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小商宁生活在昆仑,什么样的植物他都见过了,甚至还有这样的神木枝条给他插在花盆里当盆栽。而他却只是三分钟热度,很快就有了新的喜爱之物,又把这个小树苗忘到了脑后。 山上的生活很简单,时间也过得很快,小商宁的生辰又要到了。 楚云非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告别了师父,轻车熟路地骑上神针飞下山,想到在兄妹二人长大到能够自己离开门派出去游历之前,他们每次相聚都是有人护送的。 这个在少年时期的天山之主的视角里看到的,显然是他的七岁生辰,下山去跟meimei见面的时候。 楚云非看着这个骑着仙鹤的小少年,知道天山之主让自己看的大概都是他印象最深的东西,时间并不相连。起码在这段记忆里,他看起来就比他之前种神木盆栽的时候要大一些了。 神针发出清越鹤鸣,在山下缓缓降落,小商宁从它身上下来,然后拍了拍它的脖子,说道:“回去吧。” 仙鹤飞走了,剩下小商宁一个站在山下等着meimei来。 又过了片刻,瑶池之主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上,手中牵着一个跟小商宁长得十分像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一看到等在这里的小商宁,顿时高兴地叫了一声:“哥哥!” 然后瑶池之主的分神便松了手,让她飞快地跑向了他。 兄妹二人明明分开在不同的门派,每年只能见一次,感情还能这么好,真是令人嫉妒。 只听小商芸说道:“哥哥,生辰快乐。” 小商宁说道:“生辰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两人走在山间,小商芸问:“哥哥今年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我?” 小商宁说道:“本来种了一棵神木给你,可它总不长大。” 小商芸问道:“什么神木?种来有什么用?” 小商宁说道:“就是神木枝条,如果它能长出三片叶子的话,你带它回瑶池,那隔着千万里也能够跟我院子里的那棵沟通,你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了。” 小商芸惊奇地道:“这么神奇!” “是啊。”小商宁说道,“就这么神奇。然而我养了很久它也没有长出第二片叶子,别说是三片了,所以今年没有生辰礼物了。” 小商芸说道:“没关系。”然后两人便一起到附近的市集上去玩了。 楚云非看着这两段记忆,感到天山之主的手指从自己的眉毛上方移开,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说他认识自己,而自己却不认识他了。 自己没有参与过他的童年,但他作为自己的对手,却是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自己,旁观了自己的人生。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想起在上昆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疏于修行。 这并不是因为他资质不好,而是因为昆仑之主对他完全没有要求。 昆仑之主很迟才收徒弟,不像天山之主在关外自己开宗立派,然后就不停地收徒。 天山之主收徒,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昆仑的敌人,能够凭一己之力就把整个昆仑连根拔起。 楚云非到四岁才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的任务,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从他师父那里听到的信息都是—— “宁儿,你大师伯又收了个徒弟,真是不知他想收几个才停手。” “诶,你大师伯给予重望的弟子又死了,这是他这些年亲手干掉的第十一个弟子了,师兄他年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他心里有什么感想,真是好想去当面问问。” “今年也在继续杀他的弟子,我就说这个没资质了,在出师战上甚至都没在师兄的剑下走过300招。恭喜你啊,你现在没有敌人了。” …… 同样的话听他说了几年,楚云非的耳朵都要起茧了,直到后来昆仑之主说道:“宁儿,你有麻烦了。” 天山之主在他带商宁回来的前两年,就抱了个资质上佳的小婴儿回来,然而一直没有收他为徒。 昆仑之主还以为他师兄是动了惜才之心,不想让这么一个良才美玉也毁在他手上,没想到这个孩子在天山上当了几年的侍剑童子,最终还是拜入了他门下。 在他身上,天山之主显然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他以最严苛的方式训练着这个孩子,提前把这个弟子需要面对的敌人以这样的方式在他面前展现。 当楚云非在昆仑山上爬树掏鸟窝的时候,白露寒就在天山上,光着上身在冰天雪地里忍受着这极度的寒冷。 他的师父在他身旁站着,以精妙法术给他看昆仑上的景象,让他看到自己的对手在荒废修行。 “寒儿,这就是你的对手,看清楚了。”他听见师父这样告诉他,“日后你回了关中,上了昆仑,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小少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小商宁,几乎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已经留下了怨恨。 如果不是他的话,他也不必遭受这些痛苦。 如果对方跟自己一样还好,可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接受最严苛的训练,他却可以这样子掏鸟蛋,然后在练功的时候也照样在树底下打瞌睡,他的师父却不骂他? 他们一个是昆仑首徒,一个是天山首徒,都是未来的掌门,人生却完全不一样。 小少年心里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他们明明是宿敌,却会有差得这么远的命运。 天山之主满意的看到自己的小弟子眼中开始生出了黑暗的情绪。这种对比最容易让他对未来的敌人产生仇恨,他从小被自己收养,不可能会反抗自己,只会将他现在经受的这些苦难都归结于是商宁所带来的。 苦难是最能磨砺人的东西。 天山之主相信这把宝剑一定会磨得前所未有的锋利,一出鞘便能将整个昆仑都屠杀殆尽。 第49章 可惜,他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最初的半年时间里,白露寒每天都通过师父的窥天术在这样看着自己的对手。 当他被浸泡在药池中忍受着钻心的麻痒和痛苦,全身毛孔都在渗出鲜血的时候,商宁在抗议他师兄做的饭菜不好吃。 白露寒看着他抗议未果,眼睛一转就骑着他那只大得离奇的鹤去了山下打牙祭,吃得满嘴油光才回来,一路上还不停地打嗝。 