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少女一无所觉地与周围的式神们谈笑着，脚步颇为轻盈。 茨木童子瞥瞥她，又偏过头看了看依旧仰面斜靠在半人高的酒葫芦身上的酒吞童子，神色有些纠结，“若是实在喜爱那个女人，又为何不去见她？” 偶然听见深夜出来觅食的右京妖怪们的抱怨、并且顺着他们的线索一路追寻而来，在真正见到酒吞童子的那一刻，茨木童子的内心是崩溃的。 身为名震天下、堂堂的大江山之鬼王，妖怪中当之无愧的王者酒吞童子，居然抛下那一群忠心耿耿可供驱使的下属，在这么一个破地方待了如此之久，成天做的就发呆、喝酒、以及…… 看着那个女人？！ 同样上了屋顶的茨木童子很清楚这个破旧的高处与其他的房屋相比，根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将大半个左京尽入眼中的优良视野。 而有资格被酒吞童子这样毫无厌倦地持久注视着的，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平安京还有何人？ 问题是，堂堂的鬼王，在茨木童子眼中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完美妖怪，做出这种暗处窥伺的举动，未免也太过委曲求全了吧？！ “本大爷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吧。”被他以复杂难明的眼神注视着的酒吞童子倦懒地倒灌了一口酒，神色不变，语气还颇为嫌弃，“你这家伙真是有够麻烦的，躲到这里都能被你找到。” “呵呵呵呵……”茨木童子闻言低沉地一笑，“如何，吾友，感受到我的热情了吧？这正是我们之间羁绊的证明！” “少自作多情。你这家伙就是欠揍。”酒吞对于这个家伙死缠烂打的功力也是无可奈何，不痛不痒地嘲了一句之后，他有些受不了地收起酒葫芦，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目光从时雨一无所觉的背影上一扫而过，大妖怪脸上的原本冷硬的神色，不知不觉转柔了一些，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句：“还是一样的天真。” “嗯？”茨木童子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察觉出酒吞童子话语隐含的信息，他的语气也开始变得兴味，“吾友呦，你发现了什么？” “麻仓叶王……”酒吞童子微微俯下头颅，深红的长发在夜空之中肆意飘舞着，他的视线也仿佛能够穿过层层密密的结界，看清内里的一切景象，“那是个不安分的男人，虽然做出那种与世无争的假象，不过，也终究只是伪装罢了。” “嗯，虚伪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本性之一吧，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茨木童子闻言有些不以为然。 “呵，别小看那个男人。”酒吞童子闻言嗤笑一声，“他暗中策划的东西，即使将这个平安京完全摧毁也是轻而易举，即使是我们的世界，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哦？”茨木童子这时才有些讶异地笑了起来，“明明是人类，却想要毁灭人类吗？我开始有兴趣了。不过……那个女人不知道吗？” “特意用任务支开了，他大概也不想让星加入。”酒吞童子神色柔和地看着时雨进入家门之后，又有些疑惑地四处乱跑的模样，“作为一个师傅来说，勉强算是合格吧。” “看来吾友无意阻止这个叫麻仓叶王的阴阳师。”茨木童子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很有趣，这段时间，就暂时留在这里好了。” “随你。”酒吞童子爽快地回答，倒不如说，听见茨木童子这番话，他的神色显得轻松了许多。 随着时雨遇到麻仓叶王特意制作的式神，并且在她的劝慰之下，准备离开，酒吞童子也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对了……”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对着留在原地的茨木童子嘱咐了一句，“奴良滑瓢似乎也落在麻仓叶王手上，你看见的话，顺手把他救出来。毕竟那家伙要是死了，星也会伤心。” “那只滑头鬼吗？”