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刘颐闻声止步,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刚交了五更,是平旦了。”宫女答道。 刘颐算了算,时候还尚早,便道:“不必惊动了别人,且为我弄些热水青盐来。若是有什么糕点茶水,不必拘过没过夜,都与我弄些来。” 宫女忙笑道:“殿下何至如此,奴婢们可是最不怕麻烦的,正要殿下多与我们一些麻烦才好呢!”却终究是看见昨日青杳与春华从她身边出来后的模样,揣度着她的性子,嘴里虽说着,行为上却没敢再妄动。 刘颐看出她的心思,摇了摇头,也松了口:“看谁起了,便叫前来侍奉吧。若是青杳与春华都在,便叫他们两个都过来,旁的人无需惊动了。另有一样朝食,我今日只想吃些清粥小菜,你叫提膳宫女送上些来,旁的也没有了。” 宫女轻巧应是,终究还是想显一显自己的本事,在公主面前挂个名头,便笑道:“不如我先服侍殿下更衣梳妆?也好见人。” 刘颐微微挑眉:“难不成我如今便见不了人了?” 宫女忙笑道:“万没有的,殿下气质出众,龙章凤姿……” 刘颐听到这话,也只有摇摇头,让她出去了。她没有什么本事,却向来很有自知之明,旁的也不说了,就说相貌气质,日日里揽镜自照,也没觉出有哪点好看来。她五官肖父,母亲的柔美没有继承多少,若是个男孩,许还能如刘如意般,被赞一声俊美,可如今既是个女儿身,又还没有张开,在乡下过了这么许多年,打磨出一身农妇气质来……这马屁,真真可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那宫女有心要挣一回脸,却连名姓也没报上,便被刘颐清了出去,顿时有些耿耿于怀,气咻咻地跑了出来。玉藻宫中服侍的宫女如今都渐渐起了,正在各自忙活,瞧见她步履匆匆地出来,便有人同她打着招呼:“今儿是怎么了?瞧着有些不快的模样。可是公主为难你了?” 那宫女道:“哪儿谈得上什么为难呢?公主说什么,我们只要听着就是了,余下便是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也是对的,谁让人家是公主呢?” 话虽这么说,可听着她言辞却是满腹怨气。宫人们大多摇头笑笑,将此事抛在了一边。却有一名年轻宫女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三两步赶了上去:“春雨!稍候我一候。” 春雨脚步略顿了顿,认出是在殿中负责洒扫的宫人玉荇,脸上便显出了不快神情:“有什么事?我身上还背着殿下的旨呢,可没有耽搁的功夫。” “就这么一时半会儿的,有什么耽搁的说头?我却有一件事要请教阿姊呢!”玉荇脸上满是甜甜笑意,盈盈地道。 见她态度恭敬,春雨的不快也稍去了些,一边走着,一边嘴里说着:“有什么好请教?我虽是公主身边八位宫女之一,却从未入过公主的眼,如今常做的,也不过是些值夜、铺床的琐事罢了,但凡是能在公主面前露脸的,一概都被青杳春华一起子人给先占了,你说要请教我,我还自觉有些羞愧呢!” 玉荇讨好道:“阿姊若是这么说,教我们又如何自处呢?谁人不知阿姊是青杳姑姑亲手从尚宫局里带出来的人物,规矩礼仪再出色不过了,否则又怎当得起殿下|身边大宫女的名头呢?如我等奴婢,比起阿姐来,简直是一无是处,也只好做做洒扫上的活罢了。” 春雨挑眉笑道:“你倒是嘴甜晓事。”又叹了回气,“可惜我这张嘴最是笨拙,若能有你一半能耐,也不至于被公主厌弃了。” 玉荇适时露出讶色:“阿姊这话又从何说起?” 春雨望望四处无人,便停住了步子,低声抱怨道:“还不是里头那位难伺候的?真真是拍马屁也不成、说实话也不成。她本就出身乡野,拿个村姑比方也不为过,这宫里宫外谁人不知?哪个心里不再暗暗嘲笑?还敢拿孟川公主作比,我瞧着她真真是连孟川公主身边的洗脚婢都比不过呢!青杳也就算了,皇帝老子赐下的品级女官,可春华又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呢?不过是仗着嘴里会说,便压在了我们头上!昨日听说她阿妹去了,谁知道便是哪个看她姊妹不顺眼,闭眼推了一把呢?我倒有心借机上|位,巴巴地与人换了差使,好容易今日遇到公主早起,上前侍奉,闭着眼睛夸她貌美有风仪,谁知不晓得她品性,着意以为她爱慕虚荣,好一记马屁给拍歪了位置,落到了马腿上!” 