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好了,女郎静躺一刻钟,稍后拿清水洗净即可。” “我知晓了,白妪快下去休息。”钟澜闭着眼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总算熬过了酷刑,她胸前的鼓起,最近稍一碰触便疼痛难忍,刚刚白妪为她按摩,可真是痛死她了。 颂曦送走白妪,回来趴在床前,悄声对钟澜说道:“女郎,刚刚安管家派人传信来,四郎带着仆从出门了,说是去了千鸟阁。” 钟澜睁开双眼,笑着说:“我就说那小胖子怎能消停了半个月都不惹事,原是打算伤好了出府!你去将我从吴地带来的男装找出,你也跟我扮过几次男人,知道都用些什么,另外再去让株珠打听一番,千鸟阁是何地方,她的小道消息最是灵通。” 颂曦掩嘴轻笑,“珠株若是听到女郎要带我出府,定要嫉妒死了。” “她本就有伤在身,你可莫要气她。” “诺,奴婢这就去准备。” 洗去一身香露,颂曦麻利的为钟澜梳了个发髻,带上漆黑笼冠,将细细的柳叶眉,涂抹成粗黑上挑的剑眉,为娇艳的脸庞增了一丝男子气概。 小巧圆润的脚趾隐藏在白袜中,躲在了宽松的玄色阔袖蟒袍下,钟澜将内衫向上调,遮盖住诱人的锁骨,却不知这若隐若现更加引人遐想。 颂曦为钟澜系上羊脂白玉佩,并配上小巧的薰球,内置女郎自己炼制的杜衡香,说道:“若是女郎胸前再长长,只怕这宽松的大袖袍便遮掩不住了。” 钟澜摆弄着胸前衣衫,道:“到那时,束个胸就可。大晋朝的男人啊,当真是比我们女子还爱美,大冬天的只着外衫,袒胸露腹,你说,他们真的不冷吗?” “这……奴婢可真的不知了,女郎,我们真的要去千鸟阁吗?千鸟阁可是……可是那种地方啊!”颂曦迟疑的问着。 钟澜轻蔑一笑,“那种地方……非也,那里可是洛阳最大的,文人墨客聚集地,名士们引经论道,把酒高歌,和才女一论高下的地方。” 颂曦表情纠结,却也知女郎此行定要去,当下不在多劝。 大晋朝民风热情开放,女子出行并不设限制,街道两旁常常得见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结伴出行,姿态婀娜;而男子更是扑粉戴花,爱穿宽松的大袖衫,出游结社,好不潇洒惬意。 因此,钟澜告知母亲,得母亲同意,便带着已经换做小厮服侍的颂曦和安管家派来传信的小厮,出了府,哪怕有耳洞,面容娇气,也不怕被人识破,只能说,比她还美的男子比比皆是。 此时坐在千鸟阁包厢里的钟瑕,正在跟一长相精致的男童,大吐苦水,丝毫没有预料到他嘴里那个凶神恶煞的阿姊正在寻他的路上。 “十三郎,你不知道,我那个从吴地归来的阿姊有多么可怕,她竟然打我了!我第一次被打,啊!气死了,我钟四郎竟然被人给打了!这件事我定要她付出代价!” 只比钟瑕大两个月的十三郎,在好友面前卸下平日冷峻面具,好奇道:“你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把你那新来的阿姊气到打你。” 钟瑕猛喝了一口手中茶水,愤愤说:“我不过就是,就是,打了我阿姊身边婢女。” 十三郎隐晦的白了一眼钟瑕,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道:“臭小子,有人管还不好。” “十三郎,你说什么?声太小,听不清。” “我说那就别怨你阿姊打你了,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咦?不过你那从吴地回来的嫡姊,就是当朝谢相的未婚妻吧。” “嗯,谢相的未婚妻就是我阿姊,这个我清楚,”钟瑕看了一眼包厢里正在弹唱的念玉,凑到十三郎耳边小声说道,“我那阿姊第一天回家时,听我庶姊说我父亲要给她退婚,气冲冲的冲到我父亲书房,说自己绝不退亲,因这事,我那个庶姊还被罚禁足三月了!” 十三郎听见“绝不退亲”四个字,嘴角上挑,整张脸都带着笑,往嘴里扔了粒葡萄,若有所思道:“整个大晋朝有比的上谢相的男子吗?论长相,谢相‘艳压’群雄;论朝堂,谢相大退胡人;论诗词歌赋,谁能赢得了谢相!你阿姊能嫁给谢相,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可见你那庶姊也是个不知趣的。” 