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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片龙鳞(八)

    第四十三片龙鳞(八)

    这豫亲王吧, 平时在皇子公主里,特立独行也算头一份了, 没成亲之前更是仗着金枝玉叶又生得英俊潇洒的本钱到处撩妹炫富, 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偷偷扎他小人, 结下仇家无数,按理说也是响当当一条老狗。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丈母娘,看着那张跟老婆有七八分相似的芙蓉面上露出的笑容, 还有那傲慢劲儿, 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论起拉仇恨跟炫富, 他比不上他丈母娘。

    要不怎么说挨揍也不冤枉呢,这不是输的心服口服吗?

    见二夫人目眦欲裂眼看继续刺激怕都是要上来掐自己脖子了, 玲珑很遗憾地叹息:“算了算了, 跟你说你也不懂, 像你这样贪婪又爱占小便宜的人怎么能欣赏好东西的美呢?我居然会跟你浪费口舌, 也是可笑。”

    豫亲王咽了口口水, 蹭到自家王妃身边, 很怕怕地握住王妃细滑的小手摸一摸揩揩油:“娘真吓人, 幸好王妃你温柔贤惠。”

    闻言, 卫琼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豫亲王立刻屁股发毛,他最近吧,虽然挺倒霉, 连王妃小脸都没亲过,但好歹拉到小手了, 假以时日,一定能跟王妃做一对恩爱夫妻,他有信心!

    可怜豫亲王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王府各种遭罪是因为谁。

    他一门心思想跟王妃培养感情谈恋爱,喜欢人家喜欢的不要不要的,然而卫琼不喜欢他啊!只把他当成夫君跟小世子的爹,哪里管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因此豫亲王的百般讨好她都看在眼里,不拒绝,是为了自己跟儿子的地位,让他拉拉手,是给他点甜头,免得他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豫亲王对她热乎的时候,她会尽最快速度把王府拿捏在手里,决不会给其他人分一杯羹的机会。

    不过豫亲王有时候太烦了,她就会整整他,比如亲自给他做一份糕点却把盐巴当成了白糖,又或者约他赏月自己却睡过去忘了……都不会太过分,看着豫亲王那张明明很痛苦却仍然要假装快乐的脸,卫琼心里就很舒服。

    她生孩子的时候死过一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喜欢上这个人,但她会尽量做一个合格的王妃,日后他若是觉得烦了,又想找其他美人了她也不会管他。

    卫琼心里想的什么豫亲王是不知道的,他一心认为自己只要努力就能跟王妃两情相悦,完全没想到日夜相对的枕边人早已把自己看得透彻,冷冷清清想得明明白白,不会给他一点多余的爱。

    玲珑又无意中展示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钻石吊坠,还有身上新做的裙子,这布料不用摸,光是用看的就觉得贵。

    二夫人还穿着去年的冬装呢!

    无论款式还是花样都差得太多,根本没有可比性,二夫人向来是好面子的,她自幼生得貌美,嫁的虽然是二爷,但嫁进来就跟婆母关系十分之好,便在婆母的帮助下掌持侯府中馈,可着劲儿给自己跟女儿做新衣打首饰,银子跟流水一样朝外花都不心疼。

    可大半年前,叫那药罐子大嫂迎面啪啪甩了俩大嘴巴子,没来得及报仇就叫人从正院给赶出去了,缩在偏院里,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引以为傲的美貌都憔悴了,真是想想都让人生气!

    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比起大房的两个又差到哪里去?凭什么天生就要被大房压一头?

    她不争不抢,难道就要看着大房风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嫂,你现在如此得意,就不怕乐极生悲!”二夫人先是冷冷一笑,然后看向大房的四个子女,她知道对大夫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四个孩子,因此便要戳大夫人痛处,“两个侄儿都是有本事的了,听说你叫他们外出行商,士农工商,好好的书不读,却出外做那最卑贱的商人,难道还要借此光耀门楣?大嫂真是自轻自贱。”

    玲珑一抬手,二夫人便尖叫一声撇过脸去,竟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捂住脸,表情惊恐:“你、你刚刚——”

    玲珑慢条斯理道:“我不是很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态度以及语气。”

    说完,她缓缓起身,走向二夫人:“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我之间是天与地的差别,你们的未来都掌控在我手中,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

    又慢慢弯下腰,与二夫人贴得极近,靠近了,二夫人才注意到玲珑的手指染了蔻丹,鲜艳夺目,危险又热烈。她的嘴巴动了动,到底是被刚才那一巴掌打怕了,没敢回嘴,且看周围其他人根本没人注意到她挨的巴掌……这也太奇怪了!