一边抱怨着,她还一边露出了愤愤的神色:“瞧着不动声色,谁知是个心内有城府的呢?怪道能在朝堂上说倒群臣了。倒是那告诉我公主出身乡野、内心卑微,定然希望旁人不遗余力地吹捧的人,真真是该千刀万剐,祝她今日走在水边,忽而摔个大跟头!”说着便拿眼去瞧玉荇:“怎么,我瞧着你对这些事,像是很感兴趣的?” 玉荇勉强笑道:“哪里有呢?”心里却很有些不自在。她本是存着志向,要去公主面前露脸服侍的,偏又是因着洒扫宫女的空缺,新从别处调来的,不清楚公主的脾性,自然也就无从投其所好了。左思右想,倒让她想出个试探的法子,便着意在春雨经过时与同伴说些关于公主性格揣度的话。这话被春雨听了去,果然动了心思;谁知试探结果,却并不如何…… 春雨脸也变得快,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同样入宫侍奉,大家都是姊妹,这宫里又向来踩低捧高,你若是不往上爬,便有一堆的人等着要作践你。不独你有这个心思,我又哪里没有呢?只是这次在殿下面前丢了面子,日后是再难补过的了。” 玉荇连忙安慰:“阿姊未免也太过悲观了,殿下哪儿就有那么严厉?这么多人在她眼前晃,想是没那么容易记住jiejie的……” 春雨斜睨着她,只是笑:“你是刚来的,又没近身侍奉过,自然不知道殿下如何。殿下旁的不说,天资却是一等一的好,莫说是记人脸了,便是读书认字的时候,看个一两遍,没有不过在心里的。”又叹了一回,“我如今是废了,若是有人能在公主面前露了脸,又拉我一回,我才觉得没有遗憾呢!” 玉荇心里一动,却留了个心眼,生怕春雨是一时气愤说出来诳她,没有立时答话,找了个借口,便匆匆走了。春雨则束着袖子两步进了大宫女们住的小院,从廊下进去,瞅着青杳的房中没有灯火,又去敲春华的门。 房中|出现了些许响动,片刻间,春华便出来开了门。她眼睛微红,眼下亦有青黑,看得出是熬过夜的。此时站在门边,也不请春雨进去,冷冷问道:“有什么事么?” 春雨脸上也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色:“有件要事好心告诉你,免得你如我般被人白白算计了。不请我进去?” 春华这才侧身让她进来了。春雨一进去,便坐在了椅子上,看也不看周围,只是道:“咱们八个一同被从尚宫局里选出来,四个春、四个秋,往日也称得上是竞争对手,如今却同样托庇在玉藻宫中,这心该向着哪边,力该往何处使,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可恨我近来竟糊涂迷了心,被人当了枪使,今日做了一件得罪公主的事情呢!” 春华冷冷道:“你该知道我阿妹去了,如今还有什么在公主面前争强的心?你若有心献殷勤,便只管去罢,且看看殿下吃不吃你那套呢!” 春雨莫名其妙地跑过来说这些,定然是有些缘由的。因此她如今虽心里盛满警惕,谁也不敢相信,却也不敢就这么放了春雨走,便只好让她进来了。 春雨也不生气,正色道:“正是殿下不吃我这套,我才巴巴地过来找你呢!你那套眼下看着虽起了作用,可是长久以来,若觉得如此便能入了殿下的眼,日后便不多加小心,为此丢了性命,可看你去哪儿哭?” 春华讶然看她一眼:“今个儿是怎么了?” 春雨便坦白将自己路过听见玉荇与旁人分说公主性格,暗暗记在心里,结果今日上前侍奉,反倒讨了没趣的事说了出来,道:“那玉荇还好说,我瞧着也不过是想在殿下面前讨欢喜罢了;可是公主的脾性,却是与我们往日相猜十分不同。我今日算是头一回与殿下单独相处,与她虽没说上几句话,却也看得出公主并非我等猜度的目光短浅、爱慕虚荣之人,不管心里如何、往日如何,至少她如今面上在努力做到一位公主的本分,如此信任青杳、凡事都向她讨主意,也并非自己无能,而是在从青杳身上习得公主贵女应有的处事手腕……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是此前听着拂煦爷爷夸她有孟川公主的风范,我忖度着,她日后的能耐,未必逊色于本朝的任何一位公主呢!” 春华听见拂煦的名字,手指不动声色地掐紧,顿了顿才道:“这话说的很是,倒是提醒我了。今日春柳、秋实当值,我去告诉她们,余下的你也尽都将此说辞再道一遍吧,姊妹们大恩不言谢,心里也是感激的。”