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不断有南人北迁,北人南移,然而,无论往哪里走,都见不着一滴雨。 眼看着河水断流、土地干裂、庄稼旱死,朝廷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萧珩这一个多月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黑眼圈大得吓人,更是整个人足足瘦了两圈。他不仅白天黑夜地盯着监天台观测天象,更是亲自跑到民间了解情况。 坊间渐渐传出流言,说什么“新君无道,上苍示警”,听得多了,萧珩都开始渐渐地怀疑自己。 樊铭心疼得紧,忍无可忍把人压在床上,恶狠狠地威胁,“现在、马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萧珩挣动着手脚,气急败坏地嚷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我怎么睡得着?你没听见外边都在说吗?皇帝昏庸、无道,所以才会降下天罚,这是在警告我!” 樊铭也火了,比他还大声,“狗屁的天罚!狗屁的警告!老子不信!姓慕的借故造谣,百姓们不知道跟着瞎说,你心里也不清楚吗?” 萧珩被吼得头晕,好在也渐渐冷静下来,“可是……” “没什么可是!” 萧珩扁扁嘴,露出几分委屈。 樊铭毫不心软,坚持道:“好好睡上一觉,睡醒再说。” 萧珩兀自挣扎。 “你若不想睡,我不介意帮你!”樊铭抿了抿唇,把他的衣领一扯,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原本健康硬实的肌rou线条被软趴趴的皮肤所代替,樊铭眼底一片刺痛。 萧珩闭了闭眼,遮住其中的湿意,开口时,喉间的哽咽却藏不住,“铭哥,咱们开仓放粮好不好?” 樊铭叹了口气,“西京、直隶、湖广三处粮仓已开,哪还有粮?” “北边,新修的那个。”萧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里面含着最后一丝希望。 樊铭沉默片刻,沉声问道:“小珩,你可想好了?” 萧珩摇摇头,垮下肩膀,“我是想开的,总不能看着百姓们一个个饿死。可是,军中无粮,北边的狄人打过来怎么办?” 说这话时,萧珩眼中一片茫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与失意。他说这些,实际并不是在问樊铭,而是拷问自己。 樊铭心头一痛,也只有在他面前,萧珩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茫然、脆弱、忧虑,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的小行行,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轻抚着心上人的额头,给他拢好了衣衫,然后便缓缓地说道:“倘若小珩想开,那便开。” 萧珩倏地瞪大眼睛,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北境四十万大军,那是霍、樊两家几代人的根基。 樊铭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行行放心,即便军中无粮,哥就是啃树皮、吃草根,也会带着我大元的儿郎们把狄人挡在北境之外!” “行行”,那是他儿时的小名,除了已逝的母亲之外,只有樊铭会这样喊他。 萧珩不禁想起从前的岁月,无论他多调皮,都会有人替他顶包,无论他提出多不合理的要求,这个人都会无条件地满足他。 萧珩心中一片动容,他的唇轻轻颤动,不知要说什么。 樊铭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凌厉的双唇压下去,覆住了他的。与往常的霸道相比,这一次的吻十分轻柔,轻柔得不像他这个人。 萧珩主动环住他的脖子,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樊铭停了下来,萧珩依旧闭着眼,轻轻喘息。 樊铭拍拍他的脸,轻笑道:“现在睡一会儿,醒来便开仓,好不好?” 萧珩抬起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铭哥帮我。” 樊铭一愣,继而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好,我来帮你。” 第127章 【祈雨】 万年县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上一些。 多亏了苏页“先进”的耕作技术, 去年一年,无论是私田还是官田收成都不错, 大多数农户家里都有余粮,省一省倒也可以应该这青黄不接的时候。 只是,倘若一直旱下去, 新一季的粮食收不上来, 人们就要饿肚子了。 苏页家粮食尚且充足,却也并非没受到影响, 比如吃rou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山中的野物正值繁育期, 却瘦得皮包骨;县里的猪rou铺也关了门, 粮食不好买,有一口rou都得自家留着。 这样的灾难每过三五年就得经历一回, 因为经历过, 人们心里更加恐惧。更何况, 今年的情况尤其严重。 虞家村庄园种的大多是冬小麦,本该是返青的时节,麦苗却一垄接一垄地打蔫、枯黄。 起初河里的水还能引到渠中用来灌溉, 然而,随着枫叶河的水位一降再降,引水愈加困难。 最后, 还是苏页发了话, “不要再往河中取水了, 需要留下这些水供给人们吃用。” 侯安一听就急了, “不浇水可咋办?麦子不都得枯死了!” 苏页抿了抿唇, “试着挖口井吧,但愿能引出地下水。” 于是,虞峰便找来经验丰富的师傅,先是看了水脉,确定了打井的位置,之后便请人挖了起来。 这年头挖井全靠人力,一个不好就会出人命。 苏页事先叫人编好又长又结实的麻绳,一头绑在树干上,一头牢牢地系在工人腰间;又垂下灯笼,一来照明,二来预警;同时采取换班制,一班人在底下挖,另一班在上面运土,累了之后就换一批,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大伙的体力。 苏页的想法比较乐观,一方面,万年县水脉原本就较为丰富,另一方面,这个时代地下水还没有被过度开采,因此即便干旱,应该也能挖出地下水。 