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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第076章 山雨欲来

    076山雨欲来

    夜半,谢秋姜与李元晔散步归来,赛马进入第二轮。有个女郎拔得头筹,竟压过了素有巾帼之勇的黎城太妃。众人鼓掌,不可思议。秋姜也觉得好奇,放远了目光打量。不料此人策马而来,一阵烟尘滚滚,恰巧在她面前停下,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递给她:“谢使君素来善骑,想必不会拒绝。”

    白纱外垂着珍珠面挂,秋姜看不清此人表情,只觉得她的眼睛极为熟悉,望着她时,好似带着一种怨毒。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秋姜接过,笑了笑,转身却牵了马走出几步,笑道:“有女郎献马于三娘,如此良驹,三娘不敢独自乘骑。众娘子可有意?”

    白纱挂面的女郎面色微沉,眼中疾射出冷光,不禁眯起眼睛,冷哼一声,转身没入了人海里。

    贵女和贵妇纷纷涌上前来,争相探看。

    “我来。”元嘉公主分开几人,直接夺了秋姜手里缰绳,翻身而上,微微调了调坐姿,猛地扬起马鞭抽了一记。马儿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一鼓作气奔出好几里。

    “殿下好马术!”

    “真是炉火纯青!”

    “便是北地最俊的儿郎也未尝可比!”

    ——这就夸张了。秋姜心道,略有些恶寒,轻轻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料元嘉奔出不过数十里,马儿忽然扬蹄而起,绷成了一条直线。

    “马惊了!”远处驯马人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元嘉被掀翻,就地滚了好几圈。太医令和维护草场的四郎将都来了,秋姜隔得远,看不清,也没有兴趣,只是心里疑惑警惕。

    “贱人何在?”元嘉的声音和她的步子一样快,不刻就在众星捧月中到了秋姜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子抽来。秋姜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遮面。

    旁边闪来一人,将她拦在身后,硬生生受了这一鞭。

    “啪”——如此响亮,所有人都噤声了。

    元嘉更是难以置信,望着眼前人,瞳孔骤缩。

    “林——林瑜之!”她执鞭的手都在颤抖,难以置信,不能不信,死死地盯着他。怪不得他连月来不露一个笑脸,怪不得他初时拒婚,怪不得他对她这样不假辞色……纵然她是傻子,此刻也明白过来了!

    她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只觉得不断有光晕在旋转,所有人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放大,每个人都在嘲笑她。

    “啊——”她大喝一声,扬起马鞭就冲二人劈头盖脸抽下去。她已然失去了理智,状若疯癫。林瑜之却不敢反抗,回身抱住谢秋姜,把所有的鞭挞拦在自己身上。

    周围人自觉闪远,空出了一个以三人为正中的圆圈。

    没人敢阻拦发疯的四公主,最后李元晔赶来,制住了她。元嘉睁着猩红的双眼,发狂地挣扎:“你是何人,竟敢拦我?不怕死吗?”

    元晔面无表情,四平八稳地俯视她:“四殿下息怒,纵然这二人有所不对,此地众目睽睽,不可失了皇家脸面。晔已遣人禀明陛下,一切自有圣上决断。”

    他的眼神如清澈溪流,声音如凉润雨丝,让人神清目明。元嘉渐渐找回了一些理智,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方悟过来:“晔?你便是最近入京的琅琊公李元晔,陇西李四郎?”

    “正是在下。”元晔松开了她。

    元嘉打量着他,忽然,哧的一笑,讽刺道:“你不呆在豫州抵抗南獠,来洛阳作甚?”

    元晔道:“恭贺四殿下大婚。”

    四周顿时噤若寒蝉。

    元嘉眼罩寒霜,手中鞭子倏忽又攥紧了,冷冷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rou来。元晔任由她看,岿然不动。元嘉却笑起来,啧啧道:“真有胆色啊,李君侯。”

    “承蒙殿下夸赞。”

    “只是我怕你当不起。”她猛地提起手中鞭子。

    身后忽然有人道:“他有什么当不起的?”

    元嘉惊得手中鞭子落了地,忙回头跪地稽首见礼:“阿奴参见大人,大人万圣!”这么多眼睛看着,她本不必行如此大礼,却因做贼心虚,下意识跪了磕了。皇帝气得微微发抖,震怒道:“你可真是朕的好女郎!”

    元嘉吓得不敢辩驳一词。

    皇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散了?”

    周围人连忙跪地谢恩,俯首退去。

    元嘉也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皇帝这才走到秋姜面前,林瑜之连忙避开。皇帝却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林瑜之应声跪地,大骇:“陛下恕罪!”

    皇帝切齿地望着他,目龇欲裂:“这个耳光,是替元嘉打你的。你胆敢辜负他,下场就不是一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林瑜之闭口不应。

    “还挺倔的。”皇帝上前两步,一脚踹翻了他,脚底狠狠踩在他的脸上,反复碾过:“你真以为自己是士族子弟,朕不敢动你?不过一个寒门庶子,朕的一条狗而已,朕想用你时便用,想让你取悦元嘉,你就去卖好,竟然还敢有主见?”

