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没叫她久等,很快太医收了手,同金盏外面去说话,霜娘竖起耳朵听着,大概是问她上回的行经时间,金盏说了。 太医随后便说了句话,金盏飞一般掀帘冲进来,笑开了花地重复给她听:“奶奶,太医说奶奶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霜娘有点呆:“哦,我听到啦。” ☆、第123章 霜娘的孕事一下改换了永宁侯府的气氛。 府里并不缺下一代的小辈,梅氏去年底还刚生了一个哥儿,但霜娘这个却又不同,周连营是走过从死到生那一遭数儿的,如今人又在外征战,不管是在周侯爷心里,还是在安氏心里,他的子嗣之重要性,比之长房长孙都不差。 于是,在霜娘本人对此还没什么真实感的时候,她已经一点折扣不打地享受上了孕妇待遇。本来因她院里没出过什么乱子,安氏没插手过她这里的人事,这时却不放心,把以金盏为首的大小丫头们全提溜去亲自过目了一圈,小丫头们还罢,不过告诫了几句,七个大丫头却是挨个都问了话,这一问,就把芳翠给问出了局。 要说芳翠其实有点冤,打半栀盯上她起,她基本连正房的门槛都进不去了,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坏事——问题正出在了这里,她近不得霜娘的身,伺候不到她,也就不清楚霜娘的情况了,安氏问她问题,自然是围绕着霜娘问的,看她可有用心服侍主子,她一个都答不上来,可不就把“懈怠”两字写在了脸上?既然一问三不知,那留这个白吃饭的何用,安氏掌管一府内务,哪有空跟个二等丫头废话,直接就叫她家人来领出去了。 至于半栀,她专心盯着芳翠,也没怎么随侍霜娘,但是她跟春雨住一间房,春雨话不多,然而叠翠却好热闹,又爱串门,同是一等梯队,或是闲聊或是商量个什么事务,没有背着半栀的道理,所以她捎带着也听了些,就在安氏面前过了关。 安氏撵了芳翠,另给指了个姓吴的嬷嬷来,怕霜娘多想,还特意来解释了两句。 在霜娘的规划里,芳翠是一定不能留的,只是因安氏掌家,她不好去说,才一直拖着,不过她已有了腹案,只要再过一阵,大房的小哥儿大了些,梅氏脱身重新接理家务,就能不显山露水地把芳翠弄走了——哪知世事难料,还不等她出手,安氏先替她了了心愿呢? 她当然一点意见也没有,嗯嗯地应了,安氏见此还以为她乖巧,心下满意,又和她说:“丫头先不急补上,如今你情况不同,凑合不得,我看你这里暂时倒还够使,宁可先缺着,不能挑个淘气的来。倒是懂孕事的嬷嬷,现在一定要备上一个了,吴来家的是我身边的老人,这几个月就让她在你身边服侍着,顺便也教一教你的丫头,等到下回时,就可以从容了。” 霜娘这回还没真实感呢,安氏已经展望到下回去了,真是盼孙心切到十分了,霜娘心里嘀咕,略有鸭梨,但面上自然不会去泼婆婆的冷水,一概都只管应了。 送走了难得容光焕发的安氏,她就要叫金盏收拾个屋子出来,再备上铺盖用具等物,好让吴嬷嬷安身,话刚起了个头,金盏柔声细语又满面春风地道:“奶奶,您不是困吗?奶奶放心歇息吧,这些都有我呢,吴嬷嬷和我娘是老相识了,也是我的长辈,我包管把嬷嬷安置得妥妥当当的。” 她说着给叠翠使了个眼色,叠翠立刻殷勤地上来,扶霜娘上床,手脚轻快地替她脱了鞋,盖了被,放了帐。 霜娘:“……”她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其实还没那么快困啦,但脑袋一沾着枕头,眼皮不由就沉重下来,很快跟着粘一起去了。 霜娘这个多眠的孕状,直到时令进了五月里,榴花初放时,才终于缓解了。 这个缓解说起来挺突然的,就莫名有那么一天,她不再犯困了,一下就恢复成了正常作息,好像之前那些睡不醒的时候都是大梦一场似的。 “呀,都开花了。” 霜娘扶着廊柱,直着腰板看摆在阶下的两大盆石榴盆景,蜿蜒的躯干,翠绿的枝叶,红艳艳的花朵儿,极应季节。 这是安氏让送来的,取个多籽的好意头,本想直接移栽棵石榴树来,考虑到霜娘成日好眠,怕吵着她,又怕在她有孕时动土撞克上什么,所以才罢了,略有不足地改成了盆景。 霜娘看看花,摸摸肚子——才三个月,还摸不出什么来,不过她摸得情真意切,柔情满怀,打她的渴睡症好了起,这是她最常做的动作了。 “不知道是个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一定是个哥儿。”叠翠正给盆景修形呢,听到她的自语,立刻仰头道,“怀哥儿就是累人,才把奶奶累得成日困倦。” “哥儿好,姐儿也好。”吴嬷嬷从旁笑着过来,缓声道,“譬如这石榴,只要开了花,还怕结不了果?无非是个先后次序,都是一般的好。” 叠翠吐舌头:“嬷嬷说得对,是我没想透。奶奶还这么年轻,一点也不着急,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都是一般的大喜事。” 霜娘笑眯眯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又摸了摸肚子。她们虽然说着是一般好,可终究男丁的次序是排在前面的,只有霜娘自己,才是真正一点也不在乎性别,她自语那一句,只是纯粹好奇而已。 肚子里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性胜过一切,其意义不只是她的后代,是她爱情的结晶,更是她在这世上的第一个骨血至亲,同她命脉相连,有了他(她),她从此才不再是错乱时空里的一片浮萍。 ** 糊里糊涂地睡过前三个月后,霜娘这胎就算是坐稳了,但她的孕妇症状却没消停,又改换上了新的毛病——吃。 一天六顿。 霜娘起先没留神,她这么个身子,不可能饿着她,她饿了就说,说了就有吃的来,小厨房里早就专给她拨了一个灶,旁的都不管,只管应奉她。 这么好几天下来,她发觉自己好像整天下来只干了吃这一件事——这是真真的,她先前在醒着的间隙里还想一想周连营呢,想他走到哪里了,碰上乱民了没有,平乱顺利不顺利,齐王有没有给他小鞋穿,他什么时候能回来,要见着她肯定吓一大跳,有的没的一大堆,有时担忧有时笑,往往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可如今,她脑子里几乎只剩下吃了,肠胃好像变成了个无底洞,东西吃下去不多久就变没了,她觉得不对之后一回想一算计,立时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么吃下去怎么得了?这时候又没剖腹产,她要把自己吃成了球,那生产时可坑死人了。 她就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就算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可肚子里还是个小不点呢,她不该吃出以前两倍的分量来。然而想法是容易的,实行是残酷的,没别的——她饿呀! 抓心挠肝地饿。 没法儿,她只好向专业人士请教。 吴嬷嬷就专为服侍她的身孕来的,对她的状态自然了如指掌。霜娘起初开始节食时,吴嬷嬷是赞成的,她也觉得这位主儿吃得太多了,应当适当控制一点,难得霜娘自觉,没等她开口,自己先忍上了,她也就没多话。 不想没过两天就破了功。对这状况,吴嬷嬷也没好招,女子怀孕时什么稀奇古怪的症状都有,霜娘这先睡后吃,说起来还真算寻常了,但寻常,不表示不麻烦。 眼看霜娘不过少吃一顿,从六顿减成了五顿,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走路发飘的态势来了,吴嬷嬷哪还敢有什么让她节食的念头?不节食将来可能会有麻烦,可节了食,她现在就肯定撑不住了,就算大人能饿,肚子里的小主子也饿不得啊! 但吴嬷嬷也不是就此听之任之了,她是最清楚安氏有多看重这个即将到来的孙辈的,不敢马虎,努力了一番不凑效,就回正院去回报了,隔天太医就再上了门。 看诊的结果是:一切正常,大小均安——不过不是一个小的,是两个。 此话一出,迎晖院沸腾得开了锅。 以喜怒最形于色的叠翠为首,快欢喜晕过去了:“天哪,奶奶,奶奶太本事了!” 就是多子多福的大奶奶,也没一胎双生啊!不,不只大奶奶,整个府里都没有过,她们奶奶这可是头一份儿! 霜娘本来也十分开心的,叫她喜极之下不伦不类的一吹捧,喜悦之外又多出了两分哭笑不得:咳,这个,本事的可能不一定是她…… 因为她随后就想到了,贺家有没有双胞基因她不太清楚,但是她确定安氏的娘家靖国公府有,这遗传显然应该来自父系血脉。 