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阳光依旧,张存夜双手插兜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那间小屋,褪去了夜色,褪去了灰尘。 角落里的小孩也不见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久久地站在这里。 ☆、第五十九章 记忆是从哪个角开始被撕开的? 纵他记性好得过分,回溯到最初, 也只看得见那个跟一群孤儿一起站在教堂做祈祷的自己。 以至于他总觉得, 生命的姿态从一开始就是双手合十。 可是他不虔诚, 也不合群, 寡落得像被万物抛弃的个体。 还有,他无法控制住那种感觉:周围人都愚蠢得匪夷所思。 这种感受随着时日的增加, 渐渐变成了一种确切的看法。 很多时候, 他根本无法跟其他小孩正常交流。因为他们总是谈论一些蠢事, 问一些幼稚问题,关心一些无聊的八卦。他们的大脑仿佛不是用来思考的,而是用来摆设的。 他更加弄不懂的是, 为什么孤儿院里的孤儿都那么渴望被某个家庭收养,难道离开了孤儿院,他们就不是孤儿了吗? 种种异于常人的举止表现使得他总被恶意捉弄, 要么是被顺手一推, 要么被换着花样陷害…… 孤儿院里经常发生这些俗套的事。 而有些人的高傲是与生俱来的,怎么磨都磨不掉。 他就是没法合群, 他只能从别处获得乐趣。比如躲在图书馆里。 事情是从哪个点开始变本加厉的? 从 e 和 n 打算领养他开始。 嫉妒是常有的, 愤愤不平也是正常的。 在孤儿院生活的小孩, 普遍具有某种勾心斗角的能力。因为他们谁都想离开这里, 想拥有一个所谓的家庭。所以要千方百计脱颖而出, 让那些进来这里观望的大人们注意到他们。 可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个挑选商品的过程——原谅他怀揣着这种看法,因为其他小孩的表现时时刻刻给他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可悲的、谄媚的、表演型的人格, 被过早赋予到了孤儿们身上。 偏偏 e 挑了最寡落的他。 在等待办理手续那段时间,他几乎尝遍了所有孩童能想到的恶点子。 那都没关系。 彼时,能读懂大多数书籍的他,对人性和世界运行的规则已有一定的了解,鲜少会因此而陷入绝望或者任何心理疾病。 直到那一晚,又一次被设计之后,愚蠢的护工依然相信了他们的小把戏,把他关进恶心的那间小屋子。 然后是 u ,u的那块刀片,让他对整个世界望而止步。 刺痛的后背,血色的黑暗。 u 为什么要悄悄潜进来伤害他? 是否把他变成残疾之后,u 就能如愿以偿顶替他被领养? 可他们同房了一年多。友好背后毫无预兆的恶毒,让他脊背发凉。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他还能对世界抱有什么希望? 他跌入完全的自我封闭和他人营造的深渊。 2 秋风萧瑟,光影褪去。 废弃小屋的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沉睡腐朽的过往被放出来,转眼已过千万重光阴岁月。 一直不去回忆会怎么样?至少不会这么想死。 十指留不住温度,双眼映不出温柔。 他眉间寂寞如雪,心上阴寒如冰。 深刻入骨的悲哀无声环绕着他,直到他的整个灵魂都被哀伤浸透。 死寂的,浓稠的,绵长的,让他无力的,这潜入他血液与呼吸的悲。 他该怎么把六岁以前的自己带出来? 他该做些什么,才能抵挡这沉默如潮水的伤? 他该屏住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停在这一天吗? 有谁能告诉他,哭不出来时是不是该选择笑? 人们都去哪儿了?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蔷薇花凋落,灌木丛疯长。 狂风骤起,天色突变,乌云肆虐,日光被遮去。 画纸满天飞,我双手疼痛。 等一下,再等一下,时光请再等一下。 我想把他带走,我很想把他带走。 3 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每一步都似踏空,张踩在虚空之上,寻遍这间孤儿院。 来往穿行的人都忙碌充实,只有他才像个幻影一样。 走太急,撞了人,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去。 伸出双手低头看着,手是存在的,脚下的影子也存在。 所以是真的,不是假的,那个人才是假的。 明明一切都那么真实,他就是回到奥斯陆的孤儿院了。 他可以带走那个自己;他怎么能不可以? 他绝对可以。 别把他逼疯。 绕过小湖,拐过楼院,踏上长廊。 他呼吸乍停,手脚僵硬,站在长廊一端,再也移动不了了。 光线没落的尽头,黑与白的交界地带,小孩就跪在那里,手里握着画笔,往墙上涂彩绘。 他那么专注,紧抿的唇线,像在笑,像在防备。 张不忍打扰他,钝痛感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细细密密地,流遍他全身。 可他不知何时注意到了他,转过头来静静注视他。 “hey,”他开口说话,桃花眼弯起,“are you looking for me?” “……”张说不出话,只能单膝蹲下,招手让他过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盖处的裤子,从长廊的另一端向他跑来。 张开心地笑,和他一样的桃花眼也弯起来,敞开怀抱准备抱住他。 跑快点,再跑快点,跳到我身上来,我会把你抱走。 可是没了。 他眼都没眨,小孩就消失了。 秋风穿廊而过,飘荡荡一场空。 整条长廊只剩下他自己,蹲在原地,被巨大的悲伤彻底淹没。 “i wish you were here.” “still i am hoping that somehow.” 4 光影如数剥落,场景无声变换。 越飞越高的风筝,突然飘摇地往下坠。 那背景时而是湛蓝的天空,时而是繁华的荷兰夜景。 他打开车门,黑色外套搭在肩膀上,被他反手拽着,往酒店走去。 黑衣黑裤,背影颀长而清瘦,走路的姿势有点怪,还有点痞帅。 踏上酒店台阶时,他转头,对着虚无的空气说话。 “放过风筝吗?” 没有哎。 “我教你。” 啊?什么时候? “从现在开始。” 他的风筝,坠落又升起,升起再坠落。 自己教自己,自己救自己。 甘存于夜,张无了却。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