然而,一丈、两丈、三丈、四丈……麻绳一点点增长,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半滴水都没有见。 正常情况下,当地最深的井也不过十几米。 苏青竹纳闷,“是不是挖错了地方?这下边根本没水吧!” 看井的师傅翘着胡子,一脸气恼,“老头子不会看走眼,这里草叶翠绿、土质湿润,深挖下去必有水脉!” 苏青竹也急了,“这都挖了五丈了,再挖下去绳子都不够用了,还要多深?” 就在这时,井下传来工人模模糊糊的声音,“出水了!出水了!” 苏页面上一喜,冲着底下喊道:“不要着急,再确定一下,注意安全!” 底下传来回应,几个人拿着铁锹又挖了起来。井沿边运土的几个人也打起精神,拉绳的动作更加卖力。 结果并没有令人失望,后面吊上来的土真的变成了湿哒哒的泥巴。大伙既激动又紧张,直到听到“哗啦哗啦”的搅水声,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底下的工人大声喊叫,“拉绳!快拉绳!” 大伙叫嚷着,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了上来,汉子们一个个成了落汤鸡,身上的泥水湿哒哒地往下淌。 人们一见,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湿了眼眶。 —— 村里有了井,河水便不必省着了。 不用苏页说,农户们便自发地挑着河水一瓢一瓢浇到地里。 然而,眼瞅着水位一天天下降,河床愈加干枯,麦苗越来越黄,农人们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每天都会有衣衫褴褛的人游荡在到村庄周围,或者跑到山上,树皮、草茎都被他们吃光了,就连土里的虫蛹都会被挖出来吃掉。 村子里渐渐起了流言,说是哪庄哪户谁家的孩子被偷走吃掉。听得苏页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让雪娃单独出去。 若是有人来家中讨饭,苏页都会舍上一些,精米精面不敢拿出来显摆,粗制的窝窝饼子总能管上一两顿。 其他人家大多是同样的做法,只要有便不会吝啬。风水轮流转,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碰上难事。 朝中的情形也愈加严峻,北境粮仓的开放受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即便有人支持也不知道存的是怎样的心思。 慕家动作越来越大,萧珩甚至还收到线报,发现慕太尉竟然在和北狄人往来。 倘若再不降雨,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乱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页家附近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人,他们带着香火和供品,对着他家的方向又跪又拜,甚至还有人将桃木牌挂在他家栅栏上。 苏页虽然觉得别扭,但也没有阻止,大伙整日里战战兢兢,如果这样做能让他们寻求到心灵上的安慰,那便由他们去吧。 在苏页的纵容之下,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还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说着听不太懂的方言,显然是远道而来。 当苏页家的木栅栏被桃木牌挂满,香灰堆成小土丘,供品多到没地放,就连苏芽儿都忍不住劝道:“小页,不然你就祈个雨吧!” 是的,这些人前来跪拜就是来求“小仙童”祈雨的。 苏页哭笑不得,“别人传我是‘仙童’也就算了,你也信?” 苏芽儿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页就是很厉害。” 苏青竹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哥,你会做那么多东西,还能种出那么多粮食,不是仙童是什么?” 苏页十分无奈,“那都是因此‘科学’,不代表我是仙童,更不代表我能祈雨。” 苏青竹不听,兀自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求你,你就试试吧,再不下雨庄稼真要枯死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中原地区,半数以上的庄稼已干枯至死。” 苏页看向来人,不由地怔了怔,“陛下?您怎么……” 萧珩看上去十分消瘦,好在步伐还算稳健,目光威严而坚定。他身后跟着樊铭、霍达和慕风,四个人皆是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虞峰皱了皱眉,站到苏页身后,不着痕迹地护着他。苏青竹和苏芽儿也不约而同地上前两步,挡在苏页身前。 苏页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您不会也是来叫我祈雨的吧?” 不怪苏页自恋,实在是流言传得太快,如今就连朝堂之上都在公开讨论他“小仙童”的身份,监天台的官员还专门看了他的八字,批语是“贵不可言”。 多亏了萧珩心胸宽广,不然的话,单是这么一句“贵不可言”就能要了他的命。 萧珩抿着唇没有说话。 霍达面色严峻,眼中还透着几分气恼,“若是你不祈雨,表哥就得颁下‘罪己诏’,让百姓们怎么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页一时没明白过来。 慕风无奈地解释道:“若是平时倒也还好,放在这个关口,陛下若是主动下诏,无疑会中了小人的圈套。” 苏页点点头,明白过来。慕太尉一党在灾情之初就已做好铺垫,目的就是为了引起群情激愤,逼萧珩“下台”。 “可是,让我祈雨当真不是好法子。”苏页一脸为难,“‘仙童’之说不过是乡民间的无稽之谈,难道还真能求来雨不成?” “成与不成,试试便知。”萧珩坚定地说道。不等苏页拒绝,他便再次开口,“朕同你一起。” 苏页倏地瞪大眼睛——要、要来真的? —— 萧珩的确要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