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因圣上交代过要好好办,所以内廷六尚局在紫英殿设了近百坐席,邀皇室五服中的所有亲贵同襄此乐事。 这一天,戍时整,履霜和太子带着四位良娣,共同跟在帝后身后,驾临紫英殿。 内侍一声唱喏,殿中原本在饮酒的众人一下子都跪了下来,叩首请安。 圣上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何必...”话说到一半,胸口猛然呛上一阵咳嗽。紧跟着,越咳越厉害,到最后几乎在抖心抖肺了。 皇后和太子见了,忙一个给他抚胸口,一个给他倒茶。又说要请御医。他摆摆手拒绝了,“朕好得很。”推开了他们,勉强把话说完了,“都起来,起来吧。” 众人闻言都站起了身,重新坐到座位上。但一抬头,全都愣住了。短短几日不见,圣上竟又老了许多。脸上泛着密密的皱纹,脸色也白里透着青。 履霜心里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这阵子圣上衰老的异常快,这让她觉得不详。她正想再和太子说,还是宣御医来吧,耳边忽传来一把娇俏的声音,“陛下,皇后,妾斗胆,有个请求。” 履霜转头看去,是坐在下方的小宋良娣在说话。 因她是皇后的甥女,帝后两个都不把她当寻常侧妃待的。所以此刻听她这样说,都笑问,“什么?” 小宋良娣侧着头,笑靥如花道,“陛下身体不舒服,不如让庆儿坐您边上吧。小孩子家说说笑笑的,也讨人喜欢。” 圣上一向喜欢刘庆,所以闻言马上点了点头,说好啊。 小宋良娣便给她jiejie使了个眼色。孰料对方皱着眉,微微地摇了摇头。小宋良娣几次示意于她,她都没有反应。 小宋良娣索性自己站起了身,笑道,“jiejie今天不舒服呢。”说着,从乳母手里抱过了皇长孙,往上首去。经过履霜时,她佯作不好过去的样子,为难道,“这里过道好窄呢,烦请太子妃让一让我吧。” 竹茹见她语气看似恭敬,实则骄纵,忍不住皱眉想说话。履霜看了她一眼,微微向旁一让。 小宋良娣嫣然一笑,抱着皇长孙去了圣上身边。 圣上接过孩子,逗弄,“庆儿,庆儿。” 刘庆咯咯的笑,响亮地喊“皇祖父!”小宋良娣一边笑吟吟地在旁看着,一边顺势抚着裙子坐在了圣上的下首位置。 ——这位置虽未和帝后同列,却也是远超太子夫妇了。 圣上正和皇长孙处的融洽,见了也没有多想。皇后就更不会说什么了。所以小宋良娣竟是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申令嬅见她这样,显见的是在欺辱太子妃了,内心不忿。半开玩笑道,“月枝meimei怎么坐到上面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父皇的妃子呢。” 众人见她说的刻薄,都暗自笑了起来。 小宋良娣见了,脸上挂不住,但还是硬撑着道,“申jiejie想多了。我不过是想着庆儿闹腾,只怕要吵着父皇,这才坐在旁边照应的。” 她振振有词的,申令嬅一哑,暂时回不出话,使了个眼色给履霜。但履霜见太子注目于大宋良娣,颇有为难之意,心中明白,他不愿因呵斥小宋良娣而令她jiejie伤了体面。他既这么想了,她少不得忍了,对申令嬅摇了摇头。 对方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转过了脸不理她。 倒是一旁的梁良娣,不满地嘟囔着,“虽是家宴,但座位也有次序的。怎么就这样了?” 圣上顾着和皇长孙说话,没听到。皇后和小宋良娣又装听不懂,一个也不接话。直把梁良娣臊的脸通红。 履霜见了,站出来打圆场道,“眼见着人也来齐了,大家举杯共饮吧!” 太子端起酒杯,接过话头,“今日虽是小儿的生日宴,但亦是与亲贵们聚首的家宴。大家不要拘束,尽兴才是。” 众人都跟着端起酒杯,挨个祝祷皇长孙平安顺遂。 太子含笑一一受了。 气氛正融洽时,殿门口传来喧哗声。履霜随意地往那儿看了一眼,顿时僵在了原地。 是窦宪,被成息侯和黄门们扶着,走了进来。 他往常虽是武将,但有世家公子的清贵在,一向是很爱干净的,衣服总是十分整洁。但今天,履霜即便坐的远,也一眼望见他面孔通红,衣襟处尽是斑驳的酒渍。又见他一路被人扶着过来,众人纷纷掩鼻,大概猜到了他那身衣服几天都不曾换。 这样想着,他逐渐的走近了。 成息侯强忍着众人的打量和满心的尴尬,扶着儿子请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皇后眉头一皱,打算斥责。但太子不欲履霜难堪,在她之前开了口,“岳丈和大舅快坐吧。来人。” 马上有手脚伶俐的宫女过来,从成息侯手里接过了窦宪,搀扶着他坐下。 他大约是醉的厉害,一坐下去,马上就瘫在了座位上,捂着胃,作势欲呕。成息侯忙拿了放置在旁的小盂过来接着。饶是如此,那股难闻的气味还是很快就散了开来,殿中众人都抱怨不迭。 履霜看的满心惊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宋良娣却当她是在尴尬自愧,娇笑着对帝后道,“哎,太子妃的哥哥也真是的。犯了那样大的罪过,父皇也不过就是斥责了他几句。他倒好,内怀不服,竟弄成了这个样子。可见世家子有才能...” 大宋良娣听她出语刻薄,直觉不妥,开口想劝阻。然而履霜已早她一步,厉声道,“家兄只是回京早了几日。虽有令人责备处,但绝称不上罪过。良娣慎言!” 她自嫁入东宫后,一向温柔静默,几乎不曾有提高声音的时候,小宋良娣不由地吃惊。但想着她素日里的性子,也无甚令人惧怕处。遂又轻慢道,“哦?那么妾请教太子妃殿下,令兄交纳的金二斤八两,所为何来?”履霜一时接不上话。她觑着这模样,更得意了,轻轻笑道,“殿下以为妾身处后宫,便没有听说过‘士亡法’与‘交金赎罪’两词么?” 履霜听的咬紧了牙,心中闪过杀意。宋月枝不敬她,已非一日。这原也没什么,反正她身在东宫,也不过就是个平衡各方的摆设。只是宋月枝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窦宪。这样想着,一改往昔的温和,冷笑道,“哦?宋家那样的门楣,听闻良娣又是从小不受重视的庶出女,竟也有人教导良娣这许多事?” 小宋良娣听的一愣。大约没想到她也会说这样刻薄的话。直到周围人都偷偷笑起来,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道,“你!” 履霜没有给她回嘴的机会,冷冷又道,“本宫的哥哥几次挺身而出、报效国家的时候,良娣兄妹还都躲在后面安享清福呢。如今时日太平了,良娣的话倒多了起来。” 申令嬅听的又解气又好笑,附和说,“可不是么。自己兄妹两个没什么本事,倒好意思随便张口,攀咬别人。” 梁良娣碍着皇后,不好多说,但也加意地陪着笑了几声。 一时小宋良娣面红耳赤,求助似地看向帝后,“父皇,母后...” 圣上看都没看她,仍旧逗弄着皇长孙。皇后却同她同仇敌忾,忍着气没与履霜计较,转头向底下的窦宪发问,“你也是陛下的外甥。怎么好好的,把自己糟践成了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