又握了一把春雨的手,微笑道,“好阿姊,多亏了你了。” 春雨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对春华说这些,本是看着春华如今是公主身边得力人,自己已是得罪了公主,不妨便将此事说出来卖个好,若是春华此前不知,这便是恩情;若是春华此前知道,也算是欠了自己一分人情。如今春华说了这样一番话,倒真不愧为她们八人魁首了,便由衷道:“多亏了阿姊提醒,我记在心上了。嗳,还有一件事要说,殿下刚起了,教我来看看你与青杳姑姑在不在,若是都在,就叫上前去侍奉。” 春华心里知道刘颐这话是为了何事,笑了一笑,便点点头站了起来:“既如此,我便去寻青杳姑姑,与她一同去罢。” 春雨便也不再打搅,起身告辞了。 春华则又仔细梳洗了一番,确认与往日无误后,方才起身,径自出了玉藻宫,向她昨日曾领着青杳共去的地方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实在太困了,就没来得及写完……加上今天的三千字一口气凑成六千更出来。 ☆、第五十七章 咸阳宫建筑华美,巍峨庄严,处处都有妙趣。秦国历经多年艰辛,才造出了这么一座华美宫殿,秦始皇攻破六国后,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便都如流水般地涌|向了这座宫殿,妆点得尽善尽美。大汉立国百多年来,对这座宫殿的维护保养也是十分精心,力求无破砖蔽瓦,现盛景国威。只可惜宫殿大了,毕竟人力不逮,花费又甚巨,对那些不甚重要、又不常住人的地方,总要有那么几分疏心的。 椒房宫后面、距离玉藻宫不远处,便有一处上了锁的院子,是旧时宫里一些德高望重的姑姑养老的地方,后来有几十年没有住人,便荒废在了那里。因着建筑修得好,如今外表还保持着完整,可是院内已杂草丛生、树木枝叶凋敝,瞧着总有几分吓人,是以门上虽只虚挂着一把铜锁,却鲜少有人进到里面去。 春华行至门前,瞧着四处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她轻车熟路地越过杂草丛生的院子,上了木头搭建的外廊,行至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阿姊可在?” 顷时门开,青杳正立在门前,蛾眉微蹙:“可是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春华点了点头,露出哀戚神色:“阿姊……可是问出来了?” 她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青杳果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不出所料。” 春华顿时激动起来,咬着嘴唇便要往里面冲。青杳没来得及制止,却有两名小黄门从里头出来,见状伸手一拦,好声好气地道:“姑姑还是莫进去了为妙,实在不是姑姑应当瞧的哩!” 春华拿眼瞧着青杳,青杳叹口气道:“你此时进去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愤恨伤悲。” 春华嘶声道:“难道我不该恨他?” “人家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如今就算是去了,又能顶个什么用?白白拿一条命送掉算了,春草的仇又谁来给报?不如隐忍这么一时,且有了力气再报复。”青杳劝道,“我已问出了动手人的名姓,过会儿回了公主,定然会为你做主。你且忍忍罢!” 春华呆立半晌,喃喃道:“忍?凭什么就要我忍!” “凭你就是个宫女子,是个奴婢!为奴为婢的人,不能忍就是个死!”青杳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春华惨笑道:“这话连你自个儿都说服不了罢?又怎么能拿来说别人?好,我听你的,此刻且忍着……”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里令人作呕的味道,脸色不禁一变,又强忍着出了门。青杳在这里呆了一夜,也不知是如何受得的……念头一转,对青杳又添了两分感激。