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话才落贞玉就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进得门来,小囡囡如今也有一岁多,头发乌黑明亮的扎着双髻,两只眼睛圆圆的眼珠漆黑如玉,贞书首先忍不住就抢了抱在膝上玩耍。贞玉四处转了一圈子道:“我这地方如今竟成了你们发嫁的好去处。” 贞媛听她说的刺耳,也不言语。况她见贞玉的孩子抱出来大家一齐拥着逗闹,自己的却在小楼上苏氏怀里窝着,心里也十分不好受。贞玉见无人接话,又指了帘子道:“本来都是好东西,叫贞秀全给我弄坏了,瞧瞧上面的珍珠也叫她一个个全摘走了。” 见仍无人接话,贞玉索性过来抱了孩子问贞书道:“可曾见过贞秀?” 贞书道:“未见。” 贞玉冷笑道:“如今平王与皇帝关系好了,听闻过些日子平王还要到京中来。太妃娘娘这两年忍辱受气全为了平王,等他来了,必要差人好好的给自己平气。到那时追问起银子来,只怕有她贞秀受的。” 原来是平王要来了,贞玉的靠山又厚了几分。 她见姐妹们皆是沉默着,自坐了道:“也罢,你们一起热热闹闹,我来了就一句话也不言,可见心里是看不上我的。” 贞媛道:“我们怎能看不上二meimei,jiejie在村子上时也曾听闻二meimei府上遭了大难,现在可好了?” 贞玉道:“遭难的是他们,我有我的嫁妆有我的田地,我仍是好的。说到此还要多谢三meimei,若不是她搬动玉逸尘把囡囡早放出来,只怕今日我还不知道什么田地。” 贞书本欲要说我并非搬动玉逸尘,想想还是算了。她心中自有她的计较,旁人多说无用。 正沉默着,忽而贞玉又道:“贞书,你可知我家小姑和杜禹断了婚的事情?” 贞书道:“知道。” 贞玉笑道:“听闻皆是为了你?” 贞书道:“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些没用的。” 贞玉那肯,仍是笑嘻嘻道:“听闻他说当初在五陵山中,你与他还拜过天地。这些年你竟能装的无事人一样,可见城府。” 贞书再忍不住,起身道:“你们坐着,我去忙会儿。” 言罢就起身走了出来。贞玉忙将孩子交给贞媛抱着,追了出来道:“你若想断就一次索性断个明白。窦明鸾如今在我府上,跟那个老虔婆不是咒杜禹就是骂你,这倒还罢了,她能嫁给杜禹,杜府并不要多少嫁妆。若要再嫁旁人,只怕那嫁妆我们都吃不住。” 贞书道:“你若烦她们,赶出去即刻,为何还要应付?” 贞玉听了知贞书是在刺她,抱拳在胸冷笑道:“因为我总还要些脸面。” 贞书道:“若还要脸面,那就只能受着。” 言罢出门去了。贞玉气的跺脚,回屋见别的姊妹们皆是高高兴兴围成一团的聊着天,也不过两年而已,她曾经便是众星拱月坐在最中间听人奉承的一个,如今这些姐妹们却没有一个人肯理她。她从贞媛怀中抱了孩子道:“你们呆着,我家里还忙,要先回去了。” 贞媛一直送着贞玉出了门,只有两人时才道:“贞书性子与咱们不同,她有些侠义心,当初听闻你们府上被拘,站在门外等了一夜才救得孩子出来。你们府上遭难,是上面神仙打架的事情,我们姐妹们皆是凡人,能替你捞得孩子出来已是她的大义,你不该为此而一味怪罪于她。” 贞玉虽听过几次这样的话,但以她的思维来看,贞书放着玉逸尘那样一棵大树不肯替自己遮风挡雨就是不对,她见贞媛总算肯与自己言说几句,掉了两滴泪道:“你是不知道应天府大牢里有多可怕……” 那是她这辈子都挥不去的噩梦,连提都不肯提,见贞媛面上并无动容,也知她这样没有受过苦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贞玉满心的酸与苦,也只得自己掩了,抱了孩子转身走了。 次日一早贞媛打扮的面若满月脸似嫦娥,端得是娇艳无比。贞书亲替她遮了喜帕等着,不一会儿就见外面一阵喧动,长贵长灿几个叫着姐夫闹着喜糖铜钱跟了进来,刘文思一身交领吉服咧嘴笑着,虽有些傻气,但仍不失是个年轻英俊的新郎官儿。贞书递了绣鞋给他,他亲自跪了替贞媛穿好,抱出门去了。 ☆、112|真心 上花轿的那一刻,贞书心中忽而一颤,心道:他们终是熬到了这一天。若我与玉逸尘熬下去,也能熬到这一天该多好。 花轿穿城而过到了城西小院,内里布置的也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刘璋虽赶来了,韩氏却因苏氏当初不愿意婚配闹着小气不肯来,是以拜高堂时,只有刘璋在堂上坐着。 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便大宴起宾客来。 沈氏在厨房照应,贞书便在外打理宾客,指挥着小子们上茶上点心,各处房子里转着。 贞书正在各处忙碌着,忽而刘璋跑了过来一把抓了她胳膊道:“我干爹来了,这会指名要见二姑娘,快去打扮打扮。” 贞书久未见玉逸尘,又前番杜禹的事情闹的他怏怏而去,怕这种事情上他是不肯来的,听闻他来了也慌了神,冲进屋子净面净手又换了件干净长衫套在外面,才跟着刘璋往后面走去。 外院厅房中皆是刘璋认识的些有头有面的客人,听闻玉逸尘来了,皆是哑然无言。坏人就是如此,虽则他坏人恨他,但也怕他。贞书到了后院正房,刘璋也不敢进去,示意她自己掀帘子。终是梅训替贞书掀了帘子,正屋里并不见玉逸尘。她到了西间屋子,就见玉逸尘一人盘腿坐在炕上。 他仍穿件宝蓝色的圆领袍子,头上插着那根木钗,见贞书进来,温温笑了伸手道:“炕上来坐。” 贞书脱了鞋上了炕摸着是热的,也柔声笑道:“你家里没有炕,我以为你不爱火炕这东西。” 玉逸尘道:“平常是不爱,今日太冷,我贪些热气。” 两人相对坐着,终是中间还有个杜禹的影子在晃荡。贞书不知该要如何向他言明,又怕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仍是噙了笑两只眼睛盯住了他傻笑。终是玉逸尘忍不住捏了贞书脸蛋轻声道:“傻姑娘。” 见贞书凑了上来,又道:“你该早告诉我。” 贞书见连杯茶都没有,问道:“怎么没人替你备些东西?要不要温壶黄酒来?” 玉逸尘摇头道:“我不爱那些,不过来瞧瞧你。” 贞书咕咕笑道:“你瞧见什么了?” 玉逸尘也笑道:“我瞧见我的小掌柜像个掌家娘子一样忙前忙后,招呼里外……” 他故意嗅了一下道:“还熏得一身烟火之气。” 贞书也抬起袖子闻了闻才道:“我换过衣服的。” 玉逸尘道:“头发里还有,脸上也有,鼻子上也有。只是在你身上,这味道也变得可爱起来。” 贞书捂了红脸道:“悄声些,外面你干儿子会听见的。” 半晌又躲在玉逸尘怀中笑道:“我竟没皮没脸了。” 终是玉逸尘又提了起来:“你何时碰见的他?” 贞书老实回答道:“我被巡城御史诓去给人相妾,恰是应天府的王府尹,他恰好也在。” 玉逸尘道:“你那姑奶奶倒也是个人物,这满京城只怕也就她敢拉我的女人去给人相妾。” 贞书想起苏姑奶奶那两条瘦腿并整日不吃不喝四处跑的样子,苦笑道:“她天生的媒婆,若见京城那里有个未婚的男女单着,夜里都睡不好觉的。” 玉逸尘又问道:“然后他才追你到城外?” 贞书道:“是。” 玉逸尘又问:“那日回京,听闻是他半夜叫开坊禁,与你一起去的应天府。” 贞书低了头道:“是。” 玉逸尘手指勾了贞书的头抬起来,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为何不来找我?” 贞书道:“我当时气极,恨不得立马斩了那个坏人,恰他又在那里。” 玉逸尘道:“我总希望你能依赖我,可你如此倔犟,连我都有些畏惧。” 贞书低声道:“对不起!” 玉逸尘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往后有这种事情,一定来告诉我。就算我在宫中,孙原也必在府上,只要你告诉他,我必来帮你。” 贞书重复道:“对不起!” 玉逸尘叫她靠在胸前,仰了头道:“原也不是你的错。” 他不怕匪徒,不怕长工,唯一怕的,是杜禹的一颗真心。 见贞书有些伤神,玉逸尘又故意逗她道:“若咱们出了京,你想去那里?” 贞书仰了脖子想了半晌,笑问道:“那里没有人恨你恨的咬牙切齿,咱们就去那里。” 