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门刺啦关上,室中再归寂静。 李皎侧脸,看到郁明眼睛看着她。他左手指节搓了搓,不甚真诚地夸赞她:“娘子倒是聪敏。” 统共就说了两句话,便免了他服用药物的罪。 郁明说:“你这般伶俐,当真……” 李皎心头疾跳,怕他认出了她。她手心攒了汗,低着头,不敢迎视他审视一样的目光。他为何盯着她看,莫非她哪里露出了马脚?他是要说什么,试探她,还是…… 郁明慢悠悠说完了后半句:“当真叫‘李翠花’?” 李皎:“……” 郁明一本正经面无表情:“既然相遇是缘,娘子又这般有主张,有些话,我不得不提前说。” 李皎颔首,洗耳恭听。 郁明说:“我叫王石头。” 李皎语塞。 “今年三十二。” 李皎道:“……这倒很难看得出。” 郁明充耳不闻她话里的嘲意:“我习武嘛,年龄看上去小一些。” 他再说:“我已成家。膝下有一子一女。我畏妻,不想纳妾。我懒惰好赌,却偏偏不好女色。我是不会聘你的。” 李皎静了一会儿:“聘我?你想得美。” 她话回得直白难听,郁明面色微沉。似有反驳之意,他却张了口又闭上,冷着脸点了点头,重新闭目了。他口腔中藏有解药,此时就是咬破了药,去解那“软筋散”。然而这些,自然无需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女子知道了。 他还知道,当他闭上眼后,李皎又在看他。 他心中嗤笑,却也懒得理会。 而李皎盯着他,目光落在他手上。她回忆方才他用膳的片段记忆,心想:他方才似乎是用左手拿筷箸。 而我怎么记得,他并非左撇子呢? 到最后,这二人都没提所谓脱困计策,便已相看两厌。 …… 旧日情郎,在多年后重逢。 郎君他英俊如昔,以前整日背着的大刀却不见了。 他腰束革带,武袍半旧不新,衣角多处补丁,看上去落魄十分。 他还从正常人,变成了左撇子。 …… 李皎坐在黑暗中发呆,她睡着后,又在自己的梦中继续坐在暗中出着神。有这么连续几年的时间,她都是这样。不管身在何处,总是待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地方,看不到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去和别人说话。 她阿兄说她这样很没意思。 暗夜中,女郎睡在梦中,她一眼一眼地看那个青年郎君,又再缓缓地移开视线。 她想:郁郎,何以至此?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化如此之大? …… 郁明解完了身体里“软筋散”的毒。 他立在抱膝而睡的女郎面前,蹲下身。她睡觉时都带着纱帽,也不知道在防谁。而很是奇怪,看着她,郁明心中总有说不出的被吊着的感觉。那感觉,使他厌恶。郁明伸出左手,弹了个响指,李皎并没有醒来。 他起身,沿着柱子,几步跳上了房梁。屋门被关上,上方天窗却还有可能出去。他身材矫健轻快,倒挂金钩往外荡去,蹑手蹑脚地出屋。他在黑暗中蛰伏片刻,若能视物般,在高处穿梭,目光掠过一间间屋子。 雨淅沥不停,众人被关在一个破旧豪舍。郁明一一探查后,算完被抓起来的人数。最后有人巡逻,他身子一跃,掀了屋瓦跳下去,入了一灯火通明的舍内。 那些贼子围案而坐。为首者沉声:“总之,不要引起他们的防备心。定要把那位公主带出去。” 郁明蹲在横梁上,眯眼:公主?谁? 作者有话要说: 他说自己三十二,实际是二十三!所以皎皎才嘲讽他! 他真的没有认出皎皎。因为他和皎皎好的时候,皎皎才十四岁。皎皎现在长大了,而且一直是故意压着嗓子跟他说话。