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这还是纳特尔第一次见到如此兴奋的西奥罗德，他不禁有些呆滞地问道：“决定什么？”

    “我要去好莱坞，我要成为一名演员。”西奥罗德坚定地回答。

    是的，他无法逃避，表演已经深入到他的灵魂，就算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少年，但是他依然深爱着表演，无怨无悔，以前他可以为了表演不要命，现在这份热情依然没有减退，反而变得更加深沉。他做不到成为一个普通人，他做不到让自己的生活远离任何与电影相关的东西，他可以戒掉毒，但是他戒不掉演戏。

    从前他以为自己退出影坛是因为他对表演的热爱已经变成了厌恶和疲惫，但是现在，看了这部电影之后，他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厌恶关于表演的一切，他厌恶的，是他变得不再像自己，是他忘记了追求表演的快乐和自由，被名利和奖项束缚。

    他依然想要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不归路，只是这一次，他将为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初衷而演。

    “……你一定是在逗我笑……”纳特尔呆呆地看着西奥罗德，夸张地叫了起来，“别做梦了，你说戒毒，好，我支持，我理解，但是成为演员……菜头，你得想明白，像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的，我们能比得上经过专业系统学习的高材生吗？每年跑去洛杉矶的千千万，长得比你好看比你帅的也千千万，你以为你就能脱颖而出？你跑去洛杉矶混只能比现在还要惨！”

    西奥罗德静静地看着纳特尔如此激动的反应，末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双眼中的炙热渐渐平息，却没有丝毫被打击过后的失落意思。他极其冷静又极其坚定地望着纳特尔，嘴角渐渐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谢谢，纳特尔，然而这是我的梦想，成功与否，只能让我尝试了，才能被我评判。”

    不知为什么，纳特尔觉得此时西奥罗德那瘦弱的身躯里隐藏着一个沉睡的巨人。

    “那你的意思是我他妈没资格劝我的朋友停止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了？对啊，你已经是个‘干净’的人了，我这个没事打架抢劫吸毒的社会渣滓没资格向你瞎比比！”纳特尔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燃起一股怒意，他愤怒地拔下影碟机，拿着自己的dvd摔门而出。

    西奥罗德坐在沙发上，看着布满雪花点的小小屏幕，突然叹了一口气。

    第5章 你为什么选择我？

    那次争吵之后，纳特尔就很少来找西奥罗德。而他每次来找西奥罗德，也总是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拿着钱将西奥罗德弄来的毒品重新买回去，而且他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超过三句话。

    西奥罗德知道纳特尔是为了他好，否则他也不会继续配合和保护他将那些证明他依旧“不干净”的东西买回去。

    而心理年龄都可当对方爷爷的西奥罗德也知道，纳特尔之所以生气，那是因为他要去追求在他眼里太过遥远的梦想，他太过“固执”没有听从他善意的劝告，他不想看到被自己看作弟弟的人跑去洛杉矶毁了自己，顺便还可能会被无数挫折和拒之门外毁了梦想。

    当然，更是因为他决定丢下他离开这个街区，离开他的大家庭，这让这个才刚刚高中毕业的大男孩十分难以接受。

    但西奥罗德相信，总有一天纳特尔能明白他这个时候的决定，以及“梦想”二字的沉重和价值。

    现在是1994年，早已经过了好莱坞的黄金时代。每年有无数年轻有才华或者有相貌的人，揣着自己的梦想和一颗炙热的心，如同朝圣一般跑去洛杉矶，他们希望能离好莱坞近一点，也许这样就可以被分布在街头的猎头公司相中成为一个明星。

    所有人都对好莱坞趋之若鹜，但是这些也许才刚刚成年甚至还没有成年直接从学校辍学而来的年轻人，还没有到能理解好莱坞残酷的生存法则的年纪。梦想让他们起航追逐那迷雾之中的彼岸，暴风雨和海浪却将他们的帆船无数次地拍翻入海。

    第一次，也许他们都能爬起来继续远航，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之后呢？特别是当他们根本无法看到彼岸海岸线的时候。

