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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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一块石板被安放在入口之处,石板上刻有简易棋盘,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布出一道残局。 言枕词不忙着在西楼之中寻找原音流身影,先看棋盘。这一看之下,他不免轻轻一咦:“星辰列子,天象龙虎……这局棋演的是今夜天象之变化?” 看明白了棋局,言枕词双目微合,掐指默算,片刻之后,将手入棋盒,二指粘一白子,落于星眼之处。 缺图补全,棋盘顿时下陷,只听“咔咔”的机关声突兀响起,言枕词循声看去,看见书楼之中地裂天缺,层层木板自地面自楼顶螺旋翻开,一道紧贴着墙的间壁立时呈现在言枕词眼前。 一张榻,一张桌。 一捧光,一壶茶,一卷书。 还有一个歇息此处的人。 上下目光交错。 原音流靠在榻上,翘着腿,向下望去: “啊……找到我了。那就启程吧。” 天有四方,其极东之处峰峦迭起,嵯峨高耸,上接天穹,下连深海。群山之中,有中峰为众山之巅,直插云霄,余者似众星环伺,八方拱瑞;又似极东之壁,屏卫左右。 这中峰名为见锋,见锋之中有天阶,天阶九万九,直上剑宫。 剑宫自建宫至今一千二百年,无数心慕剑宫者前扑后续,经年攀爬石阶只为睹剑宫山门一面。 这日,天阶之下突然来了一辆车。 这车浑身装金饰玉,由两匹神骏非常的雪兽牵引而来。 车门打开,一位身裹可御极寒兜火袍、下踏入水不湿蛟皮靴、腰悬诸邪不侵白玉佩的俊美男子自车上走了下来,还没在雪里走上两步,便又懒洋洋上了一旁停好的软轿。 接着,软轿被人抬起,拾阶而上! 正勤勤恳恳以双脚攀爬天阶的人目瞪口呆: 天阶居然可以坐轿子上去? 抬轿的是谁,如此不诚心,就不怕剑宫中人见责吗?不对……那个打头的人,看上去怎么这么像是“东剑”薛天纵? 剑宫缥缈,寒风刮骨,九万九千台阶之上,人烟已渺。高耸山门之下,只有一位中年人凭风而立,风呼猎猎,将他颔下的三尺清髯与衣袖一同吹起。 软轿已到山门前。 薛天纵看见山门前的中年人,吃了一惊,上前拜见:“三师叔。” 中年人复姓端木,单名煦,乃是剑宫三大长老之执剑长老。 端木煦对薛天纵一点头,目光落在薛天纵身后的原音流身上。 周围山风太寒,左右高崖陡峭,刚到剑宫的原音流与端木煦一照面,已想回家。 端木煦却不给原音流这个机会,连软轿都不让原音流下,直接带着薛天纵等人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中峰接天殿前。 中峰乃是剑宫主峰,接天殿是主峰主殿,乃是举行大殿、谈论要务之地。其后有副殿,为历代掌门居所。 现在,众人齐至接天殿,均看着被端木煦带来的原音流。 面对众人视线,原音流心中弥漫出淡淡的不祥预感:“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端木煦不予回答,当着众多长老的面直接把人抬过正殿,直到其后副殿。 骄阳与初雪下,青石铺就的花园一览无遗,额外宽敞广阔。但随后的副殿门窗紧闭,在折射的充裕光线下反显出一派阴森。 没等原音流分析出更多东西,来到殿前的端木煦已经肃容直言:“日前掌门真人突发急症,病势沉重,一度陷入昏迷之中。在醒来的间隙里,掌门真人已将剑宫余事交代妥当,唯独放不下你。故而我让翟长老的徒儿下山将你接来。你这便进去见掌门一面吧。” 除了下山之时就知事情隐隐不好的薛天纵之外,其余人都倒抽一口冷气,言枕词更面露愕然之色! 原音流镇定道:“不对,晏真人不好归不好,为何要见我?” 端木煦道:“此时不开玩笑,音流快进去吧。” 说罢,端木煦不给原音流回答时间,抬手在原音流肩上轻轻一推,已将人推入房中。 接着,端木煦合上殿门,站在殿前对薛天纵说:“你此番下山辛苦……”他眉头突地一挑,“你身后那人是谁?” 薛天纵扭头一看,在他背后三人中,唯独言枕词一步踏出,与众不同。 他简单回答:“是在西京碰见的剑宫弟子。”又问,“三师叔,掌门情况可好?” 端木煦并不回答:“你我在这里等音流出来。至于你们——”他声音微带严厉,“事关重大,不可乱说!” 第8章 被人一把推入殿中,原音流踉跄几步,才站稳身体。 这一下,他也看清楚了殿中模样。只见殿宇里头并不如外头给人的感觉那样宽敞阴森,不过内外两室,一间会客,一间清修。各色家具虽料子不错,但显然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估计自上一辈、或者上上一辈掌门那里传下来之后就没有换过。 原音流向内室走去,看见一位白发老人躺在锦被之中。他双目闭合,脸上蜡黄,双手枯瘦,呼吸似有若无,若非曾不止一次见过晏真人,原音流怎么也不会以为躺在床上的枯老头子就是叱咤风云,功参造化的剑宫掌教。 他刚来榻边三步,床上仿佛睡着的老人忽地睁开眼。 过往清明的眼神已被浑浊和血丝取代,但看清是原音流后,晏真人还是微微一笑,说:“音流来了……坐!” 最近的椅子藏在床头之前,原音流走过去搬了一下,没有搬动。 