    玲珑捏起二夫人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面孔:“世间美人无数,可美人总会老去,老了倒也无妨,只你这样的,闻着都有股子腐烂肮脏的气味儿,我可不喜欢。”

    她甩开二夫人,没多分出一丝注意力,“行了,猴戏看得差不多了,怎么今儿就只有你们女人家来了?二爷三爷还有各房长子哪儿去了?不会是猝死了吧?若是猝死了,几口薄棺钱,我们大房还是愿意出的。”

    豫亲王默默地靠媳妇又近了些。

    老夫人这回是真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她也想晕过去,奈何这一招不管用,只能哆嗦着问:“老大,你真就这样看着你媳妇欺负我?你忘了你父亲临终前的交代了?”

    卫洺沉默了数秒才道:“就是记得,才百般退让。”

    “那你还——”

    “可是您又是怎样对我的家人的呢?”卫洺轻声问,“大房把正院让了十余年出来还不够吗?你们在公中贪了那么多银子还不够吗?我夫人十年卧床不起还不够吗?琼儿嫁给豫亲王还不够吗?琲儿险些毁了还不够吗?”

    他用很平静的语气问:“那要怎样才够呢?才能满足你们的要求呢?”

    “是不是我死了,我的夫人死了,我的儿子废了,女儿一生苦难,这侯府都给你们,爵位也给你们,才算够?”

    本来还厉色指控的老夫人呆若木鸡,从未见过这样冷淡的继子,她嘴巴动了动,干巴巴道:“哪、哪有那么夸张呢?”

    卫琼看到老夫人这副伪善的面孔便反感,她出声嘲讽:“爹,那当然还是不够的,光是把侯府跟爵位给他们怎么够?他们心中恨极了我们一家,巴不得我们过得再怎么悲惨呢,怎么会够?最好是我们变成地上的烂泥,才能衬的他们清雅高贵。”

    贪心不足蛇吞象,无论他们怎么做,老夫人跟二房三房都不会满意的,大房必须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们,再把自己变成任人践踏的烂泥,他们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最大满足。

    但又有谁会愿意自自轻自贱呢?

    “说得是,所以现在,我什么都不给了,这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儿女的,与你们无关。”

    卫洺态度坚定,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这样看起来,恍惚间竟让老夫人以为看到了在世的老侯爷,说一不二,钢铁手腕,对她总是这样的冷淡。即便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他心里头也还挂念着早逝的jiejie,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他也没想过把爵位传给她的儿子。

    jiejie活着的时候她要做个听话乖巧的meimei,jiejie死了,她要做个温柔贤惠的继母,怎么就没人为她想一想呢?她也是人,她也有私心啊!凭什么老侯爷什么都不给她,却要求她付出?

    对于当年之事,二爷三爷都是后来出生的,可能不大清楚,但卫洺那时候已经略有记忆了,他喜欢那个总是对他笑得很慈爱的姨母,姨母又总是他面前提及父亲,后来父亲便娶了姨母做继室,只是姨母成了继母后,却不再对他笑了。

    生母去世时卫洺也仅有三岁多一点,他潜意识中还记得姨母对自己的好,于是长大后也很是听她的话,孝顺她,知道她做继母是为了他委屈了自己,便尽量礼让两个弟弟。卫洺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却不曾想人心太过贪婪,她怎么也不满足。

    老夫人笑着流下泪来:“是啊,这侯府的一草一木都是你的儿女的,与我无关,也与我的儿子们无关,可是凭什么?卫洺?你告诉我凭什么?!”

    “凭老侯爷跟皇帝的意思呗,还能凭什么。”玲珑凉凉道,“难不成凭你心意啊?”

