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沈福一听淑妃没叫挪出去还道请了御医使来治病,心里头就安稳了些,应了几声就出去了。 她房里,桃蕊还跪着。 沈福见她这样,也是要感叹一句付巧言人缘好。 她匆匆而来,从柜子里取了个乌木盒子便道:“你起来吧,带我过去瞧瞧。” 桃蕊蹒跚着站了起来,脸上一片喜色:“多谢姑姑慈悲。” 沈福轻轻摇了摇头:“慈悲的并不是我。” 桃蕊没接话,只领着她去了后头自己屋子。 屋子里双莲和双菱姐妹两个正在炕上围着付巧言,见沈福也跟着一起来了,便都有些慌。 “姑姑安好。”两个人往旁边让了让。 沈福坐在炕沿上,俯身看付巧言的面色。 屋里点了灯,倒是不黑。 只见昏黄的宫灯映着付巧言苍白的脸,她此时皱着眉满脸都是汗水,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鬓边,菱唇泛着粉白,看起来娇弱又可怜。 沈福摸了摸她白皙的小手,确实烫的很。 她是宫里老人了,自看得出这孩子不过是伤寒入体冻病了,心里安稳了些,转头便从盒子里拿出两颗药来:“待会儿给她用一颗,压了厚被子别凉着。明日早起她要是能醒,就再用一颗。晚点我去请了御医使来给她瞧瞧,放心吧。” 她这般说,桃蕊的心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里。 “多谢福姑姑,多谢娘娘。”桃蕊双手捧过药丸,领着双生子冲沈福行了大礼。 沈福摇了摇头,双手撑在炕上正待下来,触手却是冰凉的。 “怎么炕这般凉?不说是她了,这么熬下来你们都要病倒。” 桃蕊白了脸,对着沈福还是敢说些话的:“姑姑,不是我们不想烧,只是今岁分下来的银丝炭少了一半,这几日天暖和些,我们便省着没舍得烧。” 宫里说是衣食用度减半,衣食上还好一些,那银丝炭分下来就连半数都不足了。 这几日还不算是最冷的,要是过几天大寒那日没了炭,那才要更不好过。 沈福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 年年岁岁的宫里都是这般过日子,好过不好过全凭主子一念之间,今年是难熬了些,可到底没短吃穿。就跟前朝末年那般民不聊生的,才真是活地狱了。 “先把炉子埋上吧,等她熬过这几日,我再想想办法。” 沈福回头看了一眼付巧言苍白的小脸,还是心软说了一句。 这大年下的,就当是为两位小殿下祈福了。 她安排好便走了,剩下桃蕊让双莲给付巧言喂了药,才道:“你俩先休息吧,我来看着她。” 双莲道:“哪能劳动jiejie,明日jiejie还要去给娘娘做大礼服,今日里我先守着吧,前头双菱丫头身子不好,我是会照顾人的。” 桃蕊这些时日也是累极了,眼看就是年根,淑妃的大礼服改了又改,还未曾做完。 她也没坚持,盖上被子便睡了。 双菱让jiejie看着巧言,自己披了衣服去外屋加了炭,炉子里的炭火渐渐燃起,映红了她的脸。 “让巧言好起来吧。”双菱对着炭火祈祷着。 或许是炕热了起来,又或许是沈福给的药好,总之付巧言渐渐安稳下来,脸上的汗也干了。 双莲坐在她边上改衣裳,少发了一身冬衣,只能将就着改去年的了。 窗外晨光微晞,又是一日来到。 这一夜里付巧言做了许多梦。 她梦到一家四口仍旧住在青石巷里,父亲每日从书院归家,总会带些街上的小玩意。 有时是甜嘴的糖瓜,有时是小巧的木簪,又或者是几块漂亮的花布,好叫母亲给她做裙子。 弟弟年纪比她小得多,却异常的懂事乖巧,他打小是极聪明的,也一向很听jiejie的话。 偶尔父亲未给他带礼物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坐在一旁读书。 几岁的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疼。 母亲倒是喜欢念叨父亲大手大脚,可每每总问父亲手里银钱够不够,她管着这一家老小吃穿,生活虽不奢华,却也和和美美。 她是镇上有名的女先生,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都拿手,偶尔有那富人家请了去,一月得的银钱比父亲还多。 他们家的日子在青石巷里是极好的,有那邻里懒汉笑话父亲没本事叫女人养家,父亲便笑眯眯说:“多亏我长得好看哩,要不得我家夫人可不愿意养我。” 一句话,便把那些懒汉气的仰倒。 十二岁,付巧言考上了镇学。 一家子是高兴极了的,母亲狠狠做了一桌子好菜,要庆贺大姑娘的喜事。 