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凤眼微眯,陆景行也没什么闲心与他多纠缠,冷哼一声绕过他,先往床榻的方向走。 床上的人侧脸趴着,双眼紧闭,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像极了丹阳当初饮毒之后趴在飞云宫软榻上的模样。 心口一紧,陆景行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江玄瑾站在他身后道:“不必探了,她还活着。” 陆景行没理他,非要等自己的手指感觉到她的呼吸,才长舒一口气。 他昨日听她的话去了韩霄府上议事,都还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罪过。方才回来听见眼线传话,说白四小姐“危在旦夕”,这才翻墙来了白府。瞧她这样子,虽还活着,可也当真是受了不小的罪。 伸手拿出一个楠木小盒子打开,陆景行捏了里头的小药丸就想往怀玉的嘴里塞。 “你干什么?”江玄瑾拧眉,出手极快地拦住了他。 陆景行没好气地道:“还能干什么?这药你上回也吃过,认不出来了?” 说着,挥开他的手就把药给怀玉塞了进去,末了左右看看,又替她斟茶喂下,动作行云流水,熟稔亲近得像是多年挚友。 “谁把她打成这样的?”看她咽下了药,陆景行终于回头看了江玄瑾一眼,沉着脸问。 江玄瑾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见她咽下药丸之后没什么不好的反应,又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这才开口回答他:“白家主母。” “白夫人?”陆景行有点惊讶,“药商孟恒远的女儿、白德重的正妻白孟氏?” “是她。” 看了看李怀玉这浑身的伤,陆景行皱了眉:“好歹也算白四小姐的母亲。下手怎么这么狠!” 想了想,他又问:“白德重也没替四小姐主持公道?” “毕竟是一家人。”江玄瑾漫不经心地道,“责骂几句,打两巴掌而已。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今日白孟氏的举止可谓荒唐至极,可白德重也没如何重罚,江家人走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斥着让她回房思过,别的什么也没说。 陆景行“啪”地收了折扇,横眉道:“这也太不讲理了些!你堂堂紫阳君,面对如此不公之事,就放之任之?” “到底是白家家事。”江玄瑾道,“本君总不能替白御史罚了他夫人。” 还真是……这种事儿,外人插手也不合适。陆景行不高兴地捏紧扇骨,看看床上的人,突然怀念起丹阳长公主还在的时候。 长公主行事蛮横霸道,只要她断定是坏人的,管你谁家的家事还是哪个大人要偏袒的夫人,她定会寻着罪名把人关进大牢,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样做法他以前是颇有微词的,总觉得道义上过不去。可如今遇见这样的事,陆景行觉得,丹阳的做法也挺解气,至少不会放了恶人逍遥无事。 “你认得白孟氏的父亲?”正想着呢,旁边的紫阳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陆景行回神,没好气地道:“孟恒远好歹也是京中大商,能不认得吗?” “要是我没记错,上个月似乎有人去京都衙门告过这个人。”江玄瑾道,“陆掌柜要是有空,不妨打听打听,看看是谁告了他什么,怎么后来就再没了动静。” 闻言,陆景行一怔。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想找孟家麻烦的意思?可看看面前这一身正气的人,他摇摇头,又觉得不可能。 谁都知道紫阳君向来不管闲事,又怎么会因为白珠玑受了委屈就去找孟家的麻烦?许是别的案子刚好有牵扯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查孟恒远,陆景行是乐于帮忙的,点头便应下了。 两个不共戴天的人,因为床上那昏迷不醒的李怀玉,头一回相处和谐。然而,这份和谐只持续了半柱香不到。 “你是不是该走了?”江玄瑾看他坐在床边没有要动的意思,微微有点不悦。 陆景行没好气地道:“我又不赶着去投胎,总也要等她醒过来说两句话吧?” “有什么好说的?”他眼神幽暗,“你跟她熟得很?” 这么多年的狐朋狗友,肯定是比他这个杀人凶手熟的。陆景行冷哼,将扇子一展挡在胸前,挑眉看他:“怎么,你嫉妒?” “我为什么要嫉妒?” “不嫉妒说这些酸不拉几的话干什么?”陆景行嗤笑,“活像当初不喜我与丹阳亲近。” 昔日丹阳长公主与他厮混,江玄瑾也是不高兴得很,就差在皇宫门口贴个告示,指明“陆景行与狗不得入内”。每每宫中遇见,也总要阴着脸挤兑他两句。 陆景行甚至一度怀疑,这人是不是对丹阳有意思。 迎上面前这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江玄瑾一顿,接着就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不喜陆景行与丹阳亲近?他双十年华被朝中老臣举为幼帝与长公主的礼仪太傅,教他们站行坐止、是非廉耻。李怀麟还算听话,可那丹阳长公主李怀玉却是无法无天,不仅结交商贾,还请陆景行这种人进宫喝酒,搅乱宫中秩序,令百官非议、令天下人耻笑。 这样的情况下,还指望他对在宫里瞎晃的陆景行有什么好脸色不成? “不过你待珠玑倒是比待丹阳好多了。”低头瞧见怀玉手上那串甚为眼熟的佛珠,陆景行神色复杂,“还是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更招人疼。” 他这语气古怪得很,像是揶揄,又像是在恼恨。 江玄瑾以为他是在替丹阳不平,轻哼一声看向床上的人。 丹阳长公主和这白四小姐,一个心机深沉,一个傻里傻气;一个权倾朝野,一个命途坎坷。