    并非所有人都能在生活的残酷中坚持走下去，所以很多人下定决心跑去好莱坞，几年过后，他们又拎着那被摔成碎片的心，或是回到自己家乡，或是随便找到一个工作应付自己的一生。

    这也是人们总能看到很多明星通过在好莱坞摸爬滚打辛辛苦苦成就如今的地位的励志故事，但实际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又少之又少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另外两个原因，与机遇和才华脱不了关系。

    西奥罗德深知这一点，因为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他比其他的人要幸运许多，因为那个世界的他有一个不错的家庭。身为音乐学家的母亲认识许多好莱坞里的人，父母在他六岁离世后，西奥罗德在祖母的抚养下渐渐长大。他带着梦想跑去好莱坞，第一个面试的面试官正好认识他的母亲，再加上他确实是个天生演艺家，对方也很乐于卖他离世母亲一个面子。

    否则，就算对方认识他的母亲又如何？商人注重的可是利益，如果他无法给他们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么他们只会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满怀歉意地对他说一声抱歉，将他拒之门外。

    一旦被西奥罗德决定的事情，那是十头牛也无法将他拉走。首先，如果他要辍学跑去好莱坞，那么绝对不能以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能不能面试上角色或者找到经纪人，就连在过渡期他都不可能找到地方打工，没有人会收留一个风吹就倒的皮包骨。

    于是他开始锻炼身体以及摄取能量。

    上个世界的西奥罗德是一个十分敬业的演员，在一个月内将自己变成一个壮汉后又在一个月内将自己减成一个绝症患者那是常有的事情。再加上，他是一个典型的高级吃货属性，所以他当然知道该怎么迅速高效地调整好自己的身体。

    他利用两个月的时间，将自己从一个典型的营养不良的骨架，调整成一个健康阳光的少年，完全摆脱了三个月前半死不活的吸毒少年形象。而当他身体一天天健壮起来之时，他也再也瞒不住自己早已戒毒的秘密。鉴于在学校会成为众人围观和霸凌的对象，早就拿到过耶鲁文凭的他直接退学，在一家小超市打工赚足自己前往洛杉矶的生活费。

    不过这段时间倒没有多少人跑上他们家闹事，只要西奥罗德下班后立刻回家，注意点周围情况就没有多大问题。

    他在北拉斯维加斯度过了圣诞节和自己的十七岁生日，并且决定在二月初就前往洛杉矶。

    在1月28日十七岁生日那天，他的祖母给他带回了一个小巧的纸杯蛋糕，插上一根小小的蜡烛，作为他的生日蛋糕和生日礼物。

    “西奥，你和纳特尔还没有和好吗？你下个星期三就要离开了，也不见那小子来看看你。”西奥罗德的祖母玛姬莱希特看着自己的孙子一脸孩子气地闭着眼许下一个愿望，吹灭蜡烛，想着下个星期就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心里不禁有些苦涩和担忧。

    “没事，奶奶，也许纳特尔早就躲在哪个角落偷看我好多次了，你知道那家伙是个拉不下脸的人。”西奥罗德说着，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纸，将蛋糕一分为二，把另一半递到玛姬面前。

    “那你不知道去找找他？”玛姬说着，看着那半个蛋糕，叹了口气，“也对，如果你去找他，跟在他身边的孩子恐怕还会打你，这里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候还要恐怖。”

    “也许他们也需要他们的‘希特勒’？”西奥罗德笑道，一口将那似乎放了好几天的蛋糕吞进肚子里，收起那根只被点亮了十秒不到的蜡烛，放进一旁的柜子里，柜子里还有很多烧到屁股的短短一截蜡烛，“奶奶，看好了，我将蜡烛从下面的柜子全放到了这里，以免停电了你还要弯腰找。”

    “知道啦，你奶奶还没有那么老。”

    “以及，也别想着省吃俭用给我寄钱，我不需要，奶奶，我可以养活我自己，你只用照顾好自己，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知道吗？晚上别为了省电，弄瞎了眼睛。”

    “哎，你这小子，怎么就知道吃呢？”

    “身体才是本嘛，当然也别忘了最近天气变化大，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西奥，你还有四天才走呢。”

    西奥罗德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奶奶，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