席上父亲问她:“囡囡将来想做什么?” 付巧言记得自己当时答:“囡囡将来也要做桃李满天下的女先生,像父亲母亲这般厉害。” 父亲是斯文俊美的长相,他总是笑眯眯的,脾气好极了。 听女儿这壮志豪情,只说:“那你得用工呀,要不然考不上秀才,哪里能请你做老师。” 付巧言用力点点头:“好!” 大越女子可为官,可科举,但到底读书之事艰难。女人困于内宅,生就不如男人得家族看中,大越推行女官百多年来才渐渐有了些许成效。 付巧言幼时倒是不想当官,她父母亲都是先生,她自然也想做先生的。 可这个愿望却实现不了了。 她至今记得那个炎热的午后,蝉鸣恼人,闷热无风,她从镇学放学归家,远远却看到院门大开。 那门里一阵呜咽之声,惊得她整颗心仿佛要跳出嗓子来。 她踟蹰地挪着步子,呆呆往家里走。 “别过去,别进去!” 付巧言听着自己对自己喊着,然后她就挣扎着醒了过来。 窗外,一片风雨欲来。 第38章 诊病 只一夜, 付巧言的病便好了。 或许是宫女们生活不易, 到底没有病去如抽丝那一说, 早上醒来就精神得很了。 见她脸蛋红红的,桃蕊这才放下心来, 笑道:“回头要去好生感谢娘娘和姑姑,听到没。” 付巧言使劲点点头,心里别提多感激了。 病了的宫人被赶去永巷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不赶才是留了情的,没有沈福帮忙说话,没有淑妃娘娘慈悲善心,她现在早不知在哪里了。 她用过沈福留的另一颗药,早膳过后就去了前殿忙活。 刚去了前院, 就看到沈福领了个年轻女子站正待进门,她忙迎上去:“姑姑安好, 昨日多谢姑姑慈悲。” 沈福见她这精精神神样子,心里多少也是高兴的:“病好了就尽心做事,要知道越发的孝敬娘娘, 这都是娘娘的意思,可不用谢我。” 付巧言笑眯眯道:“娘娘的好我早念在心里,可姑姑的情我也不会忘。” 沈福笑笑, 没再说什么。 这丫头一贯会说话,巧笑倩兮的样子讨人喜欢的紧。纵使天仙似的长相身段,也没见她目下无尘,同这宫里的宫女们关系都很好。 倒是跟在沈福身后的年轻女子在付巧言美丽的面容上看了一眼, 似是有些诧异。 沈福领着她进了正殿里,付巧言这才取了晚梅花枝,去书房打扫收拾。 正当她重新清洗昨日用过的茶具时,沈福领着刚才那女子进了来,招呼她:“巧言,过来一下。” 付巧言忙擦干净手,走到沈福跟前行了个小礼。 沈福道:“娘娘听说你昨日病了,也知道了今年炭少的事,特地让我请了太医院的御医使给你们瞧瞧,怕宫里的小宫女们都冻病了。” 付巧言一愣,心里头涌起一股暖意来,忙说:“多谢娘娘开恩。” 沈福没说什么,只让她坐到桌旁,让那女医使把脉。 那女医长得十分清秀,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挽着干练的单发髻,没有旁的发饰,只用了青色发带束发。 民间也多有女医给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们瞧病,付巧言总听母亲说这些事,倒是没怎么惊讶。 不过能在宫里做御医使,想必是有一手的。 果然那女医把脉很快,不一会儿就让她换了左手,重新又听了一次才结束。 见付巧言正用亮晶晶的黑色眼眸期待地看着自己,她偏头看了看沈福,见她微微点了头才道:“meimei前些时日冻着了,身子底好又用药对症,才好的这样快。不过……meimei是否去岁受过冻?这伤寒入体不是小事,春夏暖和发不出来,这一到冬天就有些坏事了。” 付巧言点点头,这位女医果然是有些本领的。 “大人说的是,奴婢确实去年受过冻,挨了好长时间才好。” 女医点点头,想了想道:“现也不方便你们用药,其实伤寒入体说病也不是病,只是冬日里有些折腾人。你且以后记得一年四季都不要冻着,无论天多热都要用热食,冬日里多喝些红糖吃点红枣,能缓解一二。” “到底人还年轻,能好的。” 她这样下了结论。 付巧言很是高兴,因着冻了那一回后她怕冷极了,也看不着大夫心里很是没底。这会儿多亏淑妃娘娘心地善良,还给她们小宫人请了御医使,这几句话说下来她就安心了。 她恭恭敬敬送了那女医出去,临了还冲两人行了个大礼:“多谢。” 等付巧言又喜滋滋回了书房,沈福却没领着女医往外去,仍是回了淑妃寝宫里。 淑妃正在那等着,手里只拿着个帕子在描,半天都没下一针。 “娘娘,看完了。” 淑妃抬起头来,笑道:“劳动大人了,请坐。” 御医使不过是九品官职,淑妃娘娘一句大人实在是太过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