晏真人吐出一口浊气,微抬起手,招了一招。 掌劲化风,将椅子搬到床头。 原音流施施然坐下。 晏真人:“十年前我问你一次,十年后我再问你一次:留在剑宫学武如何?” 原音流:“不学。” 晏真人:“你娘根基非常常人,乃百世不出之奇才。你只要有你娘的一半根基,进境不会输幽陆上任何一人。” 原音流微笑:“不学。” 晏真人叹了一口气:“不学武,就别下山了。” 原音流也叹了一口气:“真人,你现在还有精力管我吗?” 晏真人淡淡道:“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原音流又道:“真人玄功非常,能让真人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岔子,恐怕不小吧?” 晏真人闭目不语。 原音流:“真人?真人?” 他连唤了两声,也不见晏真人回答,不由凑近前去,仔细看了晏真人一眼,见晏真人气若游丝,面如金纸,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活气。 原音流:“……” 他慢吞吞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抖了来开。只见扇面薄如蝉翼,随手一挥,便将日光捕捉,粒粒栖于扇面。 这样扇了几下风,原音流才支着额道:“糟糕,麻烦大了。” 副殿之外,其余人已被薛天纵派遣去收拾原音流的房间。薛天纵自己则和端木煦一起,站在花园之中等待原音流。 不多时,房门一声“吱呀”,两人齐齐转头,见原音流神色凝重,走了出来。 端木煦沉声问:“音流出来了,掌门可好?” 原音流沉重道:“掌门病体支离,未说两句便陷入昏迷了。” 这话一出,端木煦心下一咯噔,也顾不得多加寒暄,抢步进入副殿,来到晏真人床前,执手扶脉。 片刻后,端木煦放下掌门手腕,似早有预料,神色虽沉,却不非常急迫,转向原音流问道:“掌门可交代了什么?” 原音流不疾不徐:“真人与我叙了叙旧情,说将离禹尘剑借我一观。” 同样跟进屋中的薛天纵看了原音流一眼,这一眼迅疾如电,其中似乎带着些许不信。 但下一刻,端木煦冲原音流和蔼一笑:“不错,掌门确实如此吩咐过。” 原音流:咦? 端木煦一字一句:“掌门吩咐:‘原音流入剑宫门墙,可掌离禹尘剑’。” 原音流:“但我并未有加入剑宫的想法……” 端木煦不理原音流,转对薛天纵说:“将原西楼带入收拾好的精舍,明天接天殿上,原西楼会择一授业恩师,入剑宫门墙。” 原音流:“……” 薛天纵:“是,三师叔。” 山上刚下了一场新雪,白雪浅浅没足。 自接天殿出来之后,薛天纵的两个徒儿与言枕词就被一起打发来剑宫精舍处,为原音流布置房间。 一样样素日在剑宫金银玉饰、锦被绮罗被搬进精舍。罗友捧着如云轻的云蚕织绒被铺在床上,褚寒抬着人高的七宝珊瑚放在房间角落,言枕词则端上了一盘子宝殿龙船、仙宫玉女的牙雕根雕,准备摆在多宝阁上。 将这些东西摆到一半,罗友终于忍耐不住,把东西一放,激动抓着身旁两人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看三师祖那殷殷关切的模样,再听三师祖说的掌门重病也要见原音流一面!唉,之前在剑宫流传的小道消息居然是真的!原音流真是我们掌门的血脉啊!” 言枕词不敢相信:“为何原音流会是掌门的血脉?就算掌门对原音流颇为关心,也不能说明掌门就和原音流有……有什么。” 罗友清咳一声,神秘道:“言师弟啊,之前我不是信誓旦旦和你说原音流会是我们的小师叔吗?这根由其实出在原音流的母亲身上。原音流之母姓巫,名颐真。巫真人天姿绝俗,名动幽陆,是幽陆第一美人。当年幽陆叫得出名号的英雄豪杰十分之九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剩下的那些全都不近女色……咳,总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掌门喜欢上了巫真人,也曾与巫真人单独相处过,奈何……” “奈何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那年秽土异动,巫真人身陨。从此一诀成永别,佳人芳魂不入梦。掌门痛心之下,斩情绝爱,献身大道——”另一道声音响起,接了罗友的话。 精舍中的几人齐齐回头,见原音流正站在外院的篱笆之前,闲闲接话。在他身旁,还有一个沉着张脸的薛天纵。 “这、这……师父,原公子,你们,你们来了?”罗友罕见结巴起来。 “是啊。”原音流长长一叹,“我本不想过来,无奈剑宫不肯放人——” “原公子先休息吧。”薛天纵吐出一句话,一个眼刀过去,罗友与褚寒身下跟安了弹簧似的,飞快跳到薛天纵背后。 薛天纵又道:“原公子可在此斋戒静心。明日午后,你我就是同门了。” 原音流叫住了人:“薛道长。” 薛天纵停住脚步:“何事?” 原音流笑道:“薛道长号称‘东剑’,为三代弟子之首,可拿过剑宫至宝,离禹尘剑?” 薛天纵冷淡道:“原公子不用费心挑拨了。安心等待明天的收徒仪式吧。” 言罢,他不再停留,带着弟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