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江苒哭笑不得,心里却微微酸涩:若还是前世那个天真不知事的江苒,她也许还会努力尝试,直到撞得头破血流为止,就像她曾经对陈文旭那样;可是如今的江苒,在那样一场让人心力交瘁的可怕感情中,早就倦了、怕了,只想守住自己的心安稳一世。 毕竟,再热烈的感情都会有燃成灰烬的那天,终将湮灭于现实的种种残酷之处。 卫襄对她,只是一时情动吧。她的拒绝也许会挫伤他的骄傲,但他还年少,时间会磨灭一切,他总会有放下的那一天。 落霞山位于京城西郊,山势平缓,风景秀丽,由于盛产温泉,京城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在这里造了别院。 而落霞山再往西二十里处就是天固山,负责拱卫京城的天固山大营就驻扎在那里。 因在忆江南启程晚了,卫襄一行人到达落霞山时已过中午,好在他们早膳用得晚,倒也不饿。 山路曲折盘绕,修得平缓易行。马车粼粼,行驶其中,两边花木掩映,鸟鸣呦呦,景致绝佳。 行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前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发生什么事了? 鸣叶下车查看,回来向她禀道:“姑娘,前面翰林院掌院陈学士家的马车坏在路上。殿下已经答应了捎带陈小姐一程,让我向您禀告一声。” 翰林院掌院陈学士……江苒在记忆中搜索了下,想起来了,应该是陈复禹陈学士。那人出了名的老谋深算,手段圆滑,执掌翰林院六年,深受宣和帝、明德帝的信任,一路擢升,在卫襄当政期间已累官至内阁次辅。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家的女眷。 江苒有些奇怪,按理说卫襄绝不是个热心助人的,她现在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在人前露面,否则她离开后真的郭六小姐出现就不好收场了。他怎么会答应帮忙,让人上她的车? 她心里有些不安。卫襄虽年少,行事却素来周全,不可能疏忽这一点。 许是为了笼络陈学士?若真是出于这个目的,她自然只有配合的份。 不一会儿,鸣叶引着一个文秀的姑娘上了车,后面还跟着一个管事mama。 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苗条,穿一件杏色挑线裙子,浅碧色镶斓边素锦褙子,皮肤微黑,俊眉细目,下巴尖尖,勉强称得上清秀二字,举止之间倒是落落大方,对着她盈盈笑道:“这位是郭姑娘吧,多谢援手,叨扰了。” 江苒含笑还了一礼。 陈姑娘道:“我在家行一,小字莹莹,方至及笄之年,不知郭姑娘怎么称呼?”通名姓年龄,这是要和她结交的意思了。 江苒示意鸣叶回答。 鸣叶道:“陈小姐见谅,姑娘口舌不便,婢子僭越了。我家姑娘单名一个柳字,在家行六,明年及笄。” 陈莹莹脸上讶色一闪而过,露出歉意:“我并不知,唐突了meimei。” 江苒笑着摇头,示意无妨。 陈莹莹依旧落落大方的模样,言笑晏晏地问:“今日能巧遇郭meimei,也是天赐缘分。郭meimei是要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吧?”神情态度一如刚才,毫无异样。 不愧是陈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就这份人情世故、待人接物就足以叫人佩服了。江苒暗暗点头。 鸣叶代她答道:“是。” 陈莹莹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要在这边住一段日子,正愁没人来往呢,还请郭meimei不要嫌弃我。”又邀请江苒去她家做客。 这陈家姑娘怎么这般热情?按理说文官武将各有圈子,陈学士隶属文官集团,而魏国公府则是正宗的武将,怎么也融不到一块去。他们这次虽然帮了陈姑娘一点小忙,算是有了几分香火情,却不至于要到密切来往的地步。 江苒心下狐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陈莹莹的要求不置可否。 陈莹莹又笑盈盈地问她平时看什么书,做什么消遣,江苒只负责微笑,一切都交给鸣叶去回答。 一时车中看上去其乐融融,倒也不冷场。 外面,陈家的马车早被拉到一旁,让出路来。江苒坐的马车继续前行,先往陈家的庄子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苒苒啊,十一在坑你呢,你没看出来吗? ☆、第40章 邀请 这样一耽搁, 等到卫襄的庄子已到未时。 卫襄的温泉庄子自然在最好的位置, 不仅圈进去的泉眼有好几口, 而且请过名家布置园林,花木繁盛,怪石嶙峋, 景致绝佳。 马车直接驰进大门,到影壁处才停下。鸣叶先跳下车, 扶江苒下车。 早有山庄的总管带着一大批仆妇在迎接。 总管是个面目朴实的中年人, 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青布绸衣, 微微发黄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举止恭敬而不失从容。 “这位是钱不言钱总管,暂时负责帮我看管这座庄子。”卫襄跳下马来,随手将马鞭扔给一个护卫,向江苒介绍道。 钱不言向两人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六小姐。” 江苒微微侧身, 仅受了他半礼, 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对方好几眼。 眼前之人竟然是前世如雷贯耳的钱不言! 钱不言可以说是卫襄摄政时期官场的一则传奇, 不光因为他的特殊经历, 更因为他是绝无仅有的,非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员。因出身, 他没少被那些文官诟病,甚至还有人当面骂他是家奴出身,无耻小人。 钱不言本人仅仅粗通文墨,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过,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了卫襄的。等他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已是卫襄手中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仁熙二年,他在卫襄的安排下第一次出仕,任职江宁县丞,当年就揭发出江南贪腐案,为卫襄扫平江南官场,夺回江南富庶地的掌控权立下汗马功劳。 仁熙四年,北虏人进犯,蒙冲奉命总领西北大军抗敌,粮草却在这时出了问题。