这两人放在一起,任何人都会待后者好些吧?有什么好不平的? 正看着呢,床上趴着的人突然就动了动。 江玄瑾一愣,上前就在床头坐下,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 李怀玉昏睡了一整天了,感觉身子一会儿火里烧,一会儿又在油锅里炸,整个脑海里都是嗡鸣刺耳的声音。好不容易火灭了,油也炸干了,却是全身乏力,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正费着劲儿呢,突然有人出手帮了她一把,替她掀来了一道亮光。 茫然地半睁开眼,她好半晌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感觉姿势不舒服,刚想动动,疼痛就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唔。”怀玉皱眉,闷哼了一声。 旁边立马有人呵斥她:“乱动什么!” 这声音凶巴巴的,听得她心里发虚。艰难地动着眼珠看了看,怀玉看见了满眼血丝的江玄瑾。 紫阳君对自己的仪容要求可高了,哪怕当初被她从墙上跳下来压在地上,也是神情端好、一派雅然。如今这是怎么了,竟能让自己形容憔悴至此。 怀玉很想开口打趣他,可身上实在疼得厉害,苍白的嘴唇嗫嚅半晌,终究没能吐出话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玄瑾看着她,眼神很不友善,几乎是咬着牙道,“你以为是谁把我连累成这样的?” 怀玉轻吸着凉气,龇牙露出一个笑来。 看见她这表情,江玄瑾恼怒地发现自己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喉咙有点发紧。 狼狈地别开头,他看向旁边的陆景行:“她醒了。你说话。然后走。” 陆景行朝他翻了个白眼,学着他的语气道:“你赶着,去投胎?反正我,不着急。” 怀玉听得笑出了声,扯着身上伤口,又忙不迭倒吸凉气。 江玄瑾沉着脸瞪她一眼:“嫌自己命太硬?” 怀玉可怜兮兮地眨眼睛:没有哇! 没有还笑?江玄瑾很不高兴,看着陆景行的眼神也越发冷漠:“她醒了,白御史肯定会过来,你要是觉得没关系,那就别走。” 陆景行打着扇子的手僵了僵。 他今儿是翻墙来的,要是跟白德重正面撞上,那倒是尴尬了。 没好气地扫江玄瑾一眼,陆景行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花瓷瓶放在床边。 “这是灵药,我把剩下的都拿来了,你能吃就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看你身子还虚,别折腾了,好生将养着。等你有力气开口说话,便让灵秀来知会我一声。”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最好挑这个讨厌的人不在的时候。” 李怀玉挪眼看着他,眼皮轻轻眨了眨:知道啦! 旁边“讨厌的人”冷声道:“慢走不送。” 轻哼一声,陆景行摇扇转身,只一顿,便很是迅速地离开了。 江玄瑾看着床弦上放着的药瓶子,不冷不热地道:“他待你倒是极好,又是送衣裳首饰,又是送珍贵灵药。” 怀玉听着,轻轻动了动鼻翼。 “闻什么?”他不解。 撅起嘴,她终于吐出了一个字:“醋。” 江玄瑾脸色一黑:“都这样了还胡说八道?” 这哪里是胡说八道啊,简直是证据确凿!要不是没力气说话,李怀玉定是要调戏他一番的。可眼下……她只能动动眼睛,争取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就在她眼珠子转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江玄瑾伸手,拿旁边干净的白布条,给她眼睛上打了个结。 怀玉:“……”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她张嘴,很是委屈地想为病患争取点地位,结果冷不防的,唇上一软。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她的唇瓣上轻轻蹭了一下,只一下,那触感就消失了。 李怀玉一僵,抿了抿嘴唇,半晌也没回过神。 这气息……是他贴过来了不成? “老实歇着。”江玄瑾声音从前方传来,冷漠又正经,“我去让人准备些粥。” 说着,起身就往门外走。 这声音听起来正常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怀玉僵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江玄瑾怎么会贴过来吻她呢?顶多是见她嘴唇上沾着什么东西,伸手来抹掉罢了。 想多了想多了! 轻轻摇头,怀玉继续闭目养神,眼上有白布挡着,她看不见光,看不见四周,自然也看不见走出去的紫阳君那微微泛红的耳根。 白四小姐终于醒了! 这消息一传出去,白家的人纷纷都往西院跑。 白德重自然是头一个来的,他坐在床边的时候,李怀玉吃了一碗药膳粥,已经有了说话的力气。然而她不太想搭理白德重,索性就装哑。 “方才为父问了医女,医女说你的外伤半个月就能好,但内伤要慢慢养着。江府送了很多药材来,为父都交给了灵秀。” 白德重依旧端着架子板着一张脸,语气僵硬,但说的话却是好的:“你这屋子太小了些,为父让人把南院的主屋收拾了出来,那地方宽敞,适合你养伤。” 挨了顿家法,倒是让白德重开了窍似的心疼起她来了?怀玉很是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老头子突然顺眼了许多。 白德重这模样算作“顺眼”的话,那接下来到她面前来的白家亲戚,就可以称之为“谄媚”了。 “珠玑,你可千万要保重身子,早些好起来呀!咱们可都还等着喝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