钟瑕不屑的瞟了眼满脸都写着敬佩二字的十三郎,无奈道:“对,谢相那是千古第一人,任谁都无法比拟。” 说完,钟瑕似是发现了什么,将十三郎从头看到脚,只见原本不穿内衫,总喜直接穿外衫的十三郎,今日内衫外袍穿的整整齐齐,平日里最喜红色的人,今日却穿了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袍子。 乌黑的头发梳至头顶,由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簪固定,配上一双灵活生动的杏眼,单看外表,当真是可爱至极。 “十三郎,我看你是魔障了,传闻谢相为人严谨,衣冠服饰向来整齐,身上定会有两物,一是碧玉簪,二是绣着荷花的香囊。看你这一身,分明是在模仿谢相啊!” 十三郎斜睨了一眼钟瑕,说道:“有何不可?”愣生生让钟瑕感到生命受了威胁,吓的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钟瑕小心的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惊恐,“没,没有。” 门外传来十三郎护卫的询问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郎君,门外有一公子,自称是钟二郎,特意来此寻弟弟钟四郎。” “恩?我钟家何时有了钟二郎?难道是祖地的堂兄,不过那不是在吴地吗?二郎?郎……阿姊?” 十三郎眯着眼看着已经愣在那里的钟瑕,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暗想:钟二郎?岂不是钟瑕的嫡姊,谢相的未婚妻,我可要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女子能嫁给谢相。 随即不给钟瑕任何的反应时间,扬声道:“快请进来!” “十三郎!不能进!啊?”钟瑕瞪大了双眼,脸上惊恐万分,猛地站起来想要找个藏身的地方,刚刚转身,只听…… “吱呀”门开了,脚步声响起,“吱呀”门关了…… 钟澜领着颂曦走进房内,还未来得及观察这千鸟阁最好的包厢长何模样,就见钟瑕背对自己,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臀部。 “小胖子,你这是在作甚呢?”钟澜歪着头,手中折扇抵着下巴,真应该带马鞭而不是折扇出来啊。 钟瑕像霜打的茄子般,慢吞吞的转过身,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臀部,眼里顿时水雾弥漫,可怜兮兮道:“阿姊,我错了,以后我在也不敢来这里了,你别打我!” “哈哈哈,笑死我了,小胖子?哈哈哈……四郎,你捂着自己的臀部做甚?哇,哈哈……” 钟澜被这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吸引,入眼的非富即贵的孩童想必就是平日里钟瑕的狐朋狗友了,只是,这孩童,怎会给她一种熟悉感。 钟瑕见钟澜走向十三郎,赶忙道:“十三郎,你快别笑了!” 十三郎哪里听得见钟瑕的话,整个人已经笑到趴在了地上,直至自己的脸颊被钟澜捏住,“这么好笑吗?” 笑声戛然而止,十三郎杏眼溜圆,磕巴着说:“快,快放开我,吾非你弟也!” 钟澜松开手指,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笑着说:“四郎唤我兄长,我观你与四郎情同手足,不该也唤我一声兄长?” 十三郎憋得满脸通红,呐呐道:“不,不可!”怎能叫师母兄长! 钟澜摇摇头,心里暗自想着,洛阳城排行十三,会是哪家的权贵子弟。转眼看见想要趁自己不注意悄悄溜走,却被颂曦拦在门口的钟瑕。 快走两步追上前去,拿着手中折扇狠狠敲了两下钟瑕额头,直把钟瑕敲的嗷嗷叫唤。 远处看着姊弟两人互动的十三郎,眼含羡慕,落寞的坐在那里,再听念玉旁若无人地弹奏凄凄惨惨的曲子,怒上心头,拿起桌上茶杯,冲着念玉扔去。 “别弹了!” 念玉满脸茶水,吓的花容失色,不敢伸手揉额头被茶杯打到的地方,跪在地上,“诺,婢这就出去。” 