    他的语气轻蔑冷漠,听来格外嘲弄,但是理所当然,仿佛此刻脚下踩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林瑜之的身子微微颤抖,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元晔面无表情的脸,总觉得他眼底颇有嘲弄,面色不由涨红。有什么比在情敌面前如此丢人更加难堪?凭什么,他们都不把他当人看?他眼前白光一片,只觉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好一阵子反应过来,才发觉秋姜扶着自己使劲摇晃。

    ——原来,皇帝早就走了。

    “修文,你怎么了?”秋姜后怕地望着他。

    好半晌,他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挂在嘴角,也不搭话,像个木偶似的反而更大地笑起来。秋姜惊惧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李元晔私心作祟,拉了她起来,温声道,“他现在不需要你的安抚,他只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秋姜一想也是,不过心里到底愧疚难安,又不放心,走时还一步三回首。

    林瑜之从那以后,更加安分守己,变得格外沉默起来。秋姜虽然心里有疑,但碍于身份,只得与他保持距离。至于是何人那日要害她?不用查也知晓。手底下的探子来报,确实是谢妩姜和谢云姜遣使来的,是个曾与她在内宫有过过节的女食。

    不过一个小小女食,秋姜也不放在心上,只让人打发了她去浣衣。

    她日常除了处理奏章诏书,闲来时也随同二三女史去尤蓝台与几位重臣协商切磋。一人路上对她道:“谢使君来的次数不多,有所不知,这尤蓝台是太武皇帝时候建的,珍藏了各司各类的典籍,博采众长,是我大魏的文化精髓。先文帝汉化后,便勒令鲜卑八族的贵女子弟必须识文断字,每人一周至少需来四次,否则交由宗正卿处置。”

    “明面上好看的吧,难道还真的执行?那可都是各族亲王贵族的爱郎啊。”另一人质疑。

    “不信你去打听!太子殿下当年鄙夷汉族文化,不肯遵从汉化策略、学习汉文典籍,先文帝照样不姑息,宗正卿那儿关了三个多月呢。”

    “真是不可置信。”

    这人得意道:“所以啊,从那以后,就没人敢轻视这儿了。先文帝陛下的积威所致,每有来这学习读书的,没有一个敢大声喧哗。”

    她话音未落,殿内便传来一声大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恭羞与汝为伍!”

    “天哪,何人胆敢如此?”这女史目瞪口呆。

    秋姜认出王恭的声音,连忙致歉,转而快步入殿。一进门,便见了争得面红耳赤的王恭和谢远二人。

    王恭神情愠怒,秋姜从未见过他如此横眉怒目,大师风范,不由愣在那里。

    谢远只是冷笑:“对,你是君子,我是小人,行了吧?当日便说明白了,你看不上我,我们分道扬镳、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你为什么处处在朝堂上针对排挤我?还屡次弹劾我?”

    “你不做那等污秽恶心的事,我会有那个闲情来为难你?”王恭亦冷笑,“贪赃枉法、沆瀣一气,还与尔朱劲那等胡人搭上,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还记得我等汉门大儒的信义是什么?可还记得什么是礼义廉耻?”

    “王子封!”谢远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警告你,莫再干涉我的私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若任由你这样的小人危害社稷百姓,恭还有脸面对士族,面对诸位乡亲父老?”

    “你就是要和我过不去了?”

    “是你太过分!天下正义之士都看不过眼!”

    他们二人吵得喋喋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秋姜脚步微移,终究还是遏制住上前的冲动。曾经那么要好的两个士人大儒,齐名的“王谢”,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心痛,但知道自己不应搀和,否则只会雪上加霜。她是当朝女侍中,若是牵涉其中,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走吧。”秋姜带着几位疑惑的女史默默退去,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难过。仅个人情感倾向而言,她自然更偏向王恭。这几日彻夜难眠,到了休沐日,秋姜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077章 琅琊王恭

    077琅琊王恭

    这日修整完所有文书,她抽空去拜谒了王恭。

    这几日,他分明憔悴了不少,见到她,也只是笑一笑,跪坐在矮榻上为她煮茶。秋姜心有不忍,却不知从何说起。

    “师长一切放宽心,都会过去的。”

    “是啊,过眼烟云罢了。只是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

    “……”

    秋姜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只能陪着他静默。半晌,他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你在朝中从仕,一切顺利否?”

    秋姜点点头。

    “你是聪慧的女郎,自然比我这样迂腐的人强多了。”

    “君莫妄自菲薄。”

    “何来妄自菲薄之说?让我学某些热阿谀奉承换来的前程,恭实在做不到。”

    秋姜语塞。

    王恭忽然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轻轻按了按。秋姜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听得他在她头顶笑了笑,俯下身来,唇齿间有些微醺的醉意。

    “君饮酒了?”秋姜不适地错了错身子。

    王恭却靠在了她的肩头:“三娘,我真后悔,若是当初不曾识得他,该有多好?为什么上天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同窗多年,从小一起长大、公事,一起周游列国,畅叙幽情。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秋姜不忍推开他,侧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恭忽然伏到她的膝上,放声大哭,歇斯底里,仿佛要将一生所有的悲痛和苦闷都尽皆发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看到了吧?”谢远在廊柱后对李元晔耳语,笑容说不出的暧昧,“当日你初遇凤容之时,她是否对子封倾慕?”

    元晔难以置信地望着室内这一幕,并未回答。

    谢远再添油加醋:“子封昔年醉酒之时,曾无意间向我吐露,原来他对谢三娘钟情,奈何是弟子之爱,不能夺之,故心中煎熬。”

    “我不信!”元晔攒紧了拳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家师近来多有龃龉。”

    “确实不假。但我也实话实说,怀悠,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想你这样被蒙在鼓里。听说最近子封拒绝与谢氏阿大议亲之事了吗?族长都从南地来了,子封不惜自残,也不愿娶阿大为妻,气得族长拂袖离去。你真以为他还惦念死去的大嫂吗?我与他相交多年,还不了解他?呵——”

    最后这一声冷笑极尽嘲弄,激地元晔双唇铁青。

    “我不信!”他咬着牙,“我一个字也不信!”转身飞身就走。

    谢远望着他的背影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