茨木童子点了点头，抬头见到酒吞童子脸上的神情之后，又有些迟疑起来。 真的要救吗？ 吾友……现在可是满脸的嫌恶和杀气…… 第121章 日光和暖，春意融融。从平安京出来以后, 一大片的地方都是渺无人烟的山野。虽然没有人类的存在, 却也并不显得荒凉，蔓延都是葱翠的绿意, 期间点缀着些紫藤、野菊, 生机勃发, 使人心神都为之一畅。 对于刚从波涛诡谲的平安京出来的时雨来说, 这正是最美好不过的风景。她行走在山道上, 眼眸悠闲地眯起，脚步很是轻盈。即使地面坑坑洼洼的, 时不时还有水洼与凸起的树根挡路，但这一切都抵挡不住她的好心情。即使接连行走了一整个时辰，她也丝毫没有的疲倦。 “真是够激动的, 你有多久没有出门了？”一旁的博雅有些无语地看着她略显夸张的表现，清亮的黑眸之中, 泛起淡淡的笑意。 “嗯……其实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吧……”时雨带点孩子气地跳过前方一个小小的坑洞, 因外要长途行走的缘故, 脚上的木屐早已换成了精巧的鹿皮鞋, 踏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不过就是感觉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似得, 呆在平安京里那些天实在是过于无趣了呀。” 时雨笑眯着眼，此时青行灯、络新妇、灯笼鬼还有山兔都不在她身边，毕竟原本就是长于山野的妖怪，跟着她在人类的世界中厮混久了, 一旦出来放风，那劲头就跟撒欢的野狗似的，拉都拉不回来。 因为有些担心那群家伙会闹出什么事情来，时雨拜托最为稳重的姑获鸟去看着他们，此时跟在身边的，就只有白狼和吸血姬。 在时雨的所有式神之中，也只有这两只是通过系统赋予的式神碎片召唤出来的，之前只有白狼的时候还看不出来，不过随着吸血姬的出现，她们与本土的妖怪们的区别也就逐渐显现出来了。 比起情感丰富的青行灯她们，白狼和吸血姬的感情更加淡漠，情绪波动也比较平缓，而战斗起来的时候，手段又狠烈凌厉，显现出丰富的战斗经验来。 从之前式神们之间的切磋情况来看，真要打起来，白狼和吸血姬可以完虐理论上要强于她们的青行灯和络新妇，山兔和灯笼鬼就更不必说，只有姑获鸟才能不动声色地稍稍压制她们。 有时候时雨恍惚会觉得她们就像是一群被精心培养起来的战士、被人为刻意地压制了感情、训练成了绝对忠诚的士兵——只需要定下契约，就能如臂指使地使用她们。但这种想法每次从心头升起，又会很快被时雨压制下来。 毕竟她们也只是情感单薄，并不是真的就没有情感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白狼已经开始逐渐融入，比起刚刚被时雨召唤出来的那一副冷冰冰的、几乎完全丧失与人的相处能力的白狼，现在的她已经尽管还是沉默寡言，但私下的情感还是丰富了很多的……时雨有好几次都听见白狼在明目张胆地吐槽青行灯。 而吸血姬…… 除去前两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出的神秘与血腥，这只小妖怪平日里的表现，实际上完全可以称之为乖巧可爱。 “时雨大人。” 正出神的时雨突然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 她反射性地低下头，就看见矮小的吸血姬正一手抓着她的袖子，仰脸看着她。 “吸血姬啊，有什么事吗？”面对她小孩子般的体型，时雨下意识放柔了声音。 “跟踪者。”吸血姬抬起另一只手，露出原本被袖袍遮掩住的一团黑色不明物体，“偷偷、看着这边。要杀掉吗？” 自从发生吸血姬擅自攻击滑头鬼的事件之后，时雨特地交代过，当情况不是特别紧急的时候，有什么发现也不要急着下杀手，最好事先找她报备。看起来这个指令，也被吸血姬一丝不苟地记在了心底。 因此，在意识到吸血姬的举动时候，时雨第一时间并不是急着看她手里装死的那一滩东西，而是摸着吸血姬的头发好好表扬了她一顿，直接将小姑娘哄得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这是妖怪吧？虽然很弱，但是确实有着妖气。”在时雨忙着和吸血姬亲热的时候，博雅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打量着被吸血姬死死攥住的那一团漆黑的圆滚滚的生物。 因为到处是一片漆黑所以根本分不清脸和身体，唯有一只粉红湿润的鼻子颇为醒目。