整个川陕地区粮仓竟要么是空的,要么是发霉的粮食。卫襄震怒,川陕官场血流成河,却解不了大军的燃眉之急。 这个时候,还是钱不言临危受命,协调两江、两湖粮草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保证了大军的后方。 仁熙五年,钱不言被调回京城,入职户部,一个月后揭发出户部亏空案,扳倒了户部尚书蒋寿年,让户部回到卫襄的掌控之中。 原来此时他还窝在卫襄小小的温泉庄子里,仅仅做个总管。 可这样一个人,纵然此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庄总管,江苒岂敢小觑。 卫襄却不以为然:“你是主子,受他一礼又如何?”又对钱不言道,“六小姐要在这里住上几日,你吩咐下去,不管是谁,务必把她当我一样敬着,若有轻慢……”他冷冷一笑,昳丽的眉目间寒霜冻结,“休怪我无情。” 钱不言心中一凛,恭敬应“是”,又问午膳摆在哪里。 卫襄看了江苒一眼,踌躇片刻,淡淡吩咐道:“送到各自房里去吧。” 闻言,江苒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他铁了心不愿给她交谈的机会。 * 钱不言领路,卫襄亲自带着江苒去了为她准备的院子。 院子比在郭家时住的大多了,一进去便看到两株木芙蓉与满院花开正好的各色月季,鲜艳明媚,令人一见之下便心情大好。 一个微微发福,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妇人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两个婆子候在门口,见到他们,露出喜色,恭敬地施礼。 鸣鸾、鸣蛩?这个妇人是…… “这位是罗mama,现在是内院的管事mama。”卫襄道,“你有什么事要办只管吩咐她就是。”又指着鸣鸾鸣蛩道,“你身边人太少,这两个丫鬟服侍过你,还算能用,索性也拨给你。” 罗mama向江苒拜了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六小姐有事只管吩咐,老奴必当竭尽全力。”她生得圆润,笑起来看着十分和气。 卫襄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走吧,带姑娘进去看看。” 鸣蛩快步过去打起帘子,罗mama引着两人往正房去。 正房三间,中间一间是正堂、东间留作内室,西间则是一个小书房。 一行人先去了书房。 一走进去,江苒顿时眼前一亮。书房中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架,里面满满都是书,窗下还放了一张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美人榻,铺着大红修兰草的漳绒垫子,以供休憩。 罗mama道:“不知道六小姐的喜好,老奴请鸣鸾鸣蛩两位姑娘帮着布置的。” 卫襄不置可否,对江苒道:“有什么不喜欢的就叫她们换掉。”顿了顿,又道,“或者让明蛩去找杜mama开了库房,你喜欢什么就拿过来布置好了。” 江苒目光扫过书房墙上挂的前朝字画,花架上用罕见的冰裂纹瓷盆供的一盆娇艳的蝴蝶兰,以及随意摆放在花梨木大书桌上的湖笔端砚,心下暗叹:到底是龙子凤孙,身家不菲,这些寻常人家只要任一样就能作为传家宝的好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摆在了书房。 她摇摇头,示意不必麻烦。 正堂中,鸣叶带着明鸾鸣蛩摆好菜肴碗筷,过来请江苒。 江苒下意识地看了眼卫襄。 卫襄避开她的眼,淡淡道:“你用膳吧,我得走了,待会儿就不过来辞行了。护送我们过来的护卫我会留下一半给你,你有事出门就带上他们。” 这家伙,还别扭着呢,却还是事事为她安排周到。 他这一去,便是经历刀光剑影,宫变风云,虽然知道他最后会没事,可这其中他会不会受伤,会不会有危险,却无人知道。 江苒忽然有些懊恼,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扰乱他的心思的。 卫襄已握紧双拳,转身欲要离去。 江苒忍不住跨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 卫襄僵住,那一步却再也迈不动。 罗mama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两人。 “放手。”卫襄负气,冷冷开口道。 江苒咬了咬唇,松开手。 卫襄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拽过她的手气道:“我叫你放,你就真放了?” 江苒挣了挣,没能挣脱,柔声道:“十一,你先放开我。” “不放。”卫襄赌气道,“不是你要拉住我的吗?说吧,有什么事?如果要谈话,抱歉,我没有时间。” 江苒望向他,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张如玉无瑕的面容上,幽黑的眼眸波光粼粼,鲜花般的红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直线,显得任性而倔强。 她的心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再不忍心说任何刺伤他心的话,含笑道:“十一,此去一切珍重。” 卫襄眸光一闪:“你拉住我就为说这个?我不过是为父皇庆生,又没危险,何来‘珍重’两字?” 她不语,心中的担忧几乎要满溢而出,渐渐泪盈于睫。 卫襄迟疑,脸色微变:“苒苒,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随即跨前一步,亲昵地附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莫担心,若真有意外,鸣叶和我留下的护卫会送你回去,不会连累于你。” 混蛋,混蛋!她担心的是他连累她吗?江苒几乎被他气笑了。 卫襄的眼角眉梢却已渐渐堆上笑意,如冰雪初融,暖阳乍现。他毫不迟疑地展开双臂,一把搂她入怀:“苒苒,好苒苒,你担心我,我很欢喜。” * 卫襄离开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两三天后,江苒果然收到了陈莹莹下的帖子,说得了两篓南边的螃蟹,邀她去吃蟹游园。 螃蟹性寒,江苒身子还在调养,吃不得寒凉之物,眼看万寿节之期将近,更无心冒名与人交游,正要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拒了。 鸣叶在一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