她的谦虚没什么要紧,不管来自哪里,双胞怀在她的肚子里,这就是她的本事,不光她的丫头们这么看,满府里都是这么认为。 这些不是霜娘刻意探听的,而是院里丫头们说话时总会带出来一句半句,霜娘听过就罢,她的当务之急还是饿,人饿肚子的时候真的想不了别的。好在太医说了,这是因为两个宝宝都开始发力,在争夺母体营养了,这时候多吃一些无妨,若是过三个月后还是这样,那时再考虑控制一点不迟。 有了这个话,霜娘专心地重新过上了一天六顿的日子。 ☆、第124章 话分两头,再说齐王那一边,他从京里带出去的人马会齐了当地卫所一共足有上万人,五倍于乱民,又是正规军,照理这胜负该毫无悬念,然而战场瞬息万变,齐王打京里出发的时候孙八是两千多人,等他赶到了浙地,孙八已经又翻了番,变成了大约四千人。 两千也好,四千也罢,人数在增多,乌合之众的本质没大变,要是在平原上两军对垒,齐王仍是稳cao胜券,但这是理想式的纸上谈兵。在实际上,齐王打从到了浙地后,只干了一件事——寻人。 孙八部战力不行,但脑子是不傻的,打听到了王师前来,直接全员缩回山里去了,这仙霞岭要是一座山还好,还有最后一招放火烧山的绝户计可使,然而它是一大片连绵的山脉,且不说能不能把孙八烧出来,就算能,这波及面也太广了,没人敢下这个决心。 只能不断地派斥候进去,孙八又狡猾,不停地随时迁移,真是从春寻到夏,又从夏快寻到了秋,期间有过几次狭路相逢,但都是小队人马的遭遇战,胜败都无碍大局,直到重阳前夕,才终于顺着孙八部派出来的一队采买小队,摸到了他当前的主力所在。 这时候就又要说一说战场的多变了,以皇帝给爱子的配置,齐王麾下的军队很顺利地就打败了孙八的杂牌军,杀的杀,俘虏的俘虏,几乎是场一面倒的大胜——意外出在了齐王本人那边。 当时大部分兵士都进山围剿乱民去了,只有齐王和中军守在山脚下,前文有叙,中军即使出京,一般也是不出战的,其职责只为保护主帅的安全,除非是主帅本人冲锋上阵,中军才会拥上。 但齐王太着急了,憋着气寻了这么久,终于抓到了对手,要是万一错过,再寻个半年怎么得了?他便命中军也一并进山去围剿,提督本不敢奉命,但齐王是主帅,他坚持如此,提督抗不过军令,又想了想,觉得这非大战,应当不至于有事,就分了兵,命周连营领了一半人去,自己则领着另一半人继续守护齐王。 意外就在之后发生,孙八这些时候除了逃亡躲藏之外,并没闲着,他把山里的各路山贼都给整合吸纳了,而这个情况齐王部是不太清楚的,以为围住的就是孙八全部人马了,结果让后加入的这一部分人逃了出来,杀向了山下。 再然后,周连平立功了。 他给齐王挡了一刀。 ——解释下,周连平会呆在山下,是因为他随大军出发不多久,就傍上了齐王,被从后军调到了中军,专为齐王传令。这本是周连营和韩飞这两个坐营官的职责,但齐王却把他们都闲置不用,另行委派了人。 此事刚在军中上层传开时,周连平很为人侧目了一阵,因为他这行为等于是背叛家族。 周连营为此去找他谈了一次,但周连平理直气壮得很:“中军不用上战场,我只是为了保命好吗?至于王爷要用我,那不是我能控制的,谁让王爷不喜欢你们,找我说有什么用。” 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躲在旁边的韩飞差点跳出来揍他一顿,和周连营抱怨道:“你家怎么会养出这种蠢猪兄弟?齐王用他是要离间你们,他还以为齐王真看重他啊!” 想想又安慰了两句:“算了,和蠢货没什么好计较的,你也别生气了,他得意不了多久,等回了京,你爹肯定打断他的腿。” 周连营没生气,他只是若有所思——齐王不用他很正常,他身上的太子死忠烙印太重了,齐王只要没傻,就不会相信他由他接近,但周连平好像可以? 诚如韩飞所说,他这个兄长就没什么智商可言,但智商低未必全然是坏事,傻子说的话,也许没多大说服力,但在可信度上,却要胜过聪明人。 有了这个预想,周连营就不再多管了,安然靠边站,任由周连平倒向了齐王那边,几个月下来,在齐王的有意引导,周连平的紧密配合下,两人堪称是打得火热。 不过再火热,以周连平的惜命,让他给齐王挡刀他是决计不肯干的,这纯粹是赶巧了,当时敌踪忽现,混乱一片,周连平都不知怎么挨的那一刀,当时就眼一翻,吓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才知道了他当时正好拦在齐王前面,立了这一功。 