因此，博雅饶有兴致地从腰间的箭囊中抽出一只精制的箭矢，用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箭尖轻轻戳了那鼻子一下。 “嗷！”那团生物颤抖着，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 博雅愣了愣，有些好笑地将箭尖往回收了收。 时雨和吸血姬反倒被吓了一跳，吸血姬更是皱着眉下意识地伸手一握，那只看起来细弱不堪的苍白的小手，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道，一瞬间使得那不明生物的惨叫硬生生拔高了好几个台阶。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 “好吵。”近在咫尺的魔音灌耳，使得吸血姬烦躁不已，双眼都已经变得血红。她微微探出小舌舔了舔犬牙，低下头盯着黑团的那副模样，活像是在打量着从何处下口的捕猎者。 “嘤……”那惨叫顿时变调，由高转低，飞快地消失了。 “吸血姬，等一下吧，它看起来好像没有恶意。”时雨忍俊不禁，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吸血姬细嫩的手背，从她顺势松开的小手中抓出了那个可怜的小东西。 出乎预料的，手中的毛团沉甸甸的。它似乎有着缩小变大的能力，从吸血姬手中接过时才小小的一团，等到了时雨的手上，顿时就像是原本瘪掉的气球又慢慢充满了气一样，大概长到了西瓜那么大的时候，才逐渐停下了。 时雨都险些捧不住，最后只好一手抓着那毛团的皮毛，将它悬空拎着，提到了自己眼前。 “小家伙，你是什么妖怪？”和博雅一样，在真正看清毛团的全身之后，时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万黑丛中的一点粉红，忍不住就好奇地同样用手去戳了一下。 “嗷！嗷嗷~”毛团哼哼了半天，似乎感觉到时雨并没有恶意，偷偷摸摸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滴溜溜地将时雨打量了一圈，才将黄橙橙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噗。”在看清毛团这面目的那一霎那，时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双黄莹莹的眼眸中间两个漆黑的小圆点，配上那粉红水润的鼻尖，再加上这一身光滑的皮毛以及小小的体型，看起来完全就是时雨前世商场里出售的毛绒公仔，莫名就有种喜感。 毛团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 “时雨大人，为什么笑？”吸血姬有些迷惑地看着时雨的笑容，认真地问。 “噫！”察觉到吸血姬的靠近，毛团顿时吓得全身黑毛乍起，抖抖索索地在时雨手中缩成了一团。 时雨冲吸血姬笑了笑：“因为觉得它很有趣啊。不过，这么胆小的妖怪，大概也没胆量对我们不利吧。” “嗯，没有杀意。”吸血姬点点头。 意思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杀意，才没有当场咬死这只妖怪，而是抓住之后回来像她禀告吗？ 时雨闻言，蹲下身体，将毛团放在了地上：“那么，果然还是放生吧。也许是我们意外进入了它的地盘也说不定。” 吸血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被时雨放开之后，浑身漆黑的妖怪顿时从身体里伸出了四肢，利落而快速地逃开了。 哇……原来手脚都可以藏起来的吗？ 时雨有些好奇，不过这妖怪现在逃命的姿态，总算令她联想到了一种熟悉的动物。 “黑鼬吗？”博雅的声音几乎与她脑海中的声音重叠了。 时雨微微侧头，就见到博雅站在她的身边，凝视着逃开的妖怪，略微皱着眉说道：“有些麻烦了，我记得鼬类的妖怪都是很记仇的。”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说法，那疑似黒鼬的妖怪在远远地逃开之后，却并没有彻底远离他们，而是扯着嗓子大叫起来：“一太郎！二太郎！你们在哪里~我被欺负了呜哇哇！！” 第122章 尖锐而略显稚嫩的嗓音划破天空，刺耳得让时雨忍不住皱了眉头。 心中由于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而对黒鼬妖怪产生的一丝好感, 也一瞬间消退殆尽。