当他被扔进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里,手上只有一把铁剑,要跟这几十头狼厮杀的时候,商宁在抱着一只他从山下拎回来的小狗逗弄。 那小奶狗趴在小少年的身上,有些发抖,商宁便伸手去熟练地抚摸它,像女孩子一样秀致的脸上带着笑意。 小狗在他的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野狼的鲜血也溅在了白露寒的脸上。 小少年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看到倒下的狼群后方还有几只幼崽,也跟商宁带回来的那只小奶狗一样毛茸茸的,害怕地发着抖。 天山之主在旁看着自己的弟子身上的爪痕跟两处几乎致命的伤口,开口道:“斩草除根,一起杀了再回来。” 说完之后,他便收了窥天术,转身在风雪中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白露寒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剑锋上的血都结成了冰,他才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自己在受折磨的时候,对方总是在轻松的过着日子。 白露寒对他这种完全破罐子破摔的表现是很生气的,这种怨恨心理在他心里一直叠加,一切都在向着天山之主预想的方向发展。 眼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少年的新任天山之主握着他的手腕。 呼吸之间,两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身体里有着经由同样的法门锤炼出来的横脉与纵脉里流动着磅礴的灵力,昆仑天山,系出同源。 楚云非看着他,想起了在昆仑山上的过往。 天山之主在离开昆仑的时候,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过誓言,他的徒弟会来替他收回一切。 他的徒弟作为天山首徒,不仅会手刃昆仑之主的弟子,而且会把他本人也一并斩于剑下。 昆仑之主虽然性情闲散,话唠而且还爱显摆,但他在剑道上的造诣与天赋却完全不下于他的师兄,甚至比他还要更胜一筹,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了今日的昆仑掌门。 在白露寒之前,昆仑之主并不担心自己的徒弟会打不过他师兄教出来的弟子,可在白露寒出现之后,他却是对自己的弟子的命运生出了担忧。 他开始勒令楚云非要勤练剑术,好好修行,奈何这小子照样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没有将他那个远在天山的宿命对手放在心上。 他一唠叨,楚云非便会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要来杀我,那我现在再勤学苦练也是没有用的。” 昆仑之主道:“怎么会没用?你要是天资愚钝,练得再多也好,也照样是被人一个照面就斩杀于剑下。可你的根骨好,悟性也好,只要听师父的抓紧时间好好修行,就能——” 楚云非面无表情地道:“就能在他剑下多撑个几十招,然后照样被他一剑斩杀。” 昆仑之主:“……”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昆仑之主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所以反正都要死,我还这么拼命修行做什么?”楚云非一锤定音,两手一撑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还不如多逍遥快活几年,玩个够本再说。” 昆仑之主无法,只能看着他从殿中溜走,随他去了。 楚云非的性格如此,他自己也不想的。 在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四处研发的手环在修正世界背景上消耗掉了太多能量,在这之后一直是陷入半睡眠状态,根本没有跟他交流过。 关于他的任务,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其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慢慢想起来的。 在四岁之前,他一直是商宁。 在四岁之后,他才慢慢开始想起关于“楚云非”这个身份的事情。 而受到孩童身体的影响,他的心性也一直不成熟,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喜欢到处逮鸡撵狗,根本无心修行。 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也因为受到幼童身体的局限,所以不适合去找能量场核心来攻略,只能继续混日子混到成年才能下山。 这一下山,就彻底告别了过往那些平静的日子,从阳间折腾到阴间,从酆都折腾到了黑风城,还跟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竹马相遇在这里。 白露寒刚刚只给他看了那两段关于他小时候的记忆,其他事情却没有在刚刚的神魂之术里展现出来,只是以寥寥数语带过。 所以楚云非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我不明白,师兄。” 这一句“师兄”,令白露寒心中一动,他从未想过面前的少年会这样叫自己。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来杀他的,商宁也分明还不信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受制于自己,又想阻拦自己跟镇北王再次交手,才迟迟没有挣脱桎梏。 白露寒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楚云非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杀我了,我还想问一句为什么。” 白露寒看到少年一哂,听他说道:“毕竟如果把我们两个的立场对调,看到我自己在为了杀死一个人被我师父cao练得半死不活,对方却过着跟我截然不同的快活日子,我也是很想杀了他的。” 白露寒沉默了很久。 最开始拜入师门的那半年,他的日子已经足够难熬,可正因为他都熬过来了,所以天山之主再起了拔苗助长的心思。 他对训练自己弟子的方式越来越苛刻。 每一天修行之后,白露寒都感到迎来的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他甚至开始怀疑,在自己没有能够去跟商宁进行这场决战之前,就要死在自己师父的手中。 然而,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他终究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