    “可是，我觉得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嘱咐完。”

    对，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告诉自己的祖母，就像那个世界他还没来得及向她分享自己的成功，她就离开了人世。他好想将自己那几十年来的风雨和痛苦都告诉她，但是他不能。

    玛姬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背，安慰着：“好了好了，我还要给你准备一点你最喜欢吃的饼干，还有衣服，你正在长身体，很快那些衣服你就穿不上了，我还要尽快给你打好新毛衣，到了那边你就可以尽快穿上。”

    当西奥罗德来到她面前，告诉她他的梦想和决定时，尽管十分不舍，玛姬选择了无条件支持，因为她看到了西奥罗德的双眼里闪着的光，是她这十几年来从没有在他眼里见过的。无论哪个世界，她都选择支持自己的孩子。

    “你知道我会成功的，我一定会，然后，我要给你换个房子，让你晚年什么都不愁。”

    “我知道，西奥，从你出生我就知道，你可是莱希特家的孩子……”

    四天以后的清晨，西奥罗德一个人拖着一个旅行箱，挥别了头发渐渐斑白的祖母。在列车缓缓前行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祖母眼角的泪水，以及匆忙跑进站台的高瘦身影。

    他看着远方的蓝天，渐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来到洛杉矶之后，西奥罗德并没有急于找到经纪人或者参加什么面试，他率先做的事情是找到一个落脚点。早已经过了对物质要求很高那个年纪的西奥罗德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住处，位于一个老居民楼的阁楼，只有二十来平米，没有什么家具，冬冷夏热，但是交通还算便利，而且房租便宜。

    接着，他找到了两份工作，白天在餐馆当服务员，晚上在一家酒吧当洗碗工。

    等他生活基本稳定下来，已经差不多三个月过去，一切渐渐驶上正轨。

    最终，他遇到了马歇尔阿普顿。

    大约是酒精作祟，或者是认为自己真的遇上人才不想让对方跑了，马歇尔帮西奥罗德解决了那堆酒杯后，直接跟着西奥罗德回到了他的阁楼。一路上，马歇尔滔滔不绝地给西奥罗德说明好莱坞现在的情况，以及他设想的未来发展方向。西奥罗德只是听着，偶尔微笑点头，并没有搭腔。

    “哦上帝，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当马歇尔随着西奥罗德来到他的“家”，看到那简陋的地方，不禁叫出了声，“这可比我那还寒酸。”

    “你指望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能担负起怎样的公寓？”西奥罗德耸了耸肩，走向一旁的小冰箱，“啤酒？顺便，小心头。”

    “嗯，什么？嗷……”马歇尔还在想背对着他的西奥罗德在说什么，结果下一秒他的脑袋就撞上了倾斜的屋顶，“好吧，我懂了，我会小心一点，谢谢，不过你没有到喝酒的年纪，为了你的形象从现在开始不准碰酒精这玩意儿。”

    “可以。”西奥罗德点了点头，将冰啤酒丢给对方，“其实，在你拟定合同以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然后你再决定你是否签下我。”

    “什么？”马歇尔拉开了易拉罐。

    “我来自北拉斯维加斯的混乱街区，生活条件和环境很不好，所以我之前打过架，吸过毒。”西奥罗德拉过一条板凳，坐在马歇尔对面，平静地看着他，蓝绿色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古怪。

    马歇尔喝酒的动作微微一顿，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戒了？”

    “很干净。”

    “那就没问题，你很聪明，没有因为担心我得知这件事后不签你就有所隐瞒。实话告诉你，孩子，好莱坞里沾染这玩意儿的人多了去，改邪归正的也多了去，这不算什么，提前知会我一声，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我也能有所准备，只是你年纪有点小，危机公关有点难办，但也没多少困难。”

    “我知道，所以我告诉你了。”

    “……好吧。”马歇尔觉得这孩子嘴角的笑容有点古怪，仿佛话里有话，于是他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让我们具体谈谈合同内容……”

    两人几乎谈到深夜才结束，马歇尔干掉了西奥罗德所有啤酒，到最后他有些醉醺醺地搂着西奥罗德的脖子，扯着嗓子展望未来。见多了发酒疯的人，西奥罗德只好无奈笑笑，随口应付。

