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节
塞北的酒后劲儿足,前劲儿也不弱,燕七可没敢一气儿干,喝了几口就撂下了,还得垫点儿刚烤上来的羊rou,听得旁边的兄弟俩又进入了工作话题,燕子恪道:“姚立达的死士城里倒是捉了几个,然而既是死士,便很难从口中问出什么。这些死士一日不回,姚立达的疑心就会多增一层,因而若要动手,便要尽快,否则暗道也就成了摆设,白白浪费。” “我也是这么想,”燕子忱道,“只不过尚无办法摸清谷中底细,姚立达既不惧我们围谷,就意味着他应该留有后手。我带人将此谷附近一寸寸翻了不下十遍,并未发现还有其它出口,但若还有通往别处的地下暗道,这就不好发现了,不过我让人每日在以此谷为中心的方圆百里范围内不间断地巡逻,就算有暗道,姚立达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燕子恪略略点头:“这一带地下皆是岩石,想挖暗道也没那么容易,然而姚立达在此地已有二十余年,真若一门心思地给自己谋后路,修出一条长达百里的暗道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方圆百里除了沙土地就是岩石山,再远些的话,往北是蛮子的地界儿,姚立达修后路也不可能修到那边去,往南是风屠城,已经有了一条暗道,往东是沙漠,往西是山区,姚立达若是考虑到有这么一日会被围堵在铁矿内,修逃生暗道的话就该往能存身的地方去,南边通往风屠城,这是求生途径之一,再若有其它的暗道,也应是第二能存身的选择,东、西、北三面相比来看,大概也只有西面的山区有利于他逃亡了,然而西山区非但山势险峻,且皆是石头山,山上草木不生,他就是逃到山里只怕也撑不了多少时候,所以我怀疑……”燕子忱说着抬眼望住燕子恪,“暗道,许就只有通往风屠城内的那一条。所谓的姚立达的后手,也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逃命的后手,一条如此狭窄的暗道,让他的亲兵大军从里面逃脱是绝不可能的,但若只让他和他的暗卫逃走,那却是相对容易得多。” “姚立达大约从未想过自己会丧失对风屠城的掌控权,”燕子恪掸掸衣上掉落的月饼皮的酥渣儿,一提衣摆架起腿来,“在他脑中所构想的最坏的打算里,朝廷的兵将他围堵在风屠城内才是他所能落到的最差的境地,毕竟风屠城是他的根本,他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这城,因而这条地下暗道修起来的作用么……” “不是为了从铁矿回到风屠城——”燕子忱道。 “而是用来从风屠城去到铁矿。”燕子恪一笑,“姚立达的亲兵平日都乔装成开矿的工匠藏身于矿中,一旦风屠城遭围,姚立达便可立即派人通过暗道前往铁矿,矿中亲兵得到号令即可武装出谷,由外部打击围城的朝廷军队,与城内姚立达的守城军里应外合,破去朝廷军,而之所以将暗道口设于永乐塔内,也是姚立达的谨慎之处,防着身边混入jian细,不好将这最后一根保命稻草放在他的总兵府中——由此看来,铁矿与风屠城之间,只有这一条暗道。” 哥儿俩凑到一起,聊着聊着就理清了思路。 “也就是说,”燕子忱给他哥倒上酒,“姚立达能在铁矿中撑到现在,全靠平日积攒的军粮,一旦长时间耗下去,迟早有粮绝之日,届时他不出也得出来,不打也得跟我们打。” “据你估计,姚立达私屯的军粮大约有多少?”燕子恪端起碗,喝了一口又放下。 “年年用来养他的亲兵,至少也要屯够一年的量,况姚立达前一阵子见形势对他不利,提前又往里运了更多的军粮也未为可知。”燕子忱却是一气儿把自个儿碗里的酒又喝干了,然后冲着燕七一勾手指头,再指指自己的空碗,他闺女就特别可人意地给他把酒倒满了。 “夜长梦多,一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人都有惰性,在我们松懈之时,姚立达若是来个出其不意,届时胜负难料。”燕子恪道,“铁矿入口处是怎样的情况?” “仅有一条洞穿山腹的隧道通进铁矿,姚立达早有准备,隧道口弄的竟是铜铸的吊桥门,跟他娘的城墙一般厚,火药炸都炸不碎。”燕子忱道。 “安安可有主意?”燕子恪忽然天外飞仙般甩了一句给燕七。 燕七正在旁边跟一枝分月饼吃呢,闻言一回头:“火药炸不了门就炸山啊。” “炸山有个鸟用,才刚没听见?铁矿内部大得很,长度足有八里,石头崩飞了也砸不到姚立达的营盘。”燕子忱一扬眉,“‘安安’?” “大伯给我起的字。”