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站在二楼楼梯边上的男人这般漫不经心地说着就把房门给随手关上了,刘姐听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明显有些惊讶,半天才对一脸不明所以的闻楹小声道, “蒋先生对你的印象好像不错呀,他平时对小蒋先生才有这样的耐心呢……” 刘姐的话并没有引起闻楹太大的内心共鸣,事实上他对蒋商陆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太好,这种浑身上下一股阴森味道的人他下意识地就有点抵触,更不用说与其去留意这个人对自己莫名和善的态度,闻楹其实更想知道的反而是他到底是不是那时候在死人树死亡现场的最后一个目击者。 可刘姐却是完全误解了闻楹不吭声的意思,只以为他是心里不好意思了才又不说话了,而就在快到六点的时候,说不用人上去叫他的蒋商陆果然也在房间里洗了个澡后自己下楼来了。 “吃饭吧。” 说话都带着点习惯发号施令的味道,面无表情的蒋商陆看上去就一脸很累的样子,只是整个人倒是比刚刚要清爽正常了一点。 而闻言的闻楹和刘姐也一起在实木餐桌边坐下了,可等原本低头沉默吃饭的闻楹不经意地抬起自己的眼睛,他很突然就撇见了这个年长男人指梢上怪异又靡丽的黑色指甲。 这种很女性化的东西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会给人带来不太舒服的观感,但意外还挺适合他这个人颓废邪气的气质的,闻楹不自觉就多看了一眼,等他准备移开自己的视线时却发现蒋商陆似乎发现了他的行为,还对他眼神古怪地勾起了嘴角。 “还吃得习惯吗。” “恩,习惯,谢谢。”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你是舒华的朋友,能愿意来这儿帮他照看我这么个年纪大的人已经很难得了,往后就安心呆在这儿工作一段时间吧,等过了六月份我的身体好转了,你应该就不用过来了……” 听蒋商陆这么客套和自己说着话,低头沉默地听着的闻楹却是在心里留意了一下,他之前就一直听蒋舒华说他的这个二叔身体不太好,可是除了那个奇怪的精神成瘾症,蒋商陆气色不好,本就深刻的眼眶都有些凹陷下去的样子明显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问题。 只是无论是他的侄子和贴身照顾的刘姐都因为这个男人刻意的掩饰而没有起疑,这也让心里天生就有着点特殊直觉的闻楹愈发想赶紧找出这个奇怪的男人身上的问题所在。 可等吃过晚饭后,原本准备今天先离开明天再过来正式上班的闻楹却不得不面对外头电闪雷鸣的暴雨。 “要不要我去和蒋先生说一声,今天你就直接在这儿住一晚上啊?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下山也不太安全啊,换洗衣服的话小蒋先生应该在这边留了几套。” 刘姐的建议听上是去挺靠谱的,可皱着眉的闻楹却不太确定蒋商陆是不是欢迎一个今天刚见过面的陌生人在这里住下,而等刘姐上了趟楼后,在客厅里等着的闻楹便在稍微出了一会儿神后看到了快步走下楼来的中年女人冲他笑了起来。 “蒋先生让你住到小蒋先生的房间去,也在二楼呢,就在他的房间边上,卧室里有浴室,我人就在楼下,你晚上有什么事就叫我吧,好吗?” “恩,谢谢你,刘姐。” 这一天已经不知道多少遍感谢这个温柔又好心的中年女人了,闻楹对所有满怀善意的人天生无法拒绝,不自觉地就对刘姐态度柔和亲近了一些。 而感觉到这个一整天都对人很冷淡拘谨的青年终于是对自己的放开了一点,刘姐笑了笑带他去了楼上又给他找好了换洗衣物,接着就将闻楹一个人独自留在了这间蒋舒华其实都很少来住的大卧室里。 今天过来的时候,闻楹随身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运动背包,他平时去外地因为地球植物户籍办事处的公务而上山下海出任务的时候就带着这只背包,里面除了几本《类植体人类应该明白的生理常识》,《植物生长前期发芽浸种实验手册》,就是一些穆霄特别配给他的应急植物生长激素,比如说可生长素赤霉素和乙醇之类的。 可惜因为人工激素滥用所可能对他身体造成的副作用,最近穆霄那边已经开始准备给他停药了,而再一想到自己这多年还没有彻底解决的发芽问题,此刻独自一人的闻楹便站在床边又从包里慢吞吞抽出了那几本他多年钻研的书籍。 他今年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大多数类植体人类四岁就可以轻松迎来的生长期,他却到现在都没能解决,也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真正的发过芽,所以尽管他的心智和形态看似已经是成人化了,但是身体机能却因为没有经历过变态发育,所以还停留在相对弱小的种子萌发前期。 可他的这种停滞不前的状态所带来的麻烦也是很多的,一方面地植办总部在不断地向他施压,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种能力不足所带来的各方面困扰,如今吸浆虫虫灾可能再次卷土重来的事情挤压在他的心头,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在危机尚未发生之前就阻止一切的发生。 