    “西奥，我问你个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最后，躺在床上的马歇尔含糊不清地说，他已经闭上了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嗯。”西奥罗德哼了一声。

    “说真的，你为啥就选择了我呢？我只是个失败者……”

    “……”西奥罗德看着胡乱挥着手拍着床的马歇尔，默默给他脱下了鞋，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双手，给他盖上了被子。

    “因为……你长得像一个我的老朋友，很好，很好的老朋友。”西奥罗德渐渐沉下了那双太过漂亮也太不符合他年龄的双眼，注视着马歇尔的脸庞，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嘿，你那位老朋友一定也是个失败者！”

    “不，他很成功，非常成功，他拥有他的事业，他的家庭，他的……朋友。”

    西奥罗德说着，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苦涩又温柔的笑意，而躺在床上的马歇尔，早已沉沉睡去。

    第6章 意外之早的面试

    马歇尔一大早睁开眼的时候，宿醉的糟糕感让他轻轻哼了一声。他愣了一两秒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他从床上爬起来，正好看到了一边蜷缩在单人沙发上还在沉睡中的西奥罗德。

    他真是个神奇的孩子，昨晚他沉着冷静的言谈举止和清晰的思路让马歇尔几乎忘记了他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现在当他安静下来，缩着身子靠在沙发上时，马歇尔才意识到对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中学里追女孩，背着老师恶作剧，而他已经孤身一人来到一个陌生城市三个月，白天在餐馆打工，晚上又去酒吧打工养活自己。

    马歇尔看着少年清秀的脸上那淡淡的黑眼圈，不禁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声却让西奥罗德从浅眠中苏醒。

    他那双漂亮的蓝绿色眼里出现了短暂的迷茫，而当他将那双眼放在马歇尔身上时，它们瞬间恢复了主人应有的清明。

    “醒了？”马歇尔揉了揉西奥罗德的头发，那柔软的金毛触感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抚摸一只小猫，“醒了就去洗把脸，整理一下，我请你去吃顿早餐。你这家里应该没有什么营养早餐吧。”

    西奥罗德看着自己面前衣衫不整，领带歪斜，头上还有几撮毛翘起的马歇尔，低声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闹钟，摇了摇头：“将这顿留着等我正式拍了第一部 电影之后吧，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班。”

    他说着，放下了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麻的双腿，走进浴室，自然而然地说：“你可以回家拟定合同，在我的早班和晚班之间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六点到七点，你可以在这个时间段的任意一个时间里，到昨晚酒吧旁的超市找我，如果超过了这个时间，就请你明天再来。”

    ……这小子，毛都没长齐，一部电影都还没演，就开始耍大牌了，这以后还了得，瞧这时间安排，感情他见自己手底下的艺人还得预约？马歇尔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将自己的衬衣整理好，随手扒了扒自己的头毛，披上外套，穿上鞋。

    他敢保证，现在的他闻起来就像街边的流浪汉一样糟糕，而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冲回家洗个热水澡。

    “好吧，我会在六点半去找你，你要保证你会在那超市。”马歇尔冲着浴室方向喊了一声。

    “没问题。”

    听到了西奥罗德的回应，马歇尔道了声别，离开了他的小小阁楼。

    听着关门声，西奥罗德脸上出现了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做了个冲动的决定，因为他长得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而选择他成为自己的经纪人，他知道自己应该谨慎一点，毕竟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等于他的世界的人，他的这具身体和他自己以前的经历就是个例子。

    他无法确定这个马歇尔是否和他的马歇尔一样有能力——毕竟对方现在的处境非常不乐观——但是他依旧这么做了，如此不成熟，仅仅是为了自己心中那莫名的冲动和信任。

    好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至少他们还是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异性恋，不是吗？西奥罗德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他只希望这个马歇尔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否则最终……

    你只能解雇他，你的梦想是追逐表演的快乐，而你的道路上不能出现任何阻碍。

    西奥罗德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又仿佛这个声音只是他自己心中所想。他看到了镜中自己眼底的伪装，他觉得自己又开始出现了焦躁情绪，以及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精神不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