燕七道。 “再说能炸山的火药那得需要几千斤?!”燕子忱把话说完。 燕七倒是忘了,这个时代的炸药可不能跟现代比。 “那我没辙了,除非有办法能把火药抛到营盘所在的位置去。”燕七道。 “去哪里找这样的东西,”燕子忱干了碗中酒,“便是燕子飞弓也射不了这么远。” “燕子飞弓?”换燕子恪问了。 “我给丫头独创的弓起的名字。”燕子忱用手背一揩嘴,笑道。 “眼下看来似乎只有用火药空投方是一举击溃姚立达的最佳之法,”他哥已经继续往下说方才的话题了,“火药炸营,姚立达在知晓谷外就是围兵的情况下,唯一能想到的逃路就是——暗道。” “而我们提前在暗道中安排好人,就能来个守株待兔,”燕子忱接道,“前提是尽快,最好能在这一两日内动手,在姚立达尚未对死士未归的情况产生更多的疑虑之前。” “因此现在就只剩了唯一待解决的问题,”燕子恪好整以暇地喝尽碗中酒,又拿出帕子擦嘴,“如何将火药投掷到姚立达的营盘上。” “我说,”燕子忱黑眸忽亮,“用训练有素的鹰,行不行?” “鹰所能抓负的火药太过有限,且一次施放之后必会引起姚军注意,再想继续施放便有了难度,况鹰局又能有几只鹰?”燕子恪道,“我们要的,是一次性投放足以毁掉姚军营盘的火药量。” “咦,这样一说,我倒有个主意。”燕七放下自己的酒碗,碗里的酒已见了底。 第345章 糊涂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说!”燕子忱看着自家闺女,有了燕子飞弓的成功案例在前,倒让他对这丫头这回的点子抱了满满的期待。 “有一种东西可以飞到空中并承载重物。”燕七道。 “孔明灯?”燕子忱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因着今儿正是八月十五,风屠城中好些人都放了孔明灯消灾祈福,有不少都飞到了这边来,无怪一下子就想到了,然而说完这句他就紧接着摇了头,“孔明灯可载不了重物,自己能飞起来都已算得是工艺不错的了。” “做得大些也不成么?”燕七问。 “就算大到足以装载火药、把纸改成油布,你也需注意一点,”燕子忱探身看着燕七,“首先,方向不好掌控,其次,孔明灯要燃火,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施放,姚军一旦发现,势必会先一步进行摧毁,就算毁不掉,也一定会提前有所准备。” “有准备倒也无妨,”燕子恪道,“姚军不会想到我们是要空投火药,而难点的确在于子忱所言,孔明灯无法承载更多的火药,火药太少不足以对姚军造成大的杀伤,而若用更多数量的孔明灯,亦不容易cao控方向和火药的落点。”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一是能承重,二是好cao控,三是不易被发觉,”燕七看着自己的两位家长,“这三点都可以做到的东西,有。” “哦?是什么?”燕子忱问。 “气球。”燕七道。 “啥?”燕子忱问。 “本来我还想着这东西只有制出橡胶来才能做,但刚才爹的话提醒了我,用不透风不透水的油布也是可以做到的,这样的话就简单多了。”燕七道。 “是吧。”燕子忱道。 “需要什么,写下来让一枝去办。”燕子恪道。 “暂时只需要一个崔小四,”燕七道,“具体需要的用物还需他来列。” “刻不容缓,立即去。”燕子忱一拳捶在石桌面上,“早干死姚立达早回家!” 一枝立即领命上马去了,燕子忱回过头来问燕七:“‘气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这个不大好解释,不如我们干一碗啊爹。”燕七给燕子忱和自己的碗里倒上酒,然后端起来等着他。 “懒得解释就灌你爹酒啊?!”燕子忱笑哈哈地端起酒碗,“那你这碗可得见底儿才行!怎么样?” “是亲生的吗?”燕七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虎父岂能有犬女,干了干了!”燕子忱伸碗过来和燕七的一碰,仰头就干。 “干完这碗我就是条废汪了。”燕七说着也没再犹豫,憋一口气咕咚咕咚干了个底朝天,完了用袖子一抹嘴,燕子忱在对面一手支着膝笑眯眯地看着她,见这货把手里空碗一举,“我看书上写的那些个江湖好汉,喝完酒把碗往地上一摔才显痛快,我也想痛快一回,摔碗了啊。” 燕子忱哈哈笑:“你当我这营里就这一个碗是怎地,甭想借口逃酒!满上,我燕子忱的闺女,没个酒量怎么行!” 燕七:“压——寨——” “没酒量也不妨碍是我的好闺女!碗放下,让他们泡点茶来。”燕子忱道。 