而在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已经因为个人工作繁忙挺久没有尝试给自己催个芽的闻楹就缓缓地翻开了放在膝盖上的这本实验手册。 【所谓种子处理,就是先将种子浸种到温水中,浸种十五分钟并不断搅拌,待水温降至一半温度时停止搅拌,然后浸泡两小时,使用种子时吸足水分,然后将浮于水面的成熟度不够的种子除去,再加入硫酸铜一百倍液浸五分钟,最后用清水洗两到三遍,捞出催芽。】 一本正经地坐在洗手间的浴缸边上把自己的裤腿挽了起来,皱着眉的闻楹按照手上拿着的这本种子发芽实验手册把浴缸放了点温水,又把自己脱去鞋袜的双脚浸入了他刻意的调整好温度的温水中。 等认真地完成了这个初步浸种的过程,他开始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十五分钟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对自己处理,可是一直到他将所有的步骤都做完,浴缸里的水都开始有些变凉了,闻楹还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任何意义上的变化。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哪怕用再多据说很有用的科学方法尝试他都没办法发芽,闻楹见状心里也没有怎么失望,只是若无其事地准备洗个澡睡觉,准备明天起床再继续调查那个此刻应该已经在隔壁房间睡着了的蒋商陆。 可是就在他刚准备起身,类植体人类天生听觉敏感的能力却让闻楹感觉到了有什么细微的动静透过洗手间的墙面传了过来。 而等他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象牙色瓷砖墙面后,他的耳朵里很忽然地就窜进了一个有些熟悉,此刻却表现地和白天见面时判若两人的男人的声音。 “啊……啊……恩……啊……” 属于蒋舒华叔叔那沙哑成熟的嗓音正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发出特别诡异的动静,有些放荡,又有点压抑,酥酥麻麻地轻轻抚过青年的耳朵根,又像是什么毛绒绒的羽毛状物在他的心口挠了挠。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干嘛的闻楹无法去形容这声音是好听或是难听,但是等他的脑子转过弯来后,故作镇定但浸在浴缸里的脚背都因为这尴尬的情况而有点泛红的闻少校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可真够……让人想入非非的。 哪怕隔着这面墙,他都能想象这个浑身上下充斥股邪门味道的男人是用一种怎样轻佻的眼神去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的,明明他们今天下午才刚见过面,但是有一种人似乎就是天生能给任何人都留下无比难忘的印象,不管这印象究竟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 于是乎还没来得及仔细了解蒋商陆平时的为人,因为这大半夜诡异的情况就开始有点反感他的闻楹已经决定地将蒋商陆在他心里本就不太良善的初形象,愈发地往好色下流变态的位置挪了。 而或许是男人的身体反应总比心理反应来的诚实,所以哪怕面瘫着脸的闻少校此刻真的有点打从心底的不喜隔壁这个正沉浸在可怕欲望中显得格外放纵yin糜的男人,可是与此同时,一晚上都在认真浸种的他却还是很意外地从自己的躯壳深处听到了一丝坚硬外壳裂开一道细微缝隙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然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初现端倪。 第11章 第十一朵鲜花 闻楹来到刘房山蒋家住宅工作的一周后,蒋商陆基本也已经习惯了家里除了他和刘姐之外又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青年沉默且守礼,从来不会主动给人添什么麻烦,只把自己每天应该做的的本职工作认认真真地做好,到了下班时间再一个人默默离开。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自从那天第一次见面之后,闻楹似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生疏,说一句讨厌也不为过,不仅直接拒绝了蒋舒华让他干脆住下来方便每天上下班的建议,有时候一整天杵在蒋商陆面前却也不会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 “他明天要请假?” 站在窗口欣赏着院子里一簇簇白色的绣球花,蒋商陆这段时间也会偶尔抽出半天去侄子的公司看看,只是大多数时间他还是一个人呆在这个空荡荡的老宅里,养着他那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病。 