玉逸尘大笑道:“这世上只怕难找那样的地方。” 贞书渐觉他一只手不安份的往衣服里伸着,一把抓住了道:“我还要去外面照应,你若等得,等事忙完了我再来。” 玉逸尘犹不松手,若有所思道:“你这里倒是鼓了许多。” 贞书硬掰了他的手出来道:“我真要走了。” 她忽而忆起那日被苏姑奶奶和苏氏诓到杜禹家中的事情,几次欲言,见玉逸尘端地是心情大好的样子,又生生压到了肚子里,心道旁人必是不敢言传的,就闷在心里一辈子不告诉他又能如何。 贞书到了新娘所居的内院西屋隔壁,内里坐的正是陆府上下的姐妹并贞玉和陶素意等人。陶素意与那许云飞已成婚配,如今也是拢了头一身妇人打扮。才掀了帘子,贞书就听贞玉言道:“人说兔子不起阳,倒还有那个物件儿,太监连那物件儿都没有,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行事的。上回我听人说,我家那三姑娘回回到那玉逸尘府上,一住就是一夜,回来连衣服都不穿重样,可见是作过事的。” 她复又放了帘子,悄悄退了出来,才要走,又听聂实秋道:“我倒见过玉逸尘,那模样儿,就莫说兔子了,太监我也愿意抱着。” 贞玉似是拍了她一把,压了声音道:“听说他如今就在上房坐着,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言罢几人哈哈笑了起来。 因这院子与玉府相近,玉逸尘并未带得许多人来。见贞书出了门,他也没心思再坐,带了随身的两个人出门就要走。贞书仍在那房檐下站着,见他出来问轻声问道:“可是要走?” 玉逸尘笑着走了过来,伸了胳膊叫孙原替他披着罗衣,自系了衣带问道:“今夜你要宿在这里?” 贞书咬唇道:“不,要回东市去。” 玉逸尘盯了她半晌,见她一脸装着正经的样子,凑过来轻声问道:“真不想?” 贞书背手指了屋子里道:“你再多站得一会,叫她们好看个够再走。” 梅训与两个随从皆是去了势的,那懂女子风情,转瞬间剑挑帘子已经冲了进去。屋子里贞玉窦明鸾几个皆被吓的大叫起来。贞书见自己惹了祸,慌的拉了玉逸尘道:“不过是我的几个姐妹,你慌什么?” 梅训带着两个人退了出来在旁站着,玉逸尘负手冷眼瞧了瞧屋子里吓的软脚蟹一样的几个女子,一一逐目扫过,才略点点头道:“晚上记得过来。” 言罢走了。贞书这些日子太忙,又困又累,正欲回装裱铺去好好的睡上几日,那里还有心思去他那里叫他摆弄,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毕竟不敢明说。见玉逸尘走了也提了裙子追了出去。 贞玉拍着胸口道:“好家伙,如今还这样猖狂。有他死的一天。” 聂实秋叹道:“他也生的太俊了些,要我说不是他占了你三meimei的便宜,倒是你三meimei占了他的便宜。” 陶素意才值新婚,正是两情相浓之时,况她虽爱风花雪月,如今也知男欢女爱比之风花雪月更有些意头,暗弹道:“长的再好,毕竟少了那么一点。” 贞玉心道当年窦可鸣模样也是好的,比这差不了多少,谁知这些年竟越来越萎琐,如今渐渐都不起阳了,可不真是个兔子? 窦明鸾本是不言不语,起身出了屋子到了外院,见贞书在二门上站着,过去笑问道:“宋三姑娘近来可好?” 贞书见她仍是笑意盈盈的问着自己,竟有些心虚,张了手臂道:“就是胖了些。” 正如玉逸尘所说,连那里都鼓了许多。 窦明鸾道:“我听谨谕说过你们在五陵山中的事。” 贞书道:“都是过去的事,他如今有些想不开,但总会想开的。” 窦明鸾道:“怕不是那么容易,他如今话都不肯多说,除了上衙就是躲在那小院子里看兵书,寻常也不出门,我真怕他憋坏了。” 贞书低头轻笑道:“那有能憋坏的?他是个好人,只是我们无缘份。你也瞧见我如今就这个样子,不要名声也不要脸面的。” 窦明鸾道:“我与你又差多少?如今这样大了,谨谕再退了亲,人人背后耻笑着,恨不得绞了头发作姑子。” 贞书道:“你若作了姑子,才是遂了那些人的心愿。” 两人相视苦笑,贞书仍到外院去照应着。窦明鸾亦回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