钟澜看着已经迈出一条腿,将要踢在念玉身上的十三郎,暗叹一声,不愧是小胖子的好友,这股阴狠手辣劲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着挡在十三郎面前,钟澜顺手扶起念玉,一边拉着浑身僵硬的人坐在自己身边,一边对着十三郎说道:“刚刚的曲子弹的甚好,十三郎还小,不懂对女子当温柔相待,如此我见犹怜的美人,十三郎怎能打人呢。” 说完,不再看十三郎和钟瑕一眼,体贴的问念玉:“你叫什么名字?额上可疼?”那额头被十三郎的茶杯打到,红肿一片,看着甚是骇人。 “回郎君,奴唤念玉,额,额上不痛。” 钟澜拿出手帕,轻轻为念玉擦去脸上茶水,大胆的扫视了念玉胸前的高耸,为缓解念玉紧张,故意说道:“此名不佳,我观你胸前甚好,莫不如叫桃子。” “吱呀” 紧闭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门口之人头戴帏帽,身穿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衣襟紧扣,不露半丝肌肤,腰间悬挂的荷花香囊,随着走动间,散发着香甜的气味,与来人身上的药香融为一体。 ☆、第9章 009 “什么?丞相去千鸟阁了?”谢夫人眯着眼儿厉色问道。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宫中传来消息,十三,十三郎君去了千鸟阁,丞相是去寻十三郎君。”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待丞相回来禀告我一声。”谢夫人不耐烦的打发走小厮,眼底藏着一丝担忧。 “母亲,五弟贵为丞相,可不是稚童了,您实在不必太过小心。”谢姗背对谢夫人,耳戴红翡翠滴珠耳环,明眸皓齿,宛若未出阁的娇俏少女,一双素手正摆弄着青色螺珠瓶中自己亲自折来的红梅,想摆个好看的模样。 “快别弄那红梅了,几天之后还不是会枯死,废那力气作甚。” 谢姗停手,回头望向躺在软塌上,一身贵气却神色怏怏的谢夫人身上,掩嘴笑道:“五弟惹母亲不快了,母亲却将这气撒到了我身上,我这一大早为母亲折了红梅,到落了个埋怨。千鸟阁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母亲还信不过五弟?他哪里是那种会寻花问柳之人,更何况,他不是去寻‘那位’吗?” 谢夫人嗔瞪了谢姗一眼,挥手示意房内奴仆出去,手指揉着自己的头,恨恨道:“他若真肯寻花问柳、左拥右抱,我到放心了!莫说门第如何,只要那女子身家清白,替他纳了又如何,可他!哎……” 谢姗疑惑的望向母亲,想着自己那个一身傲骨,有如天人之姿,却身子病弱的弟弟,问道:“五郎一向孝顺,又怎么惹到母亲了?” 谢夫人长叹一声,这才悠悠说道:“他同我说,欲和钟家女郎退亲。” “怎么会?五郎不是一向欢喜那钟家女郎,每每我们一提到钟家女郎,他就傻里傻气的笑,我们可没少笑话他。”谢姗震惊之后说道。 谢夫人保养得道的脸上,浮起苦笑:“谁说不是,他打小就欢喜那女郎,还在稚童时就三天两头给那女郎送东西,不是自己亲手画的折扇,就是亲笔写信,连那女郎送的一个破旧荷包都宝贝的天天挂着,本想着总算熬到钟家女郎要进门了,他却与我说要退亲。” 谢五郎打小就认定了自己的媳妇,这在谢家早已不是秘密,谢姗兄长总拿这个打趣谢五郎,说他一见钟二娘误终身,想到这谢姗皱眉,“母亲可有询问原因?” 这问话可当真是捅了谢夫人的心,谢夫人不禁流下泪来,带着丝丝哭腔道:“他说,正是欢喜才不忍钟家女郎嫁给自己,他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怎能害了人家!” 谢姗微微张嘴,似是没有料到竟是因这缘故,转而想到自家那个身子骨病弱的弟弟,悲上心头,不禁湿了眼眶,走近软塌,握着谢夫人的手,说道:“那母亲,真要同钟家退亲吗?” 谢夫人擦着眼角的眼泪,自嘲一声:“都怨我当时怀他时动了胎气,才让我儿天天药不离口,每次见他明明虚弱却还扬着一张小脸对我说‘母亲,没事。’时,我都心如刀绞。总算有个能令他疼惜的女子,让他有了一丝烟火气,我是绝不会同意退亲的。我总想着,为了那女子,他也定会好好活着。