    “无论是凭什么,我爹我娘也让你们在正院逍遥快活了十年有余,可你们是怎么对他们的呢?这会儿开始问为什么了,拿着大房的银子挥霍时,给我娘下毒时,逼着我meimei嫁给豫亲王时,老夫人怎么不问为什么了?!”卫昭愤怒地质问。

    卫晖则冷笑:“老夫人有这么多为什么,我也有许多为什么想问。为什么我爹是名正言顺的长庆候却不能住正院?为什么我娘有诰命在身却要向老夫人磕头跪拜?为什么爹娘仍在我jiejie的婚事却要老夫人跟三房做主?为什么每个月堂姐妹们做新衣打首饰我jiejiemeimei却没有?为什么二房三房对我娘下毒让她躺在床上十年?这些为什么,老夫人倒也给我解答解答,若是能说得在理,让我心服口服,我们一家子就此搬出长庆候府,这长庆候老夫人来当!”

    卫琼笑得很和煦,家人硬起来了她的性格反而变得柔软,只是说出口的话就不那么中老夫人的听了:“瞧老夫人说的,活似当年是祖父强迫您嫁给他一样,本王妃嫁入王府后,身边有几个资历深的老嬷嬷,她们跟本王妃说起过一些趣事。当年祖母病重,老夫人前来探望,怎地探望着探望着,就成了祖父的继室?祖父为人光明磊落,老夫人该不会是说他用了强取豪夺的手段逼您做继室吧?本王妃还听说,祖父对祖母情深义重,因此我爹一出生就为我爹请封爵位,怎地到了老夫人嘴里,活似我爹是从二叔三叔那儿抢走了的?”

    豫亲王在边上继续发抖,他现在才发现,原来不止岳母是不好惹的,舅子们厉害起来也是相当彪悍!

    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在他们不着调的时候娶了王妃?否则还不迎来一通毒打?

    太惨了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啊不,是太幸运了!

    “行了行了。”玲珑无聊地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她嘲弄地看向老夫人:“当年趁着姐夫丧妻之痛饮酒买醉肌肤相亲,口口声声说不求名分只愿照料外甥的人,怎么不仅求了名分,还想要人家的爵位呢?”

    闻言,老夫人立时瞪大眼:“你——”

    “啊,我说错了,不仅仅是想要这个爵位,我看你还想要大房一家没出息啊!于是死命打压两个聪明的姑娘,推波助澜养废两个小子,怕他们父母察觉,于是用一哭二闹三孝道绊住一个,□□放倒在药罐子里一个,不知道等你死了,九泉之下,你姐夫牵着你jiejie的手问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你要怎么说呢。”

    玲珑抠了抠指甲,吹了口气。

    老夫人被她最后几句话形容出来的画面给刺激到了,她当年暗恋姐夫,好不容易等到jiejie死了,便趁机生米煮成熟饭,她说不求名分,是知道以那个男人的性格,必定会给她名分,不会辱没她。而她也十分争气,隔了十个月就产下了老二,原以为都是儿子,他会都喜欢,可他对老二永远都是淡淡的!

    好在后来,他也死了。

    他死之后,她又是痛苦又是想念,慢慢地就变成了怨恨跟不甘。恨他临死前都要把家给分了,恨他临死前还记挂着卫洺,却不跟她多说一句话,她这样辛苦盘算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就是他一句无聊的感谢?

    她要的不是感谢!

    她根本就不喜欢卫洺!她装的喜欢他,不过是为了让他知道,她会对他的孩子好,她又是孩子的姨母,若是续弦,那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了。

    但人心怎么就那么不知满足呢?她以前想,能常常看到姐夫就行;后来,她想嫁给姐夫,想给他生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再后来,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比jiejie的孩子更优秀更出色——但老二老三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生就继承了爵位的卫洺。

    不公平啊,人生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老夫人泪水涟涟,念叨着老天不公。她看起来着实可怜,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豫亲王忍了忍,道:“你口口声声老天不公,那这江山是皇家在坐,你是不是也觉得老天不公?否则为何本王生来便是亲王,你的儿子们却要为了个爵位争的头破血流做尽腌臜事呢?更何况你们害人是事实,怎地这时候就怪老天了?老天让你们给本王岳母下毒?老天让你们害本王小姨子?老天让你们找人在外头勾着本王两个舅子吃喝玩乐当纨绔?你也太不讲理了吧!怎么就你无辜可怜,其他人都是活该不成?”

    这会儿老夫人也不管面前这是不是亲王了,她狠狠地瞪过来:“这是他欠我的!”

    豫亲王目瞪口呆:“你这不是倚老卖老的撒泼耍赖么?又不是老侯爷强娶的你,不是你自个儿愿意的?你当继室时欢天喜地的,怎么到老嫌人家对你不好了啊?也没短你吃穿啊?”