最关键的是,他智商没皎皎高o(n_n)o 谢昨天霸王票,亲亲: 小口袋gn地雷x1;种子gn地雷x1;22047778姑娘地雷x1;蘑菇山gn地雷x1;四郎mio姑娘手榴弹x1. ☆、第5章 机关 “听主上所言,公主分量极高,轻易不能死。我等既已在此地埋伏良久,悄悄将她带出雍州。等到了河西,天高任鸟飞,就无人奈何得了我们了!” “嘿嘿,不错。此是我等最后一次收获,兄弟们打起精神,莫被人抓住了把柄。等把人运出去,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就不必再提了!” “兄长说的不错!焉知道弟弟我在蓝田徘徊,每碰到官兵就紧张……” “唔,那其他人怎么办?一直用他们换钱,等咱们走了,放人回去恐多生变。照兄弟看来,不如把这些人也带走!到河西后,我们便把这些人卖了,多换批粮草财!” “糊涂!这么多的人带出去,恐还没出了雍州,就被人发现了。一切以公主为重,这些人,便……杀了吧。” 郁明手抚着下巴,对方话多说得他不耐烦。他开始思索不如抓一个贼人严刑拷供,好得知那“公主”是何人。他极有耐心,在梁上伏了小半个时辰也不换一下姿势。在他思量如何找出所谓“公主”时,听到极轻的一声啪嗒声。 他听到雨水的滴答声。 在很轻微的程度上,声音增大了一点。气流从上方涌下,凉气袭来。 郁明猛地抬头,看到头顶上方的瓦片松动,有光照入。他目光一瞬间变得锋锐,眼睛盯着前上方——在距离他不到一丈的方位上,一滴雨水从上方瓦片遗漏而落。水滴圆润清澈,极快地向下滴去。 水滴正下方,是贼人们所围的木案。 郁明抽身而走! 他往前一纵,方向时机算计得好。他身形极快地闪到水滴正下方,手向上一凑。 啪嗒。 水滴溅在他的手背上。 郁明仰起脸,漆黑的眸子,看到瓦片上方有人的影子一闪而过。他立刻便知道是有同道中人,和自己一样来做这“梁上君子”。今晚之行必将打断,且为了不让贼人们起疑心,郁明攀着梁柱蹿上,欲出此舍。 他如光雾般一跃而起,身形灵活轻盈,脚下无尘。一路往上跳跃,连蛛网的方位都小心避过。下方的贼人们还在热情讨论着事务,青年郎君已经从温暖室内脱出。他在寒雨中暴出,踩上碎瓦。身影才如风一样出现在顶檐上,头顶就有掌风呼啸而来。 郁明尚未看清来人身形,便旋身抬臂,回了一掌! 气血上涌,内力回荡! 下方贼人的讨论没有被打断,屋顶上的两道黑影已于瞬间交缠到一处,对了数招。且这两人都怕惊动了屋檐下的真正主人,在檐瓦间起跃时便都使出了生平最厉害的轻功。 风摇雨飘的声音,比这两道黑影的打斗声更高一些! 他们如鹞子般在一座座屋檐上起起落落,离贼人屋舍的方向越来越远。郁明越打越放得开手脚,招式凌厉,甚能持久。相比于他,对方却是一击而退。郁明发现对方的一个马脚,一拳打出,直击对方胸口。对面与他对打的青年一声不吭,人却飘飘然往后落去,屈膝跪在了一处低矮些的屋顶上,捂住了胸口。 来人抬眸。 雨水倾泻如泼墨。 郁明站在高处,认出了这个人。他挑了下眉,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原来是你!” 青年半跪在檐瓦上,面无表情地擦去遮住视线的雨水,与郁明对视。这人面孔英朗,沉默无言,正是李皎的贴身扈从,江唯言。郁明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但是那晚入舍时,他一眼就将舍中唯一有威胁力的青年记得一清二楚了。 郁明微惊讶:“你不是吃了‘软筋散’?怎么有力气出来?” 他眯了眼,觉得这人武功这般高的话,在寻常乡野间,实在不正常啊。他不自觉地把这个江唯言,和那些贼人口中所说的“公主”联系到了一处…… 江唯言冷冰冰道:“我之手段,又岂是你所能明白的!”