行至门外,便道:“麻烦阿姊替我首尾了。方才春雨来告诉我……”便将春雨对她说的话,原样又说了一遍。 青杳听了,只是冷笑:“打量着公主的出身,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蹦出来了!好歹没敢在我面前作妖,若是来了,非要让她脱两层皮不可。”一步踏出房门,又去了血腥气,微笑道:“我们且去公主面前复命罢。” 两人一前一后,紧紧相随。阳光下褪了煞气怨气,俨然又是之前那一双年少青春、风华正茂的女婢。 - 刘颐找了春华二人来,问的便是这事的结果。她向来性左,胆子也大,死人并非没见过,还曾亲手宰杀过猪羊,若论血腥,倒是丁点儿也不怕的。只是昨日发生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以刘颐之胆大,思及春华曾用碰过死尸的手转眼为她擦背,心头也是有些惊骇的。而春华身经惨烈之事,却能将恨意压在心底,转眼便笑语盈盈地前来服侍她,谋划策略无一不周,细细想来,又让人心底多了几分钦佩。 前些日子方才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意气,至此才显出了它泡沫般的虚影,就此破碎。她之前虽是一介村姑,却最是自负不过,进宫以后,更是将这点聪明自负牢牢抱在手里,只把天下人都当作傻|子,唯有自己心志清明。哪怕曾有过点滴佩服,却也压在了心头,只以为自己无处不比别人强劲。 她本不爱受规矩束缚,更不爱读书认字,可是偏偏处在这深宫中,只有自己在学道上展露的天赋才能让别人眼中多那么几分钦佩,多那么几分敬重,便也只好咬牙坚守下去。什么要为阿父争光,什么要护着阿弟长大,这些念头不过花间露水,一遇晨曦便蒸发了去。真正支持她咬牙坚持下来的,难道还不是她心底的那点傲慢么? 可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如受当头棒喝,如梦初醒了一回。青杳与春华言谈之中,几乎令她无从插嘴,那些一点点展露在眼前的东西,不过是这深宫一角。咸阳宫|内有数千名宫人,青杳春华也不过是她们当中一员……这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个青杳与春华呢?又有多少名身负才能之人,是她眼所未见的呢? 而出身卑贱的青杳等人,竟就有着如此才能,当日在朝堂上被她当面呵斥的众臣,又岂是庸碌之辈!她看似意气风发,做了大事,实则井底观天,愚钝之极…… 刘颐心里惭愧至极。把天下人当傻|子,殊不知天下人把自己才看作傻|子!往日里吃再多明嘲暗讽,她都能扬着头堂堂正正地做自己的人,可如今不过是受了几句吹捧,便不知道东西南北起来了! 一边坐在房中用膳,一边暗自反省着,不知不觉间,那些膳食便被用光了。侍候的宫人进来收拾时,不禁为她的食量而感到骇然,进而又暗暗生出鄙视。元都贵女,哪里有听说过这般可怕的食量?便是做粗活的宫人们,这般能吃的也少见。果然是乡下来的女子,怎么学规矩都是粗鄙! 不过她本就是玉藻宫中伺候的,刘颐刚来第一日便见识了这姐弟俩对如今的梅八子、当日的梅枝的发威,心里自有一杆秤,知道主子再如何,也不是自己一介宫女可以置喙的,言谈举止间也小心地不去流露。只是退下去与姐妹们谈笑的时候,却是少不了说上一二了。 青杳春华二人进来时便刚好对上了这宫女,对方转头间的几分怪色恰好收入眼中。青杳何等人物,春华又是何等机灵,搭眼一看便明白了那宫女的心思,当下不动声色地进去了,看见刘颐正坐在窗前出神,便上去行礼:“婢子请殿下安,殿下今日可好?” “你们早些把事结了,我便安好了。”刘颐闻言,不禁笑道。随即又正了神色,问道:“昨日的事情……现下如何了?” 春华沉默不语。青杳轻轻摇头,低声道:“处置是处置了……怕也只好这样了。只我在这宫里十余年,竟从未听说过拂煦能有这般能耐。” 刘颐不解,青杳便解释道:“殿下此前应当听闻过孟川长公主……这拂煦,便是从昭帝时候过来的人,如今也堪称历经五朝了。能在宫里活上这般岁数,不得不说十分难得。头几十年里,他声名不显,老实做事,后头却机缘巧合,在一次失火里救了先帝扑出火场,那脸也是在那时烧坏的……张皇后感怀他一片护主忠心,便将他提拔|出来使唤,先帝对他更是信任有加。