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将庭院的杂草除去,枯树挖掘,院中光秃秃。阿易说:“二郎,这院子要扬沙,不如给它铺起来”,庄扬笑语:“不必,阿易,你去驾车,与我前往西市买花。” 阿易将马车驾出,庄扬把庄平一并唤上,庄兰说:“兄长偏心”,庄扬摸摸庄兰头,安抚:“西市混乱,下遭出门再带你。” 进入集市中,庄平坐在车上,好奇打量熙攘的行人,他在竹里住习惯了,还不大适应锦官城的热闹。 “兄长,那些人是奴婢吗?” 庄平留意到一处平台上,站了不少受到束缚的男女,衣着褴褛,台下还有卖牛马的商贩,和一些评头论足的行人。 “是,那是奴市。” 庄扬不忍多看,觉得将人和牲畜一并出售,实在荒谬。 庄平觉得这些人很可怜,往时在竹里,他也曾接触过自卖为奴的人。而此时,眼前这些男女,无论他们本是奴籍,为主人家所卖;还是本为庶人,自愿被卖。 在竹里,庄家没有蓄奴,仆人都是庶人。买位奴人,价钱不少,何况,庄扬觉得将人当牛马般买卖,太过残忍。 马车未在奴市停留多久,匆匆前往卖花的地方。西市商品,琳琅满目,无所不有,卖花的商肆,也有卖树,也有卖珍兽野禽。 庄平一下车,便被一只孔雀吸引了目光,这是只绿孔雀,羽毛鲜美,张开如屏。 庄扬购得树种花卉,和商贩谈好价,付了钱,庄平还仍蹲在地上看孔雀。 “兄长,刚刚有只白色的孔雀,往竹笼里头去了。” “阿平,你可是想买?” 庄平赶紧摇头说:“兄长,我看看便好,这是珍禽,需仔细照顾。” 家中有头蛋饼就足够了,蛋饼好养活,而且不用花钱买。 庄扬知庄平喜欢,然而庄平知晓玩物丧志的道理,他性子老气横秋,懂得自我约束。 玩物尚志的庄扬,心满意足,载着半车的花花草草回家。 鸢尾花、山茶、玉兰、芙蓉花,装点院中,并将院中干涸淤泥的水池掘泥,灌水,种植荷花,再沿着石子小道,于两侧种植竹子、棕树,石榴等。 庄扬带着家人亲力亲为,他对年幼时家中的庭院记忆深刻,他想恢复那时繁华的样貌。 隔日,庄兰和小侄子在院中玩耍,林嫱、庄扬端来糕点,饮品,庄母和阿平坐在水池边的亭子上欣喜交谈。 暮春的风吹拂他们的脸庞,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午后,庄秉从商肆回来,见得大变模样的院子,他知是庄扬所为。他沿着笑语声,来到曲径尽头的亭子,一家子都坐在上头。他的儿子圆儿自己跑下石阶,挥舞着肥嘟嘟的小手朝他奔去,欢喜喊着:“阿父,阿父!” 庄秉将孩子抱起,朝家人走去。 从竹里返回锦官城的选择,无意是正确的,这是他们的祖宅,庄家的每个孩子都在这宅院里出生,也将继续在这里生活。 前来锦官城不久,庄扬就去拜见周景。周景居住在魏将军的大宅,那不是寻常人能进入的地方。 周景和魏太尉之孙魏嘉是自幼便相识的友人,两人年岁相仿,幼年时曾一起读书,只是魏嘉不爱读书,喜欢舞刀弄枪,而周景文静的像个女孩子,终日以书为伴。 庄扬来到魏将军家求见周景,魏家仆人接待,并不知晓这人是何来头,往年没见过。好在庄扬人物温雅,俊美,魏家仆人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主人。 魏将军这日和周景在书阁谈兵,魏嘉擅长打仗,而周景喜欢讨论兵法,两人算是有着共同的爱好。庄扬由仆人引进,魏嘉、周景见他到来,上前迎接。三人入座,周景问庄扬几时来锦官城,庄扬把如何前来之事诉说。 “前日,子慕还在与我谈,你几时会到来,不想今日就见着你。” 魏嘉知晓庄扬是周景的得意门生,师徒两人性情颇类似,还都是美人。 “我来锦官城有三日,今日得空过来拜访,匆忙未有名刺(名片),本想会被仆人拦在外头呢。” 庄扬笑语,他确实来得突然,先前也没有告知周景,魏家是官宦人家,他不过是一介平民。 “就你这仪貌,谁敢拦你,想当年子慕衣衫褴褛,连夜赶来找我,家中奴仆也不曾拦。” 倒不是魏家仆人颜控,而是锦官城这几年浮沉中,达官子弟也可能沦落为庶民,而他们家主人,为人讲义气,重感情,他们不敢随便拦阻。 “怎提起这事。” 周景似乎不大乐意。 “子慕,我就是随口提提。” 魏嘉深觉错口,虽然这是一段很值得回味的往事。 “阿扬,拿回自家宅子了吗?” 蔡咸被下狱的事,便是他通知庄扬,他了解庄家的事,知道庄家宅子先前为蔡咸霸占。 “先生,拿回了。先前,多亏先生告知蔡咸入狱之事。” “你我师徒,且有同仇,不必见外。” 周景起身,领着庄扬到院中,魏嘉跟随。 魏将军英武不凡,跟在周景身边,则像位周景的贴身侍从。庄扬见过几次魏嘉,都是在竹里,那时觉得他对周景殷勤,或许别有用心。今日在魏家一见,又觉往年的想法明显有误,这两人恐怕有着极其深挚的友情。 周景和庄扬交谈的都是琐事,搬来锦官城家人如何安置,如何谋生,甚至庄平的学业也不忘提起。 “郡中有郡学,阿平年纪正好入学,只是不知他学问如何?” 周景对庄平的印象是谨慎、胆怯,但聪明、好学。 “只怕不行。” 庄扬知晓郡学对所收学子,不只要求学问好,还得有良好的出身。 “还以为庄家子弟都不肯效力朝廷。” 魏嘉晓得庄家有过这样不幸的经历,对蜀王只怕多有怨言。 “先父在世时,希望我们兄弟读书为官,商贾卑贱,难有出头之日。” 也因此庄父买官,但是他终究只是个商人,和他同级的官员们,并不当他一回事。 魏嘉朗笑:“这事有何难,郡守正在征召有文才的人,你若有意出仕,让子慕书封推荐即可”。 庄扬默然,他胸无大志,只想过清闲的日子。 周景抬眼看向魏嘉,轻语:“不可强求。” 这师父不肯出仕蜀地,徒弟似乎也是如此,魏嘉这位蜀地的大将,也是心情复杂。 庄扬本想请周景到庄家来住几天,但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周景在魏将军家住了许多日,就连自家在锦官城的宅院都没回去。虽然那宅院看着破败了,得修葺一番。 自从拜访周景,庄扬便由周景领入锦官城的文人聚会中,往年在竹里孤零一人,到此时,才有几位文友,一起讨论诗赋与音律。 锦官城文风极盛,人才辈出。 庄扬仪貌出众,性情随和,受人喜爱。他的文章清亮别致,和时下流行的大气纵横的文风不同,他又不爱谈议国家之事,在一众才子中,才能不出众。唯有周景知晓,他这位门生远胜于这些夸夸其谈的人。 夏时,庄扬在书房中书写,听得窗外鸟叫声,他抬头望窗外,见到一池盛开的荷花,他突然想念一个人。 庄扬很少会去想刘弘,他觉得刘弘已经从他身边离去了,这种离去,就像生死隔绝般。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圆儿和庄平、庄兰在院中放风筝,他们的笑声一阵响起,又随风消逝无踪。家人在锦官城的生活已安定下来,易地而繁荣,就像院中盛开的花卉,葱翠的树木那般。 庄秉的生意做得顺利,他再不必数月在外地奔波,每日都能回家陪妻儿。 庄扬将书写的诗句拿起阅读,诗中写的是一份思念之情。这样的诗句,庄扬不会带到诗文聚会去,他将诗句收起,压在书卷下。 家中之事,嫂子多少能帮衬,兄长又在家,庄扬觉得这个家,已不需要他日夜守护。所以,他是去协助兄长的蜀锦生意?还是自己去开家邸舍?抑或,不如就此出仕?一位掾史文友,告知他郡中正需一位掌时节祭祀的小官,懂文辞,仪貌端正就行。这是份相当清闲的职务。 