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弘允!” 锦月泪如雨下,拼命拨开人群,到弘允正对的另一方向,重新出现在弘允的视线了。 她那样虚弱,走得那样吃力,弘允看见她拔过的百姓肩膀上都是她的血手印子。她受伤? 锦月终于到了法场边缘,可有羽林卫把守她一步也无法靠近,更无法翻上刑场台子。“弘允……” “锦儿。”弘允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蓄积。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为一个女子落泪,不再那样从容。 弘凌告诉他锦月回心转意留在了他身边,他信以为真了,若不然怎会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母子。 可现在,他确定自己被弘凌骗了。 “锦儿听话,回去,不要看着我……” 弘允的声音有丝颤抖,他侧开脸,想用长发掩住脸颊的血污。 “如果你还敬重我是你夫君,是你兄长,请不要让我狼狈地死在你面前,给我最后的尊严……” 锦月崩溃地摇头,无计可施,无可奈何:“不!不要!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闻这句质问,弘允落下清泪,望着哭成泪人的女子,颤抖了唇,再说不出话。 是啊,她该怎么办啊,他的锦儿没了他在身边给她一个家,她该何去何从啊…… 好在,他早已为她留了一队护卫,应足以在万险中保护她…… 行刑官看了眼日晷:“午时已至,行刑!” 马匹绷紧了铁链,马匹便的羽林卫高举锥刺只待扎向马臀,将犯人分尸。 “不!不要,弘允,弘允——”太远了,锦月已无法看清弘允,只仿佛见他嘴巴一张一翕,无声道:“闭上眼睛,听话。” 烈马痛嘶,狂奔起来。 天光乍阴下,秋天竟打起闷雷。 “天啊,苍天怒了!” “杀孽啊……” 百姓惊叫。 锦月在狂风中眼前一黑,待到眼睛再看清明,天上下起了冰雨,和冰水一样凉落在身上。 刑场台子很快被打湿,雨水汇聚成河,夹杂着鲜血丝,汩汩留下来。 百姓四散,锦月盯着那血丝睁大眼不敢眨眼睛,只泪水如雨水滚落,更不敢,往台子上看一眼。 弘允说了,让她不要看的,他那么高贵的人,不会喜欢她看他狼狈的模样。 锦月跪在泥泞里,颤颤伸手捧住一汪血水,附在脸颊侧,仿佛从小到大依偎弘允时的模样,好像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在颤抖…… 终于,她勾着腰颤抖了一阵,骤然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啊!” 远处,黄缎子华盖下弘凌在浩荡随从的陪伴下,看着雨中痛哭的锦月,沉重地凝眉沉思。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个女人很快就能陪伴他左右,他们一家四口很快就能团聚了,可是……为何他会不安。 仿佛那雨中瑟瑟发抖的女人,如蝉蛹一样在变化,从后背展出了她的翅膀,却不是蝶翼,是羽翼刚硬如尖刺的鹰隼。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了。一章三千字一般,这一章七千多,因为检查费时间长了一点,大家久等了。 昨天电脑又崩了了! 用苹果笔记本却偏偏要装个windows……三天两头就出问题,我觉得我真是…… 打算切换用苹果系统算了,无法启动丢稿真是心碎啊…… 有没有小读酱是电脑高手的,给点建议? ☆、第128章 2.7.0 【第一百二十八章】 弘允死的那天, 大雨下了一整个白日,下午变成冰珠子, 到了夜晚成了鹅毛大雪。 整个长安淹没在雪白中, 仿佛所有的血腥与黑暗都一同平静了。 或许是因为映玉为锦月挡了一刀而死, 弘凌大发慈悲将她追封为慧昭仪令奚官局厚葬, 又将她遗物从冷宫迁出赐芳菲殿让人一直打扫空着,宗正府将她名录重新贴在后妃位列记录中, 算是正式承认了她身份, 而不是冷宫的孤魂野鬼。 弘允被处以极刑的当日,代王驿宅便被查封, 府中无关紧要的奴才尽数流放漠北修筑要塞,那地方、那差事是有去无回的。紧要点的属下自是一个也未能幸免全部腰斩, 不过朝中层向弘允示好的大臣却一个都无事。众人猜测,定是仁慈之臣进谏劝诫的残酷暴君放过这些人,否则按照新皇荒唐残暴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血流成河呢! 新皇如何不荒唐? 自己弟弟刚死,就已经将弟媳给名正言顺霸占着, 关在后宫里。 有风声说, 赐封代王后婕妤的圣旨已经摆在了皇帝的案头,只差盖个玺印宣告天下。而代王后的小儿子桓也被接入宫中奶娘乳母一堆伺候得好好的,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揣测如这个早冬漫天挥洒的雪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她还是不吃饭也不见人?”宣室殿弘凌看了阵奏章,从头到尾翻来翻去却怎么也看不进,干脆让曹全招来了芳心殿负责总管饮食起居的内侍问锦月情况。 小太监:“回、回禀陛下,正是,代王后这五日来成日关在寝殿里,送去的饭菜也只偶尔吃一口,有时一整日也不喝一口水,代王后不说话也不许人进去,奴才在外头也瞧不见代王后的模样……” 曹全忍无可忍一耳刮子摔在内侍脸上,低斥道:“不长脑的东西,哪里来的‘代王后’,那是锦月夫人!” 小太监被打得个七荤八素,捂脸战战兢兢才见皇帝正不悦盯着他,他大骇如濒死,磕头如捣蒜地求饶。 弘凌最近身子更不如前,冷瞥了眼太监磕破的额头,丝丝血腥让他很是腻烦。