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只是因为劳作辛苦,身上没长什么rou,看起来越发单薄可怜。 这一日她正跟掌衣宫女学缝补内衫,门外突然传来彩屏中气十足的嗓音:“付巧言,在哪屋呢?给我出来。” 付巧言一愣,正在教她的掌衣宫女汪静拍了拍她的手,略有些担忧道:“去吧,跟她好好说。” 掌衣宫女跟管事宫女一样都是九品女官,虽然不入流,但好歹有个位阶。 她年纪跟彩屏相当,是无法也不能替付巧言说情的,只能这样关怀一句罢了。 付巧言冲她点头致谢,收拾好笸箩里的小衣,下了炕走出屋子。 一阵冷风呼啸,外面不知何时落了雪。 冷得仿佛要冻碎骨头。 第15章 叶真 风雪之中,付巧言遥遥看到彩屏正站在后殿廊下,雪花从眼前不停飘落,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样天气扫洗处的宫女们大多躲在屋里帮管事jiejie和姑姑们缝补衣裳,轻易不会出屋。 付巧言不敢耽搁,只得顶着风雪快步走到彩屏跟前。冰晶一般的雪花直往她脸上扑,这短短一路几乎叫人睁不开眼睛。 彩屏面色有些不好,她一双淡眉皱了又松,想到这些日子付巧言对她的孝敬打点,还是跟她说了些实情:“叶姑姑招你去前面,有件素锦镶珍珠的夹袄破了个洞,条子上写是你洗烫的。” 付巧言心中一跳,那衣裳确实是她洗的,可她性格一贯仔细,叠好收入西配殿时绝对完好无损。不用说破了个洞,就连一个线头都没得少。 当时帮她入库的是那个大嗓门宫女王倩云,她也是当着付巧言的面放进紫檀箱子里的,这过程中一点事都没有。 但现在付巧言却不能跟彩屏面前辩解。 彩屏见她没有急忙撇清自己,不由高看她一眼。她刚被贬到扫洗处时,彩屏只当她因为颜色好挑剔娇气被姑姑们赶出前殿,倒不曾想是个谨慎贤惠的,又知道孝敬她,因此也没怎么磋磨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如今……她管后殿西配殿,经年跟前头司容叶姑姑打交道,对她是什么样的人最是清楚不过。 叶真跟她的名字一样较真,古板严厉,不近人情。她想办到的事无论多难都会用一切办法做到,除了主子们,从来不跟任何人妥协。 彩屏也是个聪明的,这次去取衣裳叶真发火要教育付巧言,她便马上想到了这里面的门道。 叶真比冯秀莲小了八九岁,无论面上对她多恭敬,心里恐怕早就想要取而代之了。 这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贬到后面的小宫女既然撞到她手上,必然想要挖些冯秀莲的把柄才肯罢休。 这一等四个月,她终于找到机会招了付巧言过去磋磨,恐怕早就在心里盘算了无数次吧。 彩屏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风雪中素面红唇清丽无双的付巧言,终究看在银子的份上给了她一句含糊指点:“叶姑姑恐怕是想知道你刚进宫的事儿,你仔细讲了,承认个错便是了。” 付巧言心里“咯噔”一声,难得有些慌了。 这事她是万万不能讲的,否则不仅自己无法善终,还会连累家里人。 可事到如今,她躲也躲不开,只得如此了。 彩屏见她脸色雪白如纸,知道这里面恐怕有大事,她自己不愿意惹事,因此问都不问到底是如何,只道:“你……算了,跟我走罢。” 付巧言点点头,轻声道:“多谢jiejie了。” 彩屏没讲话,从西配殿摸出两把素面油纸伞,递给付巧言一把,转身冲进风雪里。 平时日不过一刻的路此刻仿佛延长了一倍有余,鹅毛大雪伴着风直往人身上撞,冷风在耳畔呼啸,让人头晕目眩。 哪怕穿着冬初新发的棉袄,付巧言也觉得寒冷入骨。 她裹紧外面的夹袄,踩着湿漉漉的硬底棉靴往前头走,瘦弱单薄的身影不停左摇右晃,仿佛下一刻便要被风雪吹跑了去。 彩屏到底年纪大身量高,走得比她快也比她稳,等到她在前殿回廊处收好伞使劲跺了半天脚,付巧言才堪堪走到廊下。 彩屏见她发髻早就散了,裙角也都是湿漉漉的雪水,不由道:“先把你自己拾掇周正些……到时候无论如何,保住脸要紧。”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付巧言虽然听不太懂,却知道彩屏多少有些心软,多嘴给她了指点。 这几句指点虽然是她用银子买出来的,可彩屏平日里确实暗暗照顾过她,此刻不跟她指点半句也理所当然。付巧言承她情,把藏在腰间的五钱银子取了出来,都给了彩屏。 “彩屏jiejie,多谢您冒着大雪把我领来。”她没说别的,只感谢彩屏雪中走这一趟。 彩屏也没有多说什么,收了银子,又等付巧言把头发梳的利索些,便领着她进了偏殿。 这里付巧言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过来取了衣裳就走,叶真很忙,只偶尔能碰到她。付巧言没想到一件跟她压根一点关系的事情都能叫她惦记在心里,过了四个月都没有罢休。 这样的姑姑,是绝对糊弄不过去的。 付巧言心里沉甸甸的,她只希望待会儿姑姑发火时沈安如不在场,那孩子心思单纯,恐怕不会好受。 进了偏殿之后,走的路还是常走的那一条,心境却是几经变换。 等到来到叶真的地盘,彩屏在通传之前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付巧言。 见她正安静站在那里,一头乌黑长发梳的十分利落,她低着头,只露出尖细雪白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虽只得十四的年纪,却已能依稀看到日后的美丽无双来。 彩屏细细回忆,觉得在扫洗处每日劳作的付巧言似乎总是黯淡无光的,她很少抬头,也很少把头发弄得整齐,脸上有些灰暗,叫人瞧不出现在半分美丽。 只是这一路风雪吹过一通,她在廊下擦了脸梳了头,雪白的脸蛋也微微泛着红晕,这才显露出隐藏在珍珠上真正的光华。 到底可惜了…… 彩屏回过头来,低声通传:“姑姑,人带来了。” 