闻楹每天和他相处的时间很长,却也不会和他有太多的交流,可是蒋商陆却不止一次看到他和刘姐在楼下的厨房里小声说话,有时候还能偶尔听到中年女人抑制不住的低笑声,这难免就让蒋商陆有点好奇,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了,才让他这么嫌弃上了。 而此刻听到刘姐和自己说闻楹有点事所以明天不过来了,还已经和蒋舒华说好了,蒋商陆先是垂着眸没吭声,半响却是略显无奈地挑了挑眉。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都不想和自己当面说,还硬是要让刘姐来和自己转达,估计是怕他万一不同意,所以才先主动找了好说话的蒋舒华。 可是自己又没有对他做过什么,甚至一直以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做足了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辈该有的样子。 虽然和他本人的真实性格相比起来,这段时间他的确在闻楹面前表现的有点装模作样,可就算他心里的确对这年轻人有那么几分念想,但是他这不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怎么就处处不招他待见了呢? “……不来就不来了吧,正好我明天也要出去,早上记得让老姚来接我就可以了。” 莫名其妙就自讨没趣了一把的蒋商陆没再继续去细想这件小事,原本他就没打算对来路不明的闻楹怎么样,毕竟按他的实际情况来说,他本来也不该也不配拥有任何他想得到的东西。 饮食,衣着,所想看的风景,书籍,个人消遣,哭泣,喜悦甚至是最简单不过的情感渴求。 鸦片罂粟所产生的毒液遍布他的全身血管,一丁点的放纵都会带来彻底的沉溺,直到一点点杀死他自己。 “蒋先生。” 第二天一早司机老姚载着去了那个提前约好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蒋商陆差遣着老姚去外头抽会儿烟再回来,又随后在车里见了一位常年受蒋家栽培,本身在政府机构也很有些门路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自从蒋商陆前段时间出院后就和他悄悄联系上了,先前蒋商陆拿蒋氏公司高层开刀的事就有他的出力。 今天蒋商陆把他叫出来,自然是想从他这里拿到先前交代他仔细调查的事情,而这脸色复杂的中年人再把一打放在牛皮纸公文袋里的东西递给蒋商陆后,又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道, “蒋先生,您说的这两个人我已经去查过了……不是我说,这事可真有点邪门,这两个人的户籍信息我是一点都查不到,明明只要是个人,他的档案就算藏得再深,也会让人查出点过往痕迹的,但我来回几个相关部门都跑了,就是找不出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就好像……好像这两个人压根就不是人一样……” “闻楹和张晓光这两个名字都查不到?” “查不到,一点东西都查不到,人口户籍档案里就没有这两个人,学籍信息工作信息出生信息都查不到,我还有点担心可能是假名,就把您给我描述的特征年纪和所在城市之类的都凑在一起又给查了一遍,但是还是查不到这两个人。” 中年人的话让蒋商陆不自觉陷入了沉默,当初在第三精神病院里那件事情的发展到此刻彻底陷入僵局,原本指望着能从名字找到一点突破,哪怕是一些蛛丝马迹也好,可是现在看来,可能还有很多真相是以他目前的势力范围都无法触及得到。 闻楹这个人不出意外就和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番茄一样是因为某些事情而隐藏了身份,只是叫张晓光的小子不出意外是为了死人树的事情,闻楹则应该是为了追查那件事情的后续才接近了自己。 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同伴关系,张晓光被他施加了轻微的神经麻痹毒素,记忆方面应该是出现了断层,但那棵及时出现在现场并救走张晓光的凤凰树却是险些和他打上了照面。 虽然当时出于心底警惕意识,心思一向很重的蒋商陆并没有选择暴露自己的踪迹。 可是那天晚上,他在重伤之下用尽全力逃离并悄然躲在黑暗处看到的情景还是让他有些终身难忘,而再一想到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很可能还存在着一些和他情况相似的同类,此刻靠在车后座上蒋商陆的眼神便变得有些冰冷。 “既然这两个人的都查不到……那你就去把我的也查一下,看看我现在的户籍信息又落户在哪里。” “查……查您的?” 蒋商陆的这个奇怪的要求让中年人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他的这位现任老板不主动解释他也不敢多问,只小心谨慎地点点头就和蒋商陆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 闻楹之所以今天要请假,那是因为他要去开会。 华中地区被子植物生存危机研讨大会,哆哆嗦嗦的几个老专家,无聊地直让人打瞌睡的大会,却偏偏要各市分部都出个领导还要带两个有党员资格的下属一起去旁听。 