御中手段,不一而足。李皎出远门只带他一个扈从,自然是有这些江湖人不知道不了解的手段了。江唯言站了起来,目光仍沉沉盯着郁明。 郁明微讶:这个人到底是生性如此,还是对他很有敌意呢? 他皱眉沉思。 那边倒先开了口:“你也要救人?不如我们合作……” 郁明抬起下巴:“不必了。”他恶劣十分地停顿了一下,“我之手段,又岂是你所能明白的。” 江唯言:“……” 他身上到底有毒未解,能按照公主的吩咐,主动跟这个人谈合作,已经是江扈从做出的挺艰难的决定了。不料这个人,不但拒绝他,还用他的话回讽了他。这个人身上疑点重重,真不知道武功明明在,偏偏跑到贼窝里,是要做什么。 不等江唯言想出什么来,郁明已经转身,重新跃入了黑夜大雨中。江唯言追了两步,碍于身上的伤,又停了下来。他想到既然有郁明的插手,今晚想夜探的行为,恐怕已经不方便继续了。当务之急,还是去询问公主的意见才好。 武袍潮湿贴身,青年人岿然不动。江唯言没什么表情地盯着郁明的身影消失于黑暗,目中神色幽暗深邃。等到对方彻底看不到背影了,他才移开目光,自己也跳下了房檐。 自始至终,贼人们也没发现此夜的插曲。 郁明重新回到暗室中,李皎依然抱臂而睡。一切没有发生改变,除了江唯言,无人知道郁明出去过一趟。 这些贼人很警惕,每天都把关起来的人轮流换。李皎用谎言编了一套自己的身世来报给那些贼人,且亏她提前做好准备,就连往来通行的“过所”也填的是“李翠花”的身份。她倒不算哄骗郁明,她出行在外,用的确实是“李翠花”这个名字。就是不知道郁明用的,到底是不是“王石头”那个名字了。 李皎庆幸的,大约是郁明虽然不肯与她合作,却也不把她当回事。只要她时刻谨慎,郁明绝不会认出她是谁。等出去后,两人各走阳关道,再不必相遇了。 匪人们不会给李皎与自己的仆从相见机会。然即使不相见,李皎通过检查每日轮换屋舍中所作的记号,准确与江扈从联系上了。她给江唯言发布命令后,自己每日被关在黑屋中,也心算过每天被关起来的人数,确实是在减少。 然而那些匪贼,确实是拿了钱财,就把人放走了么? 雨连绵数日不停。 “奴家好害怕……奴家想出去,奴家还没嫁人,不想在这里呜呜呜……” 李皎坐在暗室中,听着同屋的陌生女郎不断的哭声。她手在墙上摸索,摸到了繁复的雕纹。有龙之九子,也有鹿有凤,皆是吉兆之意。同屋的娘子还在哭,李皎纱帽下的面色,却微微有了异样。 连续三天,不同的屋舍,都有不同的刻纹。 可见他们被关的这所房舍,旧主人都不是一般有钱人,还是有权人。毕竟一般富贵之家,房舍中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雕纹工作不会做得这般低奢。然若旧主人是有权人,到底是把房舍弃了,还是借给贼人关人用? 左有凉国,上有夏国。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有没有叛国啊。 李皎坐在这里,心里却已经开始算雍州有名的大户有哪些了,又是哪些人可能与匪人合作。 她再心中一动,想到有权人家的房舍,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大都布有机关,留下暗门。她仰起脖颈,眸子细细搜索起这个屋子的布置。她目光一寸寸地移过去,五行八卦图,在脑海中一个个翻开页,又一个个合上。 同室女郎哭累了,抬头看一眼纱帽女郎。哭累了的女郎觉得对面那个女子太奇怪了,她抽泣着问:“你不害怕么?不怕我们出不去吗?” 李皎说:“我会尽量保住你们的性命。” 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