后头发现他旁的没有长处,记性却十分地好,那些朝廷官员人脉,只消进了他的耳朵,便能倒背如流,便有意地栽培起来。然而他一心要做中常侍插手朝政,却是与外朝的大人们交恶,后面便退隐宫中,托言说要养老了。 “他本也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先帝虽然倚重他,却也不是非他不可,便丢在了一边。直至见了当今,才又想了起来,权当作是给当今留的助手。谁料到他那几年里说是养病,实则在渗透宫廷?这等手腕心机……” 青杳说着,不由又叹了口气:“只是不知,他作出这番事情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之前听闻他怂恿殿下,我心里就有些不妙之感,如今更是……” 刘颐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想了半天,才缓缓道:“无论他有什么念头,我只守住我自己,一概不理便是。难道我不愿意做那干涉朝政的公主,他就要拿把刀子逼着我去做不成?只是这事还是有些蹊跷,我心里着实不明白,他布下如此大局,又是渗透宫廷、又是要把握朝政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春华忽然抬起头来,咬牙道:“没准是要谋反哩!” “不许瞎说!我看你是该掌嘴了!”青杳豁然变色,冷冷道,“你是刚进宫的小宫女,还是急着去送死?这种话也说得出口,等不到拂煦出手,我便报与尚宫局去!” 刘颐摆了摆手:“说说罢了,若是在我这里都不能说,你们又要去哪里说呢?” 这话却是将二人视为心腹的意思,春华面上不禁现出感激之色:“婢子方才莽撞了。阿姊教训的是,就是刚进宫的小宫女,也没有我这样的!” 青杳忽又想起一事,道:“此事暂也只好这么揭过去了,不过还有一事,婢子斗胆,却是要问问公主。” 刘颐点头示意:“喏。” 青杳便道:“方才我与春华进来,刚巧遇见了为公主捧膳的宫女,神色间颇有不恭敬处。这宫中是非向来传播甚易,此前我便对公主告诫,公主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入宫人眼中,而这流言从来人不能止,此前拂煦可以传播公主肖似孟川长公主的事情来,如今便能借势传出对公主不利的事情来……” 刘颐笑了起来。若是此前,她听见这样的话,心里还会生出自责愧疚,认为给阿父丢了脸,怎么也要强撑着把面子拾起来;可如今想通了那许多事,倒是不甚在意起来,只微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我原本便出身乡野,举止粗俗,这点无可辩驳,也无从掩藏。我那阿母在南乡,也算是地主家的小娘子,娇生惯养、穿金戴银长大,可是放在你们这些宫人面前,却平白矮了一头,礼仪气度皆不能及。思来想去,你们进宫以前,却又是什么好出身呢?如今却能有着这般气质,想来也是入宫多年,耳濡目染浸|yin而成的。”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而我自幼长在乡下,所见所闻都是些贩夫走卒、农夫农妇,那些个元都贵女,自幼是锦衣玉食、书香琴瑟,我们又怎能相比?我自忖着不比别人差,别人做得来的,我也一样做得来。可我为什么就要照着她们的路子走,认为她们的路子才是对的?我朝开国太|祖不过地痞出身,镇国长公主也是自幼出身乡野、年轻时未曾过过一天好日子,可如今也没见过有人对他们大放厥词,任加评论,认为他们行为粗俗不堪! “如今或许有人背地里议论我,嘲弄我出身举止,可是千百年后,她们不过是黄土一抔,我却有能耐史书留名,礼仪举止皆为千古典范!若是连这点自信念头都没有,我还不如带着阿弟,回到南乡去垦菜……这公主,不做也罢!”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卡文了……下面应该会恢复日更或者隔日更ojz求持续抽打 ☆、第五十八章 说归说,做归做,刘颐心气素来高,最见不得旁人指指点点,宁可人见人怕,也不容许自己落入为人耻笑之境。然而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这些事情一时之间急不得,礼仪学问远非数日之功,想要一蹴而就便是异想天开。