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宋淮砚说着,就抬起脚来,进了寺院里。 傅沅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一进去,才发现这寺庙很大,幽深宁静,空气中有股无处不在的檀香,却并不刺鼻。 正中广场的佛坛上,侧身睡着一座卧佛,面东背西,头南而足北,一手微曲托头,一手平伸置于腿上,双腿直伸,而且面部五官端正,眼睑微瞌,慈祥安静,如静修入定之神态,仔细体味,似有匀细鼻息相闻,其天生妙成,让人叹为观止。 即便傅沅并非信佛之人,心中也少不得有些震慑之感。 广寒寺以大雄宝殿为正殿,大雄宝殿周围苍松入云,古碑如林,身临其境,给人一种深山古刹、清静幽雅、空灵之感。 傅沅和宋淮砚到了正殿,就有一个身着青袍,看样子只二十多岁的僧人候在那里,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无尘大师已等候两位施主多时,请。” 傅沅这才明白过来,宋淮砚是特意带她来见无尘大师的。 傅沅心中忐忑,双脚像是粘在地上一样,许久都迈不开步子。 “施主请。” 傅沅听着这僧人的话,不知为何竟跟着走了进去,大殿内坐落着三座佛祖,安详宁静,左边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静”字,一个身着□□,年近古稀的老僧人坐在下头的蒲团上,诵着佛经。 佛经传入耳中,竟叫人觉出几分平静来,傅沅忐忑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在那小僧的示意下,傅沅和宋淮砚在不远处的两个蒲团上坐了下来。 无尘大师足足念了一个时辰的经,才睁开眼来,将挂在手中的紫檀佛珠放在桌上。 “两位施主,听老衲诵经有何感悟?” 无尘大师方才所诵的乃是释迦摩尼的《百业经》,是一部讲述因果的佛经,傅沅虽不知无尘大师为何挑了这百业经来诵读,脑子里却是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梦来。 虽不是前世今生,她时常做那个梦,想来也有因果之理。 傅沅不是信佛之人,却也由不得揣测起无尘大师诵这《百业经》的缘由来。 难道,无尘大师佛法高深,真能洞悉万物,看出她的来处来。 不等傅沅开口,无尘大师便朝她这边看过来,看了许久,在傅沅快要按捺不住时,突然轻声叹了口气:“施主心不静,则意乱,若心静,则云散。”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计较前尘过往,扰乱施主心神。” 话音传入耳中,傅沅的心猛地跳动一下,抬起眼来朝无尘大师看去,却见着对方已经闭上眼睛,拿起手中的佛珠低声诵起经来。 傅沅虽有心细问,见着无尘大师再无开口之意,也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随后才意识到,方才无尘大师的话,也被宋淮砚听在了耳朵里。 她下意识朝某人看去,却见着宋淮砚并无诧异,只是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叫人看不明白的味道来。 直到两人出了大殿,耳边才传来他的轻笑声。 “既来之,则安之。沅儿是从何处来?是人?是妖?还是别的什么?” 宋淮砚一句话,就叫傅沅愣在了那里,直到看到他眼底的那丝戏谑时,才明白他这不过是句玩笑话。 “若是妖,你还敢娶进门吗?”傅沅却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宋淮砚愣了一下,随即扬了扬唇角:“若是妖,沅儿也太不尽职了,怎么身上一点儿妖的魅气都没?” “难不成,是只未通人事的小妖?仅仅是修成了人形?” 傅沅哪里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番轻浮的话来,一时脸一红,没好气瞪了过去,之前的那些紧张和不安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并未看到,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宋淮砚眼中的那些深思和诧异。 