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孙廷说:“风大的时候,是听不见钟声的。” “可以看到远处。”段岭说,“两座哨塔之间距十二里路,点起狼烟的话能看见。” 段岭铺开地图,朝士兵们说:“大家分头行动,找这些哨塔,画出大致地图,在地图上标记,去,现在就去!” 段岭为这发现兴奋不已,如果能把邺城与河间之间的哨塔全部利用上,建成烽火台一般的哨所,也就意味着有一条小长城般的防线。元军每次过来都要渡过浔水,而不管是进攻邺城,还是进攻河间,有了这些哨所的传讯,都能给予元人致命一击。 武独却始终一脸严肃,眉头像个打不开的结。 除了地势平缓的平原上有着哨塔之外,在起伏的丘陵与悬崖上,还可以建起临时的哨所。依山而建,地势险峻,完全不用担心有被元人拔哨的危险。 段岭用了整整一天,与武独跑了小半路线。及至入夜时士兵们都回来了,段岭便吃着干粮,对着火光看地图。 “想到办法了吗?”段岭朝武独问。 “暂时没有。”武独已经暂时放弃了解决影队,朝段岭说,“有什么发现?” 段岭给武独看地图,上头是孙廷的部下们找到的哨塔,两城之间共计十二座,俱是曾经的村落所在,远远不足以成为烽燧的据点。 “不够。”武独说,“其中好几个离得太远了。” “不够的话,咱们可以建。”段岭说,“在这些地方,全是山上,挨个建亭,作为亭燧使用,而山里的哨点之间,用钟声传讯,既有烽燧,又有钟声。” 元马不适合走山路,浔水南边荒山甚多,反而成为了建立哨台的有利区域。这样一来,使用钟声与烽燧结合,还能大致判断元人的入侵是在哪一个区域。 于是这么一来,当真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段岭决定回去后就划分哨所区域,定下三十哨,每一哨驻五名士兵,在平原上的哨所还可自己种点粮食,权当补贴口粮。 翌日他与武独到了河间城,看得出武独对周遭的风吹草动高度紧张,时刻提防着。 “王大人。”那姓秦的裨将名唤秦泷,朝段岭行礼。 那天秦泷已经被武独教训过一次了,这人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带着部下亲自朝段岭谢罪,又准备了吃食与热水,供段岭与武独休息。 河间较之邺城要繁华一些,曾经是直面辽人的河北重城,城市中央乃是校尉府——也就是武独的官邸。校尉府为了抗击辽人,调动军队方便,是以常驻河间。没想到这许多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邺城反倒变成了打前锋。 “其实你一直以来,都把河间守得不错。”段岭用热毛巾擦手,秦泷在一旁亲自服侍,答道:“大人谬赞了,缘因元人不常走河间路而已。” 河间与邺城不同,上一任校尉将军战死之前,两城便各自为政,城中军队名义上服从河间校尉,实际上则是秦泷的私军。段岭一看秦泷就知道此人满肚子算计,定会阳奉阴违,说不定那天夜里在城上早已看到了自己与武独,只是他故意按兵不动。 今春窝阔台来犯时,上一任校尉身先士卒,最后也没能等到本该是自己兵马的救援,死于敌手。 若武独不来,最有资格擢升为校尉将军的,就是秦泷了。 “县丞呢?”武独突然问。 段岭知道武独也感觉到了,秦泷虽居裨将之职,实际上却相当于河间城的城主。迎接太守与校尉将军时,县丞未曾露面,接待之人只有秦泷,多半这县丞就是被秦泷打发走了,免得碍事。 这人迟早是要除掉的,但现在不可直接拔刀砍死,须得搞清楚他会有什么对策。虽说除掉秦泷简单,但这样一来,自己与武独都分身乏术,不可能再顾得上河间。 果然,秦泷答道:“林大人出去巡视村庄,未知大人与将军前来,在下已派人去召他了。” 段岭心道好吧,就容你再总揽大权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收拾你。 另一名裨将抱恙在家,武独也不多过问,只是朝秦泷盘问军队布置、军饷、物资、人事调动等。不同于邺城的是,秦泷并未开口哭穷,谈及饷粮时,只答道自己会妥善解决。 “够吗?”段岭问道。 “够的,够的。”秦泷笑道,“总不能让大人自己掏钱来垫军饷吧。河间这几年打仗不多,弟兄们勉强还是够过日子的。” “不够你得开口给我说。”段岭说,“秦将军,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王大人爱民如子。”秦泷说,“乃是河北幸事,如今只盼大人能尽快迁来河间,施政泽民,就是大伙儿的愿景了。” 段岭答道:“迁府一事,是前任吕大人的打算。到我这儿,自然是不会迁的。” 上一任太守几次嫌弃邺城地理位置太差,风沙也大,希望迁到河间来,只是文书往来,一来一去,耗时太久,且太守又抱着调任回京的心思,便迟迟未办。 段岭知道秦泷不可能希望他把郡府从邺城迁到河间来,不过是试探。自己也不想迁,但他实在不大喜欢这种卖弄聪明的下属,若是上级或平级,玩玩心计也就算了,你一个管着两千人的裨将,僻处边陲,守着个鸟不生蛋的城,来这一套做什么? “秦大人想回调吗?”段岭心想要么开春写封信,把他给调回去,从邺城分出一名裨将来管河间算了。 第137章 强援 孰料秦泷不仅没有回答段岭的问题,反而同样反问道。 “王大人想回调吗?”秦泷问。 段岭:“……” 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秦泷话中还有话,也许这家伙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好对付。 “京官任职期是三年。”段岭说,“迟早会走的。” “但也可不回调。”秦泷端了杯茶,恭敬地放在段岭面前,说,“三年京官之任,不过是一纸空文,富庶的地方人人都想去,穷乡僻壤,人人都不想来。何况邺城乃是边关,边城向来通融,不受三年轮任所限。” 段岭不得不承认,秦泷说的话自己无法反驳。 “吕大人在任之时,天天想回去。”秦泷说,“也无心在此处安居,如今王大人来了,若愿意长居此地,也不失为一桩幸事。一见大人的面,便知大人您是务实的人。” 段岭知道秦泷是在暗示自己——你迟早也是要走的。大家一边来当官,一边又想着怎么回去,迟早要回去。 连同甘共苦都做不到,只将此处看作升官发财的跳板,怎么可能当得好太守呢? “您说得是。”段岭客客气气地一揖,答道,“这句话,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这下轮到秦泷大出意外,毕竟自己的身份是下属,这么说,只是几句场面话,顺便捧对方几句,哪怕你只办三年,大伙儿也希望你一直留下来,说的人不当话说,听的人也不认真听,大家笑一笑就完了。 没想到这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守,却品出了另一番意思。 “大人还很年轻。”秦泷笑道,“来日定大有作为。” 武独起身道:“既然林大人还没回来,稍后转告他几句就成,我们这就先回去了,余事照旧。再过几日,元人就会来攻城,回去后我有安排,大伙儿齐心协力,且先共度难关再说。” 秦泷意外道:“元人攻城?从何得知?” 武独听段岭说过,拔都立下十日必将拿下邺城的豪言,仔细询问过拔都的性格,得知这人向来说到做到,从小就是这脾气,如今已过第四天,还有五天半。 “明日会有书信前来。”武独也不解释,说,“须得加紧时间。” 秦泷要留段岭起码住一夜,武独却摆手道不必了,秦泷又说:“河间城后的山上有一温泉,洗去疲劳甚好。” 武独神色一动,段岭却忙得团团转,实在不宜留下,拖着武独走了,笑道:“以后再来吧。” 段岭开始有点喜欢这个聪明人了,但之后怎么样,还得走着瞧。 “你不喜欢他吗?”段岭与武独一起换乘奔霄,走在前头。 “不大喜欢。”武独答道,“太油了,话里有话的。” 武独的目光是游移的,随时瞥向河间两侧道路,观察这附近的人。河间修建得比邺城好,但城里的百姓却仿佛比邺城更穷,一个个衣裳褴褛的,站在路边看他们。 偶尔还可见些男人,懒洋洋地坐在路边纳凉,虽是正当三四十的壮年人,却并未出去耕作。 “太懒了。”段岭说,“你发现了什么?” “一股匪气。”武独说,“你看那酒肆里头。” 