她能做的也只有耐下性子来,慢慢打磨自己,横竖阿父是皇帝,这天下她都可以横着来,她又下定了决心不要嫁人,日后日子还久得很,她耐性好着呢! 然而不久之后便是及笄,再怎么着,这一套礼也是该熟了的。练了几日之后,青杳忽又想起一事来,忙问她有没有将此事向刘盼报备过。刘颐自然茫然摇头。刘盼是男子,时人认为男子不担家务,刘颐也的确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阿父亲自cao办什么事情。五岁以前,家里一应大小事宜由她阿母管着;五岁以后,这些事情便全归了刘颐,就连迎娶两任继室进门,刘盼也从来没插过手,全是刘颐一人随着乡间做熟了的喜娘前后cao持。 青杳等人听了,俱是瞪目咋舌、面面相觑。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一月,但凡心思活动、又有意打听的,均知道头顶上那位金尊玉贵的陛下、国赖长君的“长君”是个不通庶务的,朝政虽在上手,却实在称不上有天赋,好在还肯虚心请教大臣们,虽是闹了些笑话,好歹这皇帝还是稳稳当当地做下去了。只是他那厢里忙得焦头烂额,女儿的事又从未让他cao心过,一时之间想得想不起来这一说,还是个问题呢! 春华私下里便与姐妹们叹了一回:“咱们殿下虽是公主,可是私底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到底也是命苦。头上没个长辈襄助,一个阿母还是个拎不清的人物,陛下除了朝政,便是梅八子、椒房宫两处厮|磨,连皇子殿下都抛在脑后,全凭朝臣与咱们殿下两面关照。咱们殿下立夏生人,如今已是三月初十,眼看着就要到了……” 春雨嗤道:“你倒是cao|起这闲心来了,我们这等宫女做好分内事儿就行了,殿下那里自有那该cao心的人去|cao心。” 余下几位宫女早已知道春华在公主面前露了脸上了心、春雨却在公主面前丢了丑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便默契地将此事揭过不提。她们虽是大宫女,较之底下宫人高出一筹,可也只是来服侍公主的罢了。宫中制度赏罚分明,管着她们的青杳眼睛又亮,正如春雨说的那般,做好了分内事,自然会有恩有赏。这些事情私下论论便罢,可不是她们这些宫女插得了手的。 青杳果然另寻一日,将此事对刘颐提了。她道:“先时又是陛下登基、又是清明祭祖、又是入葬先帝,还遇上了吴川王谋反的大事,朝廷里忙得焦头烂额,陛下一时有些忘了公主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殿下及笄渐近,若是迟迟无人cao持,终究不是个办法。我寻思许久,心里有了一个办法,如今便与殿下相商,殿下也参详参详?” 上次事情毕后,她倒是真真正正地对刘颐恭敬了许多,话里话外都以刘颐为主。刘颐看出了她心思,也默许了她的行为,闻言便道:“快说,说得好了我可要赏你。” 青杳便笑着道:“殿下的及笄礼,按说应由长辈亲眷cao办的。然则殿下外家无人,宗室在京者又罕有德高望重的,椒房宫里的娘娘想必不愿沾手、也实在沾手不来,梅八子那身份却是连扫地的宫人也羞提的,青杳想了许久,倒是想起一人来,殿下听听合不合意——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亲去吴川接了殿下姐弟来的瑶川夫人。” 刘颐眼前一亮,却又问道:“我近日也听了许多关于瑶川夫人的话儿,她有封爵在身、风仪又美,在元都风评一向好,论理当是个合适人选,然而一则她与我无亲眷关系、不是正经长辈,二则此事若出,我阿母便要闹起来了。” 青杳摇头道:“殿下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哩!椒房宫虽是椒房宫,毕竟没有皇后的名分,这玉京元都种种亲贵也是不甚晓得的,更不知哪家贵女芳龄几何、哪家小娘子值得结交,若是cao办及笄礼,眼下却必要瑶川夫人出面不可了。再者瑶川夫人素来八面玲珑,若她真应了此事,必然会将诸般事宜都为殿下cao办妥当,椒房宫自然也在其列。殿下要担心的,却是她究竟同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