没有在广寒寺多停留,从大殿中出来,两人就坐上了马车,朝山下驶去。 明明,来的时候是专门来上香的。 这会儿却是连一炷香都没上,果然只有宋淮砚这样性子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第94章 事发 到傍晚的时候,马车才在宣宁候府的门前停了下来。 目送傅沅进去,宋淮砚才上了马车,出了朱紫巷。 第二天一大早,宋淮砚才刚起身,就见着燕九从外头进来,脸上有着少有的凝重。 “说吧。”宋淮砚挥了挥袖子,将伺候梳洗的人全都遣了下去。 “少爷,无尘大师昨晚圆寂了。”燕九说完,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慧安师傅派人送来的。” 宋淮砚伸手接过信,打开信封,里头只放着一张满是檀香味的纸,上头简简单单写着一个“恕”字,却叫人无法理解其意。 宋淮砚眼睛盯着那字看了良久,才丢进了不远处的炭盆里。 纸张掉落,转瞬就成了灰烬。 “收拾东西,明日就动身吧。” “是。”燕九应了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傅沅并不知无尘大师圆寂的事情,从广寒寺回来,就整日待在映月阁看书,或是闲来做上几针绣工,眼看着就要到年底了,距离她及笄的日子也愈发近了,万嬷嬷经常说要在出嫁前绣好嫁衣,虽然府里的绣娘不少,可还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着更显诚心,如此,老天爷也会眷顾,叫她嫁人后一切安稳,得夫君喜欢。 傅沅虽然并不信这些,却也听话的腾出时间来亲自绣嫁衣。 转眼就进了腊月里,这天傅沅才去了淮安候府看望外祖母回来,刚一踏进映月阁,万嬷嬷便着急道:“姑娘,方才老爷从宫里回来,就铁青着脸去了沉香院,老奴琢磨着,多半是出事了,要不您过去看看,正好今日您还没给黎氏请安。” 傅沅听了,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怀疑来,只是,又觉着不大可能。 明明陶嬷嬷还没有动手,她们也没有抓住黎氏和陶嬷嬷的任何把柄。 傅沅带着怀青一路去了沉香院,才刚走到门口,就听着里头一阵痛哭声:“老爷,老爷明察,是有人陷害妾身,妾身从未下毒害过jiejie。” 傅沅听着黎氏的话,哪里还能不明白,母亲当年被黎氏害死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所以父亲才会这般震怒。 傅沅抬脚进了院里,一眼就见着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黎氏,黎氏的左脸红肿,清晰的巴掌印落在眼中,叫人觉着分外的狼狈。 平日里的黎氏总是高高在上,周身都透着一股贵气,何曾有这样不堪地跪在地上苦苦解释的时候。 所谓恶人自有天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见着傅沅进来,黎氏的脸上闪过一抹难堪来,任谁被继女看到这样的情景,脸上都挂不住。 可是到了这会儿,黎氏只怕当年的事情被揭发出来,傅呈远从此便恨毒了她。 “老爷,您到底是听哪个乱嚼舌根,才找妾身兴师问罪,恨不能要杀了妾身?” 傅呈远原本就在气头上,在见着傅沅进来的时候,愈发阴沉了几分。 若不是黎氏害死了念娘,他们的女儿怎么会小小年纪就借住在淮安候府,寄人篱下吃了那么多的苦。 如今,这毒妇还想着要对沅儿动手。 若不是今日下朝,有宫人将他叫住了,私下里给了他那些证据,他竟不知黎氏是这样心很毒辣之人。 傅呈远将视线移到陶嬷嬷的身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封血书来,扔到陶嬷嬷脚下。 陶嬷嬷见着满目的红字,先是瑟缩一下,接着才哆嗦着手将那血书捡了起来,刚看了几下,脸色就骤然惨白,人也一时呆住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不,老爷,这......” “浣衣局的闫嬷嬷被人揭发藏有前朝寒冰散,受刑不住,将过往罪行全都交代了,你可还有什么说的?” 陶嬷嬷哆嗦着身子,心中痛苦不堪,可是顾忌着黎氏这个主子,到底不敢吐出一个字来。 “李家庄,印哥儿,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傅呈远看着陶嬷嬷,一字一句满是寒意道。 陶嬷嬷听着印哥儿二字,脸色剧变,哆嗦着身子,跪爬到傅呈远脚下。 “老爷开恩,老爷开恩,都是老奴听太太的吩咐做下的歹毒之事,老爷千万不要迁怒印哥儿。” 这印哥儿,乃是陶氏亲生的儿子。当年,陶嬷嬷和同乡的宫中侍卫有私,暗地里怀了孩子,费尽心思将孩子生了下来,藏在了浣衣局,这浣衣局的闫嬷嬷当年进宫的时候承过陶嬷嬷的情,被她救过性命。就偷偷将孩子藏在木盆里,通过护城河送出了宫外,二人里应外合,将这孩子送到了老家李家庄去,这些年,陶嬷嬷怕害了那孩子,一次都没回去过李家庄。 那孩子已经大了,是个庄稼汉,老实巴交,倒一点儿都不像是陶嬷嬷生出来的孩子。 陶嬷嬷一句话,就叫黎氏变了脸色,她哪里能想到,陶嬷嬷背地里竟还有这般的过往。 一时,愣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陶嬷嬷的一番话不止是黎氏,老太太、大太太张氏和傅沅全都愣住了。 谁也没有想到,陶嬷嬷从未嫁过人,竟还生过一个儿子。 “老爷,当年郡主常来府里,日久生情,便对您生了爱慕之心。见着谢夫人日子和美,您又敬她爱她,这才起了心思,将寒冰散下在了谢夫人常喝的六安瓜片中,这毒无色无味,谁都瞧不出来,不到半年,谢夫人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们都说谢夫人是生四姑娘的时候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儿,又着了风寒将病全都引了出来,这才拖着一直好不了,直至病逝。” “老爷,当年老奴也是蒙了心,想着若是跟着郡主出了宫,便有可能偷偷回李家庄去,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印哥儿,也就心满意足了,这才犯了大错。” 短短几句话说出来,黎氏辩无可辩,只猩红着眼朝陶嬷嬷扑了过来,一旁的婆子见着黎氏这样,忙伸手将黎氏拖住了。 傅呈远冷冷看了黎氏一眼,对着管家吩咐道:“扶郡主进去,郡主病重,就在沉香院安心静养吧。” 傅呈远一句话,就决定了黎氏往后的命运,在这府中,黎氏失了恩宠,又做出这样阴狠歹毒的事情来,谁还敢当她是个主子。若不是顾忌着宫中的太后娘娘,黎氏的下场怕比这都惨。 只是,瞧着二老爷的脸色,事情怕没那么容易就算了。 傅呈远见着黎氏被拖进屋里,对着老太太点了点头,又看了傅沅一眼,就径直走出了沉香院。 老太太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都回去吧,这事情不准乱传,别坏了咱们宣宁候府的名声。” “是。”众人应了一声,大太太张氏扶着老太太走出了院子,三太太她们也跟着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留下了傅沅和丫鬟怀青。 她朝屋里看了一眼,带着怀青走出了院子。 黎氏被禁足在沉香院,到底是瞒不下去,只是后宅之事,到底是因着傅呈远一句因病静养,便堵住了众人的嘴。 不过隔了两日,傅珍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设法打听了消息,知道事情的经过,当下就愣住了,手一松,手中的书便落在地上。 “我去求父亲。” 见着她站起身来,大丫鬟代梅忙阻止道:“姑娘不可,老爷如今将太太禁足,您千万别再惹老爷厌恶了。” “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些年太太何曾真的关心过姑娘,到了这个地步,姑娘该想着如何自保才是。” 傅珍听着这话,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露出几分犹豫来。 黎氏是待她不甚亲近,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她的生母。在这宣宁候府,除了她,她还能靠谁? 傅珍哆嗦着嘴唇,一下子抓住代梅的手,道:“咱们想法子出府去,进宫去求太后娘娘,只要太后娘娘肯开口护着母亲,父亲就不敢处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