    玲珑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要说豫亲王这纨绔没个优点吧,他心直口快,这时候随口说出来的话就叫人哑口无言,是啊,你嫁的时候欢天喜地感恩戴德的,怎么到老了就贪心要这么多,说人家对你不好了呢?

    卫洺对她还不够好?

    玲珑一笑,其他人也没兜住,都跟着笑了出来。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卫洺表情漠然,“是老老实实住在偏院,还是跟你的儿子们搬出长庆候府。”

    老夫人瞪大了眼:“我不搬!我凭什么搬!这里是我家!”

    “这里姓卫,这里是长庆候府。”卫洺一字一句道,“我,是长庆候卫洺。”

    最后那句话再度重创了老夫人,她哆嗦着手举起来慢慢地对准卫洺,想要指责他,却终究没能再开口——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晕了。

    二夫人三夫人扶着她一阵慌乱就要找地方让老夫人躺着,卫昭好心提醒:“这里是正院,没有她躺的地方。”

    二夫人便厉色道:“她是你祖母!你敢不孝!”

    只要给个房间躺着,老夫人就会懂她的意思,到时候推说身体不适便赖在正院住,她作为儿媳可以过来侍疾,早晚能把正院再夺回来。

    二夫人是这样想的,想象很美满,现实很残酷,因为没有人给她们找地方。

    大夫来了之后给看,说是气急攻心,再加上上了年纪,这大半年又休息的不好,半边身子都瘫了,一半的脸有表情一半的脸是僵的,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老夫人余生都得在床上度过。

    眼看老娘媳妇都吃了瘪,二爷三爷总算是坐不住了,主动来找卫洺联络感情,从小时候一起放纸鸢到少年时一起读书,从诗词歌赋讲到人生哲理,强调百善孝为先,强调老夫人年纪大了不容易,强调老夫人在偏院住得不舒服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

    卫洺任由这二位说完,笑了笑,“嗯。”

    嗯,是什么意思?

    这个嗯就很玄学了,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帮还是不帮?退让还是不退让?

    “我若是没记错,咱们早就分家了。”卫洺轻叹,“分家后的兄弟还住一起,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这些年你们在侯府住,吃穿用度都出自侯府公中,我作为长兄,也没什么能做的,就都算了吧,你们挑个日子搬出去就行了。”

    早在大半年前二房三房被玲珑赶走,他们的值钱东西就叫玲珑派人搜刮了个干净,谁叫他们贪公中的银子?还有外头铺子的亏损,都得算在二房三房的头上。可别说都是媳妇们干的两位老爷不知道,他们每□□食住行什么档次他们不清楚?伸手就要银子出去潇洒快活,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大房什么状况他们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说,所有的恶都叫他们老娘跟媳妇去作,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成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兄弟俩没想到大哥能这么绝情,连忙起身拦人还想再说,卫洺却突然停了,两人便以为他回心转意,却不曾想他只是说:“现在搬走还有些体面,若是等到夫人赶人,你们一针一线都别想带出去。”

    大嫂的手段他们俩是感受过的,绝对是狂风扫落叶,无情又残酷,他们在偏院憋屈了大半年就受不了了,也不想想人家大房住了十来年也没说过一句话。

    真要搬出去也不是不行,他们手头还有点银子,只是心里难免做还能回到宽敞华丽的正院去住的美梦。而且,一旦离开侯府,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要是不搬走,那暴力成性的大嫂来找茬,藏着的那点子银子可能都要被搜刮干净。

    二爷三爷商量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顶着熊猫眼通知妻儿收拾东西,他们则在外面置办一所宅院。

    当然了,是分开置办。

    占大房便宜的时候他们有默契得很,不分你我,真到了花自己钱的时候就抠门的要死,绝对不让对方占丁点儿利。

    但是老夫人的去向就成了问题。

    按理说老夫人是能在侯府颐享天年的,毕竟她也是老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坏就坏在卫洺不是她亲生,她有两个亲生儿子,分家了,难道一个都不管她?叫人知道了怕不是要在背后戳脊梁骨。

    老夫人现在偏瘫,每天都要吃药,光是药材就不便宜,二爷三爷看了看账单,顿时达成共识——把老娘留在侯府,顶多他们多来看望就是了,因为真的养活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