毕竟按照妖怪世界的常理来说, 即使这里原先可能是属于它的地盘，但当吸血姬闯入, 并且将它‘打败’之后, 也应该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里才对。 对于‘战败者’来说, 几乎没有收到什么损伤, 就被时雨放走, 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但这刚才还只能瑟瑟发抖的妖怪现在不但不退走，反而还嚣张地开始呼朋引伴, 这种不知进退的行为，不仅让时雨有些后悔轻易放走它，更产生了一种被愚弄的怒火。 博雅似乎看出了时雨的怒意, 略微扬了扬眉，语气中含着些无奈, “这种软绵绵的小东西, 虽然看着可爱, 但惯会装模作样。不多加注意的话, 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对于这一点, 身为男人的博雅难免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这位平日里手段颇为利落少女，明明脚下不知倒了多少妖怪的尸体，却每每对于一些可爱或柔弱的妖怪手下留情，这种以貌取妖的做派, 还真是…… 时·颜控·雨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 “吸血姬，去把那只妖怪解决掉吧。”眼睛瞥向在远处欢快犹如智障般跳着舞的黒鼬妖怪，时雨嘴角抽了抽，对吸血姬下了命令。 她基本上从来不会主动对看起来弱小又无害的妖怪出手，但如果是对方率先发起的挑衅的话，那么就别怪她下手无情了。 “嗯。”对于时雨有些反复的命令，吸血姬却不发一言地乖乖执行了。她莹黄的眼眸顺着时雨的视线盯住了那只体态变得修长的黒鼬妖怪，小巧的木屐在地上一踏，一双漆黑蝠翼消无声息地自身后展开，骨节处充满锐利的尖刺，将她骤变的阴暗气场展现的淋漓尽致。 蝠翼微微一扇，吸血姬就如同鬼魅一般靠近了嘴里还在胡乱叫着的黒鼬，猩红的指尖朝着它一把抓了过去。 吸血姬的眼神毫无波动，对于她来说，捕获这种气息弱小的妖怪，实在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也正是因此，在这次志在必得的攻击被闪避开之后，她竟有一瞬间的愣神，色泽有若融化的黄金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哩哩哩！抓不到我~~抓不到！”在即将被近身的那一刻突然有如神助地趴下翻滚着，顺利避开吸血姬的抓击，这一连串的动作完成得质量极高，也难怪那妖怪重新爬起来之后，甚至开始得意忘形地挑衅起来，“笨~蛋~！我们镰鼬三兄弟的速度也不是说说而已呀！刚才本三太郎要不是被你这臭妖怪浑身的血腥味熏到，才不会那么容易被你抓到手咧！哩哩哩！！” 它那奇怪的尖利笑声以及那番冷嘲热讽的话，显然，起到了拔群的效果。 保持围观状态的时雨眼见吸血姬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爆起巨大的血红十字，顿时默默后退了两步，还不忘扯住一头雾水的博雅，示意他暂时不要插手。 博雅看了看气场十分阴沉的吸血姬，以及在她对面不断作死挑衅着的小个妖怪，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不过…… “那家伙刚才自称是镰鼬吗？”博雅有些好奇地低声说，“传说镰鼬是旋风所化的妖怪，会使人不知不觉地在风刮过之后受伤，没想到真身竟是这样的。” “确实，有时候传言也确实加入了很多人类的主观臆测呀。”时雨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速度很快这点倒是真的，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很多人都无法看见它们的身体，只能感受到由于速度过快而产生的风吧。” “你那个式神，没问题吧？”博雅问道，“速度追不上的话，力量再强也没有用。需要我在四周布下结界，防止逃掉吗？” “麻烦你了。”时雨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要小心。距离那只镰鼬发出求救的声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就有同伙闻讯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