燕子恪:“呵呵呵……” 崔晞是乘着小鹿号来的,一枝亲自驾的车,一下车就被请到了石桌旁,行过礼落了座,燕子忱便和燕七道:“那什么气球的,你们两个鼓捣一个我看。” 燕七把事情简短扼要地给崔晞介绍了一遍,末了道:“换成油布应该是行得通的,关键在于方向的控制,以及不要让气球飞得过高,这大概就需要仔细计算一下所载火药的重量。” 崔晞提了笔在纸上写了一阵,写好交给燕子忱看:“需要这些东西。” 燕子忱看了一遍,又转交给燕子恪,却问着崔晞:“这些东西备齐后,制造约需要多久时间?需要多少人手?可需要在铁矿周围做什么准备?” “东西备齐,我需要做几次验证,只要计算出大概的数,制造的过程快得很。”崔晞道。 “拿了这单子让人去办,”燕子恪把崔晞写的单子给了一枝,“最迟明日一早备齐,运到营地来。” 一枝拿了这单子再次奔往风屠城,燕子忱又和崔晞道:“铁矿四周的情形你可需要一观?” “能看最好。”崔晞道。 “走!”燕子忱起身就要亲自带崔晞上山。 “……这个时间该睡觉了啊,不用那么着急吧,”燕七道,“白天看也一样啊。” “嗬?!”燕子忱回过头来,看了看燕七又看了看笑吟吟的崔晞,眉毛不由一扬,然后提声叫人,“带这位崔公子去营帐里休息。” “燕二叔不必张罗了,”崔晞笑道,指了指小鹿号,“晚辈睡在车里就是。” “我们一路过来都是睡在车里,睡惯了。”燕七补充了一句。 燕子忱歪着嘴角看着他闺女笑:这是生怕老子误会这小子挑三拣四嫌弃营帐,赶紧帮着解释呢。 大手一挥:“随你!”却又一指燕七,“你睡老子的营帐去!” “那你和大伯玩儿吧,我们先休息去啦。”燕七站起身,走了两步就觉得地面有点不稳,听见她那无良之爹在后头哈哈地笑:“才喝了几口就上头了?!” “我抽烟,喝酒,纹身,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姑娘。”燕七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燕子忱好气又好笑,“笨丫头醉了。”走过来就把燕七往肩上扛。 “……求放下。”燕七大头朝下一阵天旋地转。 “这么着不舒服?”燕子忱顺手就轻轻松松地把扛麻袋换成了公主抱,“我让人拿醒酒汤给你,老实给我躺帐里去。” “那小四你早点睡啊。” 崔晞看见一只小白手从她爹的肩头上伸出来,冲着他挠了挠。 燕子忱把燕七丢进营帐,待醒酒汤送过来时这货已经睡死了,端着碗回到了外头石桌旁,见崔晞也已回去了房车上,只剩下他大哥独自坐在月下自斟自饮自赏那明月。 “家里可都还好?”燕子忱坐过去,放下手中汤碗,却又给自己的酒碗斟得满满。 “都好。”燕子恪已有了几分微醺,眼底朦胧,瞳子却亮如月光。 “你呢?”燕子忱手肘支在膝上,向前探着身,看着自己的兄长。 “呵呵,我也好。”燕子恪捏着酒碗,不大不小地咽了两口。 “好个鬼,”燕子忱端起自己的碗,与燕子恪手里的碗撞了一下,仰脖灌了近半,“无思无虑能一喝就醉?!” “呵呵……” “多少年了还看不开?” “呵……每每回首都一如昨天。” “慧极必伤,这道理你比我清楚。” “慧么?这天下最糊涂的人,才是我。” “你该再糊涂些才好,别人都忘了的事,你偏要记着,别人生怕沾惹的麻烦,你偏要上赶着往身上揽,别人巴不得抛开的包袱,你偏要一个个地都扛起来,我是真想敲开你脑壳看看你那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恨得我拳头痒!” “呵呵呵……杯中忽复醉,湖上生月魄。湛湛江色寒,濛濛水云夕……风波易迢递,千里如咫尺。回首人已遥,南看楚天隔……” 燕子恪酩酊而醉,教燕子忱扛着也丢去了营帐。 燕七睡醒一觉的时候,夜尚未央,从营帐里出来,十五的圆月还当头悬着,夜风也很有些凉,远远地看见燕子忱一个人坐在那石桌旁喝着酒,一眼瞅见她,向着这厢招了招手。 “大伯又喝高了?”燕七走到近前,看着燕子恪碗里喝剩的一半酒。 “过来,坐这儿。”燕子忱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待燕七走过来坐下,偏着头看她,“你大伯在家里也时常这样喝?” “放心,喝得不多,一半是麻痹自己已经醉了。”燕七道。 燕子忱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动了动唇角:“你倒是很了解你大伯。” “可不么,认识了十年了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