他们经过一家酒肆,里面的男人个个强壮,不像当兵的,也不像吃不饱的老百姓,围坐在一起喝酒。段岭能感觉到,秦泷是河间最大的掌权者,主管多年来,城里头养了不少闲人。极有可能与附近的土匪勾结,或者说,秦泷就是这里的土匪头子。 “改天再来收拾。”武独说,“回去找严狄,走!” 奔霄一骑绝尘,把亲兵都甩在后头,穿过草浪起伏的山野,拐下荆棘丛生的道路,仅用了不到半天,在黄昏时就抵达了邺城。 “把严狄叫过来。”武独说,“马上开始烽燧工程。” 武独依次圈出地图上的各个点,吩咐严狄。严狄一看便嘿嘿笑,比了个大拇指,说:“大人是懂的。” 严狄身上还带着酒气,说:“可是如今人不够。” “调当兵的去。”武独说,“三天之内能全部整出来不?” 严狄道:“那怎么成?” “只要一个坯子。”武独答道,“过得几天,元人就要来了,能把信息传出去就行。” “那简单。”严狄说。 “给你分好人,这就去。”武独答道,“全部用邺城的人,送一封信去河间,让秦泷随时注意最后一个烽燧。” 武独写了名单,让孙廷跟着严狄去调人,段岭说:“你得亲自去。” 武独指指外头天色,意思是太晚了,而且不能单独行动。 “不能离开你半步。”武独说。 “就一会儿,没关系的。”段岭说,“城重要还是这么一会儿重要?” “当然是你的安危重要。”武独答道。 段岭没辙了,心想还是得想个办法,否则武独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待此事解决后,得尽快出击,把影队的刺客们分批解决掉。否则实在没法干活儿。 “你既然觉得他会来,就一定会来。”武独朝段岭说,“那天火牛看似声势浩大,实际上只是冲垮了他们的营地,并未杀多少人,这五千人,迟早会杀过来的。” 武独抬头看着墙上挂的地图,说:“邺城军已去探过一次,他们撤离了临时营地,只不知道如今藏在哪里,若能先带兵出去偷袭,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现在分兵不是好主意。”段岭说,“守株待兔要好些。”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段岭呼吸着邺城的新鲜空气,上了二楼,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他开始把这里当作家了。 从前他很少有这种感觉,隐于野太孤独,隐于市又太喧哗,如今与武独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竟有种这座城,是他俩的感觉。 “万一他们打邺城,秦泷不来救要怎么办?”段岭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悬。 “他一定会来。”武独说,“那天我将他揍了一顿,这厮是个聪明人,知道就算城破,咱俩也能脱身,一旦邺城丢了,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站在秦泷的角度想,他不希望被段岭干预太多,但也不想丢了邺城,毕竟邺城一失,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何况先是弄死了一个朝廷命官,现在再来一个要是又死了,江州那边一定不会放过他。 “睡吧。”武独说,“待这一仗打赢了,带你去泡温泉。” 段岭笑了起来,与武独下楼去,回入房中。 一连数日有太多的事要忙,秋收之日要到了,派去辽国的信差还没有回音,邺城的存粮仅够吃到十一月,炭还不到二十万斤,如何撑过这个冬天,成为最迫切的问题。 “怎么总是皱着眉头。” 夜里,武独抱着段岭,伏在他的身上,段岭始终愁眉深锁,武独也皱着眉,与他对视,鼻梁摩挲,亲吻他的唇。 “太多糟心事了。”段岭低声说,伸手解开武独单衣的系带。 “老爷养得活你。”武独抱着段岭,专注地亲他,看着他的眼睛,补了一句,“和你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