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我惊惶地把手覆在他白皙胸口上正在流血的一处伤口,骤然之间,受伤的画面重现。

    某个夜晚,不知道是哪一天,路萌站在结界外的石碑前,面前是万戮……他们早就到这里了?我不禁怀疑。

    万戮骤然发动攻击,路萌与他缠斗,不幸被万戮所伤,毕竟路萌的功力不是万戮的对手,现在看来,万戮的功力又有所提升了。

    路萌胸口挨了重重一击,他当时痛得吐血,勉强扛住万戮的攻击,趁机溜走。

    但他并没有走多远,又埋伏起来。

    然后我的眼眶就湿润了,为了这个傻乎乎的蓝毛,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路萌蹲守了半个月,就是为了找机会提醒结界里面的我,万戮就在外面埋伏,他想了很多办法进入结界,但是,他的功力不及,每一次都被结界弹出去,如此又受了不少伤。路萌却一直孜孜不倦地和万戮打着游击战……

    直到今天,我和皇近泽从结界里出去,去镇上买衣服,万戮想要伏击我们,被路萌拦住,他们一直从早上斗到下午,到我们回来。

    我收回手,记忆像漩涡,飞快地吞噬这我的精力和体力,路萌伤的太重,我一时治不好全部的伤,他也没有恢复够体力,还没有醒来。

    我望着路萌精致姣好的睡颜,心情格外复杂。

    他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稳,看样子伤势已经稳定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舒了口气,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心中不禁又想,皇近泽怎样了。

    我现在这样,肯定是帮不上忙的,但是,以皇近泽的功力,应当能够打败万戮。

    比起皇近泽,路萌此刻更需要我。我便在床前坐下,等着他醒来。

    突然之间,地面一震。

    紧接着,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跑动声。

    “给我搜,他就在这里!”

    我听见万戮吩咐手下的声音,暗暗心惊。

    为什么他的声音能够通过结界传进来?难道说,他进入结界了?那皇近泽怎么样?皇近泽明明说,那是他亲自下的结界,没有他的允许是没有人能进的来的,所以我才一点都不担心,但是现在看来,万戮竟然闯进来了?不会是我听错了?

    我立刻冲出去,又站住,回转身,担忧地看向静静躺在床上的路萌,怎么办,路萌还没有醒,万一有人打进来……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那就只到门前看看好了。

    我刚走到门前,门“嘭”地弹开!

    万戮他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本能感到害怕,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接着又暗骂自己胆小,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决不能在这个恶棍面前退缩。

    我站住身,怒视万戮:“你想干什么?我还没去找你,你先找上门来了?找死吗?”

    万戮笑笑,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拎出一件东西,道:“怎么,这东西你还认得么?”

    我一愣,这不是九曜王印吗?

    九曜王印怎么会在他手上?我明明、明明就给仙尊了啊,仙尊是断断不可能把九曜王印给万戮的,那,万戮是怎么拿到的?难道说……仙尊被万戮暗算了,九曜王印被万戮抢走?我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可怕的猜想。

    万戮却似笑非笑地问:“怎么?心虚了?你不是一直在假冒姝言公主么?现在见到真货,又害怕了,怎么,害怕我在某些人面前揭穿你的真实身份?”

    我完全不知道万戮在说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接着,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皇近泽的声音。

    “你骗我。”

    万戮微微侧开身体,露出后面的人。

    皇近泽的衣服没有破一个角,还是我在镇上给他挑的那套黑色的,他的眼神却是我陌生的,我知道他一定是被万戮的花言巧语骗了,我怎么能放他单独和万戮这个狡猾的东西在一起,我一定是昏了头……可是,我又不能不救路萌。

    现在误会已经铸成,懊悔也没有用了,还是赶紧想办法解决吧。

    我说:“师父,我……”

    话未说完,声音已卡在喉咙里,我的后背狠狠地撞在墙上,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一般,痛的我眼前一黑,半晌都不能说话。

    皇近泽出招总是很直接,就像他曾经教我的那样,任何招式不能直取要害,都是华而不实。

    我感到难以呼吸,本能去抓住皇近泽的胳膊,来稳住我的身体,他注意到我的动作,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向上提起,渐渐的我的脚都无法够到地面,我两手死命地掰他铁钳一般的手,我知道掰不开,但也要挣扎着找一个支点来缓解窒息带来的痛苦。