皇帝挑下眉毛曹全就知什么意,对太监道了声“滚”,小太监连滚带爬退出去。 “皇上这是要去哪儿?还是待老奴先去备轿再出门吧,外头下着雪珠子呢,恐怕凉着您龙体。”曹全见弘凌要外出,急忙问。 弘凌瞟了眼天色。“你说,锦月现在待在屋里,也不许人进去,定然没有少炭炉,屋子冷若冰窖。”他声音有些淡,“朕最明白一个人待在屋中受冻是什么感觉,仿佛连心窝子都冷透了。” 哗啦,弘凌拉过棕狐毛大氅披在肩上就出了门。 曹全果然没有骗人,天气很冷。弘凌感官虽然麻木,但身体的不适来得更加明显。 寒凉的空气熨帖着肺,他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惊得芳心殿锦月寝殿外围着焦急跺脚的侍女连连下跪,哆哆嗦嗦茶汤洒了一地。 “奴婢拜见万岁。” 弘凌恍若未闻,劲直三两步走到门外压着怒火。 “开门!” 骤然而来的声音让昏暗的寝殿骤然惊醒,连同殿中枯坐在墙角的女子也怵然惊醒!她惶惶然盯着整个黑暗里殿门泄露的那一丝唯一灰白亮光,随着来人的气息而有些晃动。 她本能惧怕,往后一缩。 门外,弘凌久久没得到回答,心中压抑不悦更甚。她竟能为弘允,伤心到绝食自裁的地步吗? “尉迟锦月,朕命令你开门!” 弘凌的话语有着让人不容反抗的敬畏,只要他说出口任何人都不得不照做,可,这一次他失败了。 门缝里静寂了许久,幽幽传来一个字。 “……滚……” 那个字仿佛从被雪掩埋的冻尸肺腑发出来的,冰凉彻骨,让耳朵、胸腔、四肢百骸也俱是一寒。弘凌明明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可他在这一瞬感到了彻心彻肺的冷! 曹全远远跟在弘凌身后也听到了门中传来的那个“滚”字,吓得是满头大汗! 弘凌紧咬着牙槽,费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劈开门进去掐住那女子的冲动,重重道:“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何必耍这小孩子才耍的脾气,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屋中过了一阵似乎有一声绵长而虚弱至极的冷笑。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 “是,朕金口玉言,只要你想要的,朕无一不能满足你!” 屋中纤弱的影陡然侧脸,与弘凌隔着一扇门对视。 “好!那我要你即刻就死在我面前你做得到吗?!” 门扉猛地被内里一冲撞,啪地巨响门框摇晃,弘凌惊了惊后退一步,曹全几乎魂飞魄散挡在弘凌跟前,才喊了“护驾”的头一个字就被弘凌抬手止住。 曹全不得不让开,不放心地多嘴:“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弘凌冷冷站了一阵。里头传来极轻微、虚弱的一声冷笑,而后再无话了。 弘凌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瞟了眼滴水檐下侍女端的膳食,都是大鱼大rou,那油腻都结块了,硬邦邦的结在汤菜表面。 弘凌凌空一挥袖,一道空气击中侍女手中食盘,刹那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将这些掌膳御侍重则五十,退出宫门!” 弘凌大走走远,先前贪看皇帝容颜的宫女都在满地油腻菜汤中瑟瑟发抖求饶,弘凌却已是聪耳不闻,渐渐消失在芳心殿的大门外。 曹全留下善后,瞟了眼那油腻得让人作呕的东西。 各宫膳食都有典膳局的掌膳御侍亲自拟好,并非胡乱临时做的。宫女朝曹全求饶,曹全有些心软掏了白手帕捂住鼻子闻:“谁许你们送这样油腻的东西来给锦月夫人的?这东西油腻得让人作呕,别说夫人这样的金贵身子,就是低等侍妾也吃不下,陛下留你们性命已是开恩了。” 宫女涕泪肆流,哭求:“公公,这真不关奴婢们的事啊,呜呜……是康寿殿新调来的掌膳御使吩咐,要给锦月夫人大补身子,才专做了这些大补的东西。掌膳御使是伺候太皇太后饮食的,奴婢们也不知道这不适合锦月夫人,以为夫人喜欢吃这些啊,公公,奴婢几人愿望啊……” 康寿殿?曹全眼睛一转,再看地上狼藉的食物,油腻且不说,有些食物……竟然,竟然是相克的。 他明白了过来。 “哎,这哪里是大补,分明是要锦月夫人更加没有胃口,饿坏身子啊。你们便祈求能熬过这五十杖责吧。”曹全叹惋一句走远。 雪花飒飒,宫女的哭声,寒风的呜呜,仿佛游魂野鬼从窗户缝、门缝里钻进来缠在锦月耳侧。她好像还听到了弘允行刑时刹那的痛吟,任她怎么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住。 如尖刀在刻骨、剜心,让她浑身都抽痛。 “不,不,不要……弘允……” 芳心殿自伺候膳食的几个宫女被杖毙,阖宫上下奴才无人不胆战心惊,日日如履薄冰。他们没见过屋中的女主子,便生了许多揣测和害怕,觉得这逆党孀妇定是被那数千冤魂附体了,总是阴森森的。 芳心殿的奴才都怕极了,谨言慎行,谁也不说话。 弘凌先是每日都来看一眼,而后隔日、隔两日才来,有时带着小黎来,有时抱着小儿子小桓来,可他来时,寝殿的门从未开启过。 后来,皇帝渐渐不来了。 这里彻底的寂静成了一座坟墓。 今日,已是几场雪之后的隆冬。距离弘允被处死,已是快一个月了。 曹全、李生路远远尾随着弘凌父子三人,走过芳心殿白雪皑皑的园子。父亲做一个大孩子右一个姗姗学步的小家伙,缓缓走到紧闭的门外。 弘凌将小桓的一团手儿交到小黎手中,叮嘱了句“好好拉着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