是我对不住那女子,她进门后,我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谢姗将脸埋进谢夫人的怀中,听着母亲说已经将弟弟欲退亲的消息传给了钟家,想看看那女郎怎么做时,思绪飘到了从前。 她相信钟家女郎进门后,母亲定会好好对她的,就像母亲好好对他们一样,母亲是当今陛下的meimei,虽不是一母同胞,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妙龄之际,为了皇家和谢家的结盟毅然嫁给了父亲当续弦。 对父亲的四个孩子,视如已出,也从未出手干预他们的人生,他们不是在懵懂之时遇见母亲,他们早已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不会忘记生母,也不会忽略这个母亲对他们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将来都会孝顺母亲。 因此,有着皇家血脉的五弟,坐上了丞相的位子,他们没有人提出反对,一方面,陛下信任谢珵,另一方面,这也给了庞大的谢氏一个喘息的机会。 身为父亲最小的女儿,谢姗可谓享受到了母亲最多的爱,与母亲的亲生儿子谢珵不遑多让,母亲更是为她在洛阳挑了个好亲事,她也得为母亲做些什么。 想到此,谢珊说道:“母亲,待我偷偷将五弟欲退亲的消息传给那钟家女郎知晓,我们看那女郎如何行事,若她一心嫁给五弟,那她自然是您的好儿媳;可她若有了别的心思……哼,也别怪我们心狠!” 被谢夫人和谢珊念叨的钟澜正慢吞吞的收回自己将要接近念玉胸口的手,假模假样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进来那人的视线黏在她的身上。 谢珵没有料到心心念念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当真是欢喜极,连带着对十三郎的不满都消失了。嗯,十三还年幼…… 只是这帷帽的薄纱阻了自己的视线,他深深地望了眼钟澜,感到她的不适便收回了目光。 十三郎一屁股跌到地上,神色慌张地指着进来之人,磕巴道:“谢……谢……” 钟瑕看着好玩,扶起十三郎,打趣道:“不谢,不谢。” “别瞎说,松开我!”十三郎推开钟瑕的双手,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对着来人行了一个大礼,“您怎么来了?” 谢珵将视线转到十三郎司马乐天身上,似是不经意踏入这间包厢,满不在乎的说:“听闻你来此,特意来寻你。”说完,对着钟澜入座,十三郎垂头丧气的站在此人身后。 钟澜向钟瑕招手,示意钟瑕到自己身边,此人气势极盛,不好得罪,想必跟她来寻钟瑕的目的一样。想着便回头瞪了一眼小胖子,小小年纪学别人逛什么妓院!回去再收拾! 对面之人周身气度似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也不知是洛阳哪家的,钟澜慢慢地挺直背脊,输人不输阵,展颜一笑,“这位公子想必是十三郎兄长?十三郎年纪尚轻,千鸟阁似是不适合罢。”笑话,敢拐带她弟弟来这种地方的小屁孩,当然要告一状。 “阿姊!”钟瑕偷偷地拉钟澜的宽袖,眼带一丝惧意,他虽不知十三郎是洛阳哪家世家的子弟,但十三郎行事比他还狠,偏偏没人敢管,想来家里势力不小。 十三郎头低的不能再低,恨不能将自己塞进地缝。却听谢珵说:“我非十三郎兄长,事实上,我乃十三郎的师傅,徒弟做错了事,我这当师傅的自然要来管上一管。” 十三郎猛的抬头,目光复杂的在对面钟澜身上转了一圈,师傅竟然告诉他们和我的关系了? 谢珵隔着帏帽也能感受到钟澜的不耐,帏帽下的嘴角向上挑的幅度越来越大,“听闻吴地有三位公子,其中一位喜穿玄色衣裳,衣角喜秀青莲,出手阔绰并姿容艳丽,曾有女子因容貌不及而欲投河自尽,却被这位所救,成为吴地有名的书法大家。” 钟澜心中咯噔一下,果然…… “想必,郎君便是那位公子莫问?” 钟澜没想到洛阳竟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连她在吴地的事都知晓,她在吴地常常女扮男装出席各种聚会,渐渐传出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