    皇近泽的手丝毫未放松,他一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墙上,不,不是墙,是粗糙的树洞内部,曾经,为了把它装饰的好看一点,我和皇近泽一起从附近的林子里采了花,把它们铺在石头上晾干,然后串成一条一条花环,挂在内部作为装饰,现在,那些花环都被我的挣扎弄碎了,掉落一地。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朦胧地望着皇近泽,看到他的目光缩了一下,一闪而过的犹豫之后,他问:“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公主?”

    我怔住,他早晚会知道真相,我本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但是没想到,却是在最坏的时机,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骗我???”皇近泽非常愤怒,再次重重地把我甩在墙上,我听到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太多治疗时体力的流逝让我根本没有力气去和他对抗。

    “你不要再装了,骗子。”皇近泽狠狠掐住我的下颌,他那张正直无比的脸上露出被欺骗和被羞辱的伤心与愤怒,那双桃花眼里暴起丝丝愠怒的金色,“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装的那么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假惺惺地一切都为我好?我是不是很好骗?没错,我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你!”

    单纯的人会对陌生人好,会以善意的态度看待世界,但是,这不代表他没脾气,我知道的,单纯的人被欺骗之后,会更加愤怒,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这样存心地骗人。

    我确实骗了皇近泽,我必须承担骗他的后果。

    “对不起……”我说。

    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竟然要被他掐死在这里么,本以为光明之路就快到了。

    谁知道,还有更糟。

    在窒息的眩晕中,竟有一波波快感自身下袭来,我愕然,无法相信,这种情况下,雨露均沾丸竟然开始发挥效用了?这是要逼死我吗?如果,如果我在皇近泽面前突然发作,丑态毕露,我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师徒情谊,也许就毁于一旦了……

    呵呵,我还在期待什么,现在不就已经毁于一旦了么。

    皇近泽忽然松手,我从墙上滑落下来,抓住衣襟,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好痛,但是突然涌进来的空气,让我的神智恢复了清明。我贪婪的呼吸着甘冽的氧气,让它们充满胸臆,四肢的麻痹渐渐又退去了,我抬起头,看到皇近泽正眉头紧锁,目光盯着一边地下,似乎正在纠结矛盾,做着痛苦的抉择。

    “……我可以解释……”我背靠着墙,舒缓过来气息后,平静地对皇近泽说,只希望,皇近泽能够听我解释,等他气消了,我再去想办法舒缓体内难受的感觉。

    我的目光抬起,看向一边准备坐收渔翁之利的万戮,我不能让他得逞,上一次,他暗算了我,让我中了雨露均沾丸,这仇还没有报,我今天一定要亲自报了,我要把他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给撕碎。

    我恨恨地瞪着万戮,对皇近泽道:“我不知道这个人对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的所作所为,正是此人,他谋反篡位,害死了我父王和母后,我被逼逃出九曜国,蒙连山仙尊收留,我要复国,要替九曜王室报仇,因此隐瞒身份,向你学武,我隐瞒在先,是我对不起你,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但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就是今天不行。”我说,揉了揉手腕,虽然力气还没有恢复,身体也渐渐发热起来,但是,我今天遇到了这个恨不得生食其rou的恶人,我绝不放过他。连同我的份,连同冷夜的份,我要一起把仇报了。

    我走向万戮,忽然,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拦住。

    皇近泽并没回头,他沉声道:“到现在你还没说真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我就是姝言。”

    “你不是!!!”皇近泽转过头,一双褐色的眼眸隐隐爆出金色的光芒,丝丝流转,仿佛压抑不住的愤怒情绪带起能量的失控。

    “真的公主,我已经见过了。”

    皇近泽紧紧盯着我:“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是什么人?”

    真的……公主?

