袋掩藏了起来。然后运转轻功朝前疾奔而去。 不大会儿功夫,她就追上了坐着驴车往回走的刘经承。 这不义之财,自然不能白白错过。谢沛捡了个树枝,就把姓刘的敲昏了过去。再取了银票,又扒了他的外衣,把人洗劫得非常干净后,才施施然离去。 刘经承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人抢了个一干二净,又恨又怕之余,他还返回破庙去看了看。 结果,那四具尸体直接吓得他屁滚尿流地跑回了城。进城时,还险些被当作疯子,叉了出去…… 两日后,一个由二十一辆大车组成的车队,在威远镖局的护送下,离开了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