这时候周连平还是很灵光的,顺手推舟地认下了,还一心想着要去幼弟面前炫耀炫耀,当初幼弟挨顿廷杖就声名鹊起,他这可是挡了刀啊,怎么也该胜过他了吧? 结果等到周连营回来,整个营地都欢呼起来,因为他也赶了巧,他是后来听令进山的,正好堵上了因熟悉地形而逃窜出来的孙八及几个心腹,都没怎么交锋,直接一窝端,全绑下了山。 周连平很是悻悻了一阵——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兄弟,一下又把他的光芒盖过去了,最可气的是他根本就没出什么力,纯是走了大运了。 ** 总的来说,这次平乱还是很成功的,耗费了半年多之后,军队终于带着俘虏的几个乱民头目,踏上了归程。 返回京城后,各项交接事宜等不需赘述,赶在小雪这一天,周氏兄弟终于完了差事,得了假,进了家门。 周连平手臂上挨的那一刀已经好了,他一路上都是以功臣自居的,十分自命不凡,此刻见着永宁侯府的牌匾,才如浇了一盆凉水,一下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你、你不许跟父亲胡说。”他凑近了弟弟,色厉内荏地威胁。 周连营平静地看他一眼:“我不说。但回来以后,你要好好当差,别再跟齐王走得太近了,太子在储位的时间越长,地位就越稳,齐王没有希望的。” 周连平不悦,道:“还轮不到你教训我。”怕他告状,不情愿地补了一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可大不以为然,打从挡刀之后,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齐王混了,他在齐王这里是有功之臣,在太子那里屁都不是,他凭什么盼着太子登基啊?又没他的好处。至于说齐王没希望,他更不认同,满朝都知道皇帝偏心齐王,怎见得齐王就没机会了? 他的口不应心,周连营自然全看出来了,也不多话,一路随着到了外书房,周侯爷见两个儿子都平安归来,十分高兴,略问了两句之后,见两人都风尘仆仆,就打发他们先回去沐浴洗尘。 再往内院见安氏,安氏却出门应酬,并不在家,兄弟俩便分了手,各回各家。 周连营这时也不去想周连平的事情了,心中涌现的皆是激越期待,脚步飞快地往迎晖院走。 他回京的消息霜娘这里是知道的,但他几时能回府却不知道,应门的丫头忽然见着他,喜出望外,行了礼就要转身跑进去,周连营拦了她,不叫她去通报,自己放轻了脚步往里走,想要给霜娘一个惊喜,结果两步迈上台阶,一掀帘栊,同里面的人目光对上,被吓了一大跳的人变成了他。 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东西次间的帘子都扣起来,碍事的桌椅摆设都被移去角落,空出了一条无阻通道,霜娘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由金盏搀扶着,正来来回回地走动。 她这锻炼原本是在院子里进行的,入冬后转到了室内,虽然活动范围大受拘束,但以她现在的状况可万万受不得寒,拘束也只好拘束着了。 周连营掀帘的那一刹那,她正问金盏呢:“够一千步了没有?我腰酸得很,不走了,扶我坐一坐——啊。” 寒风打着卷儿袭进来,屋里屋外的两人都好似中了定身法,还是金盏打了个寒颤,先回了神,赶忙道:“六爷快进来,把帘子放下罢,别冻着了奶奶。” 霜娘身上只穿了居家长袄,周连营忙放了手,帘栊刷一下落下,他对着上面的织锦图案发了下呆,才意识到他把自己关外面了,忙又重新掀起,这回小心翼翼地只掀了条缝,而后侧身挤了进去。 因他这罕见的犯傻表现,直到坐下时,霜娘还忍不住乐,捧着肚子笑眯眯地看他。 周连营还在震惊当中,从进了屋目光就定在霜娘的大肚子上了,没有片刻移开,金盏给他捧了茶来,他全凭下意识接了,刚送到嘴边,惊见霜娘白皙的手掌下有什么动了一下,动静还不小,十分清晰可见。 他霍地站起来,半杯茶浇到了手上,往下直滴落到靴子和地毯上,他全无所觉,凝神紧张地道:“怎么回事?太医呢?我去叫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