锦衣阁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矮小的宫女站在那冲彩屏行礼:“jiejie快请进,姑姑正等着呢。” 付巧言跟在彩屏身后走进锦衣阁,路过那小宫女时冲眼睛红红的她做了个口型“别怕”。 沈安如紧紧攥着拳,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屋。 外面天有些阴,屋里昏暗,只在墙角点了四盏宫灯,离衣箱远得很,显得坐在窗边的叶真更是看不真切。 锦衣阁里经年不烧炭盆,只有地龙火墙维持热度,倒也不算冷。 叶真正在品茶,她一向爱喝龙井,只不过早年跟在娘娘身边做贴身宫女时说过一回,年年新茶都落不了她的。哪怕只有一两,也是主子对她另眼相看不是? 王皇后确实十分严厉,又过分讲究规矩做派,但她自持身份,从不会胡乱打骂宫人,对心腹更是大方。从这轻轻少少的一两茶,便能看出并不是个会把宫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刁蛮皇后。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谁都猜不出来。 因为根本没人相信她确实看好八皇子荣锦棠,就算要立幼子以太后之尊临朝当政,也应当选顺嫔所出的九皇子荣锦杬,年纪越小,她垂帘的日子难道不会更长? 正是因为如此,隆庆帝才没有立刻发火,他两边都安抚之后便开始忙碌今年夏日长河防汛之事,临近冬日又担心各地雪灾,根本没空再来后宫。 就这样一直拖到隆庆四十二年年根,眼看要过年,主子娘娘们消停了些,宫人们才有些喜气。 毕竟要过年了,大家心里都是十分高兴的。 叶真正盘算着今年的大礼服什么时候才能做好送来让皇后挑选,这边彩屏就把人带来了。 她眼皮子都没抬,只慢悠悠把这一碗茶品完,才淡淡开口:“跪下。” 付巧言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她跟前。 虽说她们都是奴婢,可奴婢也分三六九等,付巧言无疑是最低的那一等,而叶真已经将要达到顶峰了。 她让付巧言跪一跪怎么了?哪怕是让她死,只要手脚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把柄,王皇后也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叶真见付巧言倒是懂事,心里略微舒坦些,她轻轻摘下左手挂着的一串蜜蜡佛珠,一下一下数着数。 “说吧,主子这么要紧的一件衣裳,弄坏了怎么不跟彩屏汇报?”叶真淡淡开口。 此刻屋里只有彩屏、叶真、沈安如、付巧言以及叶真手下一个得力心腹柳盼。 付巧言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回姑姑话,奴婢可以保证,洗好交由西配殿时娘娘的衣裳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呵呵,你倒是会说,不是你弄坏的?难道是我弄坏的不成?”叶真道。 付巧言腰弯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都伏在地上:“回姑姑话,确实不是奴婢弄坏的,当时西配殿管收纳的王jiejie可以给奴婢作证。” 叶真厉眉一挑,面色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了?” “没有,奴婢万万没有这个想法。” 叶真又端起茶杯,里面已经被柳盼重新倒满了龙井。 幽香的茶味飘散出来,却一点都没安抚到付巧言紧张的心情。 叶真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彩屏,又看了看眼睛通红的沈安如,不由目光一沉:“行了,彩屏你先带安如下去,这边问清楚了,我便让丫头回去。” 彩屏沉默片刻,终于没有说半个字,转身推开门。 沈安如却跟她的表现完全相反,只看她不停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想要求饶,却也知道自己在叶真眼里就是一条好使唤听话的狗,此刻她要是敢给付巧言求情,恐怕付巧言的下场会更惨。 可她忍不住,叶真的那些手段,她到底尝过一些。 不轻不重的都能叫人痛不欲生,何况眼下这情况。 可付jiejie对她那么好,她如果今天不站出来,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安如心里一狠,这就要跟着一同跪在叶真面前,这时付巧言似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姑姑,奴婢有话要讲,旁的人还是都出去的好。” 叶真冷冷扫了沈安如一眼:“还不快滚出去?” 沈安如娇小的身子不由哆嗦两下,她知道付巧言突然这般说是为何,只得紧紧攥着拳头跟在彩屏身后出去了。 那一刻,沈安如突然发现,在这宫墙之中,别人比你高贵哪怕半分,都能把你随便揉搓在掌心。 第16章 挨罚 她们两个一走,屋里气氛更是僵硬。 叶真看着付巧言的发顶,看着这个单薄年轻的小人儿老老实实跪在她跟前,她就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她长得过于凌厉,经年累月被拿着跟那些貌美娇柔的宫人比,心里自然是越发不喜的。 但如今那些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却是皇后娘娘身边得用的叶姑姑,谁见了都要低头行礼的。 只要…… “你说吧,是不是你弄坏的?” 付巧言深吸口气,她紧紧咬着牙,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