第50章 虞督盗 今日军中比武, 霍与期见刘弘携带上弓箭, 他以为刘弘是要参与。 “军中有一位原任职信朝的射声校尉,能左右开弓, 且百发百中。官兵皆唤他许射声, 只怕你不是他对手。” 霍与期跟徒弟透风报信, 他即为幕僚,对军中的事无所不知。 刘弘回:“先生, 我只是来旁观。” “公子射术过人, 为何不参与?” “我即是公子,就不必去抢士卒的奖励, 比武在于选拔, 我占一席位, 他们少一席位。” 刘弘参与的话,自然可以显露武艺,但是要显露武艺的方式有很多种。 在竹里,刘弘接触过贫困的老兵, 他们有过人的技能, 却得不到赏识, 他懂卑微者的机会十分可贵。 “不想公子是位仁爱之人。” 霍与期连声称赞,这徒弟的思想境界比他高。 “我只是认识这样的一个人罢了。” 那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就是一头貘,一条犬,都深受他恩泽,何况乎人。 “是那位书写官职, 教你礼仪的庄郎吗?” 霍与期听刘弘说过这么个人,刘弘谈起他话语柔和,饱含深情。 刘弘点点头,再不多言,他走至刘父身边坐下。刘父还带着一位男孩,正是无疾。对于两个儿子,刘父更满意刘弘,不只是因为觉得亏欠刘弘,也因为刘弘最像他,而无疾性情软弱。 无疾即不好武,就拉他来看比武,让他拥有男子的气概。 刘弘深觉这个弟弟像庄平,想是父亲往时待他凶恶,他心有怯意,就是此时,他也睁着双不安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侧骑兵们的皮甲和武器上。 比武开始,先是骑射,果然如霍先生所说,许射声的射术无人能及,除此外,另有五六人的射术也算得上超绝,在刘弘之上。 在临邛最擅长弓射的莫过于老段,而刘弘习得他八九成的技能,不想到了司州,这身武艺,实在算不得顶尖。 骑射后,则是搏斗,这是最精彩的部分,各种兵器,各种打法都有,刘弘看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刘无疾看得脸色苍白,想走开又怕挨父亲骂,只得硬着头皮目睹血汗飞洒,利刃交接。这番看下来,刘弘觉得自己要是挥着环首刀上场,他恐怕一个也打不过。今日来参加比武的士兵,都是军中的精锐。 未料差距如此之大,心中虽有小小沮丧,可也为父亲高兴,刘军勤于cao练,军法严明,和今日那些拉大旗造反的劣马劣卒,有天壤之别。 刘父起事前,本是豫州刺史。十多年前,信朝皇帝被杀,大臣扶持幼帝登基,刘父千辛万苦回到信朝,十载的奋斗,才成为一方高官,却因朝中佞臣的谗言,险些被诛杀。信朝苟延残喘,早日薄西山,刘豫借此机会造反,并领着将士一路攻回司州。他本就是司州人,在司州招募众多才俊,深得百姓拥护。 信朝几次想剿灭刘父,均遭败绩,反倒让刘豫在几年间壮大了声势。 这日比武结束,刘弘私下拜见许射声,许射声知晓他是主君之子,乐意教他左右开弓。这技能不好练,但实战有用途,无论哪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可以替用。 比武结束的隔日,大军便启程前往齐地。刘弘自然是跟随,一同前去的还有他弟弟无疾。 连日相随下,刘弘和弟弟睡在一个帐篷,自然就相熟了。从无疾那边,刘弘知晓无疾长至八岁,才被带到刘父身边。蔡氏毕竟是女子,抚养时一味宠爱,刘父常年征战在外,一年也管教不了几次儿子。无疾因此文弱,没有将士的气概。 他好读书,不好武,在行囊里偷偷夹带诗文,还请求刘弘不要告知父亲。 “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