这种打瞌睡大会一般单位里都是没人肯去的,所以前两天闻楹一通知下来大伙都哀嚎不断,最后还是相对听话老实一点穆霄和刘檀跟着闻楹一块去了。 只是在过去开会的路上,前头开车的穆霄和车坐在后座的刘檀都觉得靠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望着窗外的闻楹有点奇怪。 而在从车窗玻璃上第三次看到闻楹不经意皱起眉的样子后,容貌文秀,鼻子上架着副细框眼镜,全身上下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细腻美丽的象牙色的刘檀主动冲他搭腔道, “少校,你手头有关吸浆虫的调查最近有进展了吗?” “……目前还没有。” 明显之前就在发呆,所以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闻楹的表情都有点不太自然,刘檀见状也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他们闻少校肯定是碰到点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了。 他以为是闻楹又被他家里人或是上头那边给为难了,便没再追问,而旁边开车的穆霄见状倒是挺意外地开口道, “啊,那个蒋商陆看来还挺难对付的啊?” “……恩,他的个人生活习惯很规律,因为不允许别人随便进出他的房间,我也无法采集到他任何的表皮组织信息,所以我就简单地记录了一下他一周内的生长习性,但目前并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类植体人类。” 听闻楹表情平静地说着,一直和一起他调查这件事的刘檀也随手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那本记录手册,可是等翻开手上的这本生活习性记录后,刘檀先是表情奇怪地随便翻了几页又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犯起了嘀咕。 前面这些喜光,不喜雨水,对潮湿接受程度高的生活习性记录看上去都还是蛮正常的,但后面那些越看越奇怪的记录是怎么回事……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认认真真地记下来难道有什么用处吗? “蒋商陆……喜欢吃橘子?” 没忍住还是把这条格外诡异的记录给读了出来,刘檀匪夷所思地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前面的闻楹,而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闻少校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闻楹:“恩。” 穆霄:“额……您怎么知道的?您亲眼看见他吃了?” 闻楹:“他从来不吃橘子,但在他家工作的那个刘姐有天出去买水果的时候,小贩为了凑斤两就额外送了一个橘子,那个橘子被放在茶几上后,蒋商陆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个橘子看了十分钟,可直到最后他也没去碰那个橘子。” 穆霄:“……………………………………” 刘檀:“……………………………………” 闻楹的这个回答简直神了,知道自家闻少校一直是这个性格的穆霄和刘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硬是憋着也不忍心伤害他们干什么都这么认真正经的顶头上司,半天还是刘檀把这本记录册主动还给了闻楹又开口忍不住分析道, “知道他爱吃橘子也没用啊……唉,要是能缩小到一个范围就好了,比方说他是某种花,那一朵花在一年中肯定是有固定的开花期的,他的身体会表现出异常,也会有相应的特殊需求,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根据时间和症状推测出……” “开花期有什么特殊需求?” 明显不太明白的闻楹显得很严肃地询问了一句,正说着话的刘檀先是一愣,半天才想起来他到现在都没发芽,更别说开花了所以肯定什么都不懂,而看了一眼明显表情也很无奈的穆霄,刘檀红着脸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又小声道, “……我不好说,我又不用开花,穆霄知道,他都开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穆霄:“………………………………” 一口大锅啪叽一下就砸在自己脑袋上了,穆霄一张俊脸也跟着红了,总觉得和闻楹聊这种事就是有种带坏小孩子的感觉。 虽然他们闻少校是成年人了,但是他这心里就是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而努力酝酿了半天后,穆霄挺尴尬地努力找了些比较好理解的词汇道, “就……就会比较累,然后没什么力气……比较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块吧……然后一起开开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