    我愣住,忽然,想到万戮的阴谋诡计,背后一阵发凉,竟然还是被算计了,曾经万戮用假冒的公主在仙尊那里差点就骗过去了,若不是雨露均沾丸突然发作,仙尊给了我一个解释的机会,那现在估计我都无法站在这里和皇近泽学武。

    现在,万戮又用同一套方法骗皇近泽。

    而至今为止,我仍然没有见过那个假冒的公主,但是,见过他的人,似乎都说他更像真的公主,就连,皇近泽也这样想。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凭什么认为他带来的人就是真的公主?”我压抑着身体上的不适,淡淡地说。

    大概我的语气太过平静,皇近泽反而有些被激怒了,他金光灿然的眼睛愤怒地转向我,悍然问道:“如果你是公主,那你的王印呢?”

    这、我没法解释。

    王印为什么会在万戮手里,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阴谋,而我,不知不觉就被一张阴谋的大网给收紧在了其中。

    我的目光与万戮得逞的笑意在空中相遇,我大叫一声,突破结界,向万戮扑过去。

    “嘭!”皇近泽一拳打在我腹部,我“哇”地吐出一口酸水,连同中午一起吃的汤饼汤汤水水都呕在地上。

    我弯下腰去,听见皇近泽沉声说:“你真让我……失望。”

    我又何曾祈求过你的希望,是你不愿意相信我,如今却来责备我让你失望,无法控制双腿跪倒在地,我拧住胸前的衣服,抑制自己丢脸地再吐出来,比起生理上的难过,想要流泪的冲动更加难以忍受。

    为何,为何,不相信我。

    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呢?难道就相信一个初见的人,而不相信和你共处了这么久的人呢?

    然而此刻再说这些,也是无用,白白让万戮在旁边看了热闹。

    我恨的咬牙,再忍痛站起来,对上皇近泽的目光。

    “请你让开。”

    “你骗了我,还、叫、我、让、开?”皇近泽咬牙切齿,揪住我的衣襟,把我拉到他面前,他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额上青筋直迸。

    闭了闭眼睛,无法克制的水汽弥漫在视野间,我凝视他已然变成全金色的眼睛,无奈地说:“……我是骗了你,但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你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希望尽我所能,让你幸福。可是我今天无法跟你解释,你能不能让我过去。”

    皇近泽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恨恨地咬牙说:“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我发誓,我从没想过伤害你,若我说谎,天打雷劈,死无全尸。”

    皇近泽像触电一般骤然松了手,他别过脸,因为咬着牙而脸颊紧绷,他挤出一句:“用不着你发誓,以后,我自己会判断。”

    说完,他退开一步。

    最后一重阻碍撤下了,我和万戮直接相对。

    雨露均沾丸引起的痉挛,一阵一阵侵袭着我的身体,而霜月琴,在万戮身后的架子上放着。

    我的手指碰到颈间悬挂的叶笛,想了想,又放下了。

    若是王印都被万戮夺走,那仙尊可能已经陷入危机,何况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隔了那么远,仙尊真的听到了叶笛的声音,想要赶过来也需要至少半天的时间。

    仙尊把一半功力传给了我,又给我向皇近泽学习武功术数的机会,这番苦心,我又怎会不懂得,我的问题,总得我自己去解决。

    我缓缓取下佩剑,顶端镌刻着“冷夜”二字的地方,已经被我磨到花纹发亮。

    “万戮,”我道,“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万戮一直微笑着,听到我这话,倒有几分意外,眉头微微挑起,苍白狡黠的脸孔上露出一丝讶异:“哦?”

    “我不会法术,到现在为止还没学会,所以我们比武术,若是武术上我胜了你,你就——”我略微思索了一下,让万戮自刎谢罪不太现实,让他说真话也不太可能,“你就向我磕头认错,然后滚出神木台,一个月,不,三个月内不得再走进这里一步。”

    万戮似乎被我的大言不惭惊到了,很快,他那双墨绿阴森的眼睛里露出兴致勃勃的神色,紧盯着我:“看来,你跟着两个师父学了不少,进境不错啊。”

    “怎么,你不敢跟我打这个赌?”我翘起嘴角,挑衅道。

    万戮哼笑一声,目光上下打量我,道:“打赌可以,不过,若你输了,又该如何?”

    我笑了起来:“我输了,难道还有活路么?”

    我看向一旁铁青着脸的皇近泽,听到我的话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却也并未作出任何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