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陆秀当即接过剧本，在纸上将他修改的那部分内容译成了中文。果然，剧情流畅，对白自然，人物的活动也浑然天成，将之前她剧本中的斧凿痕迹一扫而空。

    大师啊！他要是懂中文，绝对会是大师级的编剧！

    欣喜过后，陆秀不客气地再度把剧本塞了过去：“那个，这里还有几幕，你不如也替我一起改了吧……”

    发现那几幕中也有男女主角亲密接触的剧情后，杜雪怀眼神一冷，接过笔，便刷刷改了起来。

    自从杜雪怀无意中发现了自己的编剧天赋，之后的几天里，便干脆在《日落》剧组这边驻扎了下来。除了陆秀让他改的那几幕，甚至还翻出了已经拍好的几幕，郑重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那架势，俨然已经把他自己当成了剧组的另一个编剧。

    虽然陆秀也觉得他改动的部分合情合理，但有几个镜头，她却觉得还是自己原本的剧情更好些。偏偏那几个镜头好死不死正是最敏感的感情戏，要是公然提出来，他肯定又会生气。只能期待着他走后，再偷偷拍摄。

    令陆秀郁闷的是，从那天之后，杜雪怀竟仿佛在剧组生了根，跟着剧组同进同出，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另一边，《时间旅行者的任务》也已经随着《小说月刊》发布到了全国各地。周广平所料没错，这篇小说发表之后，果然引来了无数人的狂轰滥炸。那帮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家伙，将整部小说从立意结构、写作手法、甚至到逻辑都贬得一文不值。

    有说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有说她写诗满分写文零分的，甚至还有人说她写出这样的东西纯粹是浪费纸张。最过分的，直接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高度，直斥道：“要多么残暴的人才能写出如此血腥残暴的小说啊！”

    陆秀笑而不语。逻辑不通？那原本就是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血腥残暴？鬼子的刀可比她的笔残暴千百倍！

    感谢那帮黑子的推波助澜，没过多久，她果然从《小说月刊》编辑部那边收到了加印的请求。多加印一份，说不定到时就能多救一个人，陆秀欣然应允。

    更令她高兴的是，拿到的稿费及时让她原本已经瘪下来的钱袋子又再度充盈了起来。省得她再向别人借钱了。

    第76章 （二更）

    不知道杜雪怀是不是也猜到了自己一旦离开，陆秀肯定会把他之前删掉的感情戏又加回去。任凭陆秀如何一脸的嫌弃，我自岿然不动。

    看杜雪怀那一脸脸皮比城墙厚的模样，陆秀只能乖乖认了命，默默收起了拍摄感情戏的小心思。说实话，他的编剧水准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没了感情戏，剧情的张力却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也还在陆秀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但是，眼睁睁看着跺一跺脚就能让上海滩震三震的人物，每天跟个废柴一样在剧组这边喝茶看报纸逗孩子玩，什么正事也不干，还是挺碍眼的。

    陆秀斟酌再三之后，终于忍不住明火执仗地下了逐客令：“一直窝在这边真的没事吗？你真的不需要忙其它事情吗？”

    听到这话的时候，杜雪怀正抱着雪球让小家伙站在自己大腿上练站立，答得时候连头也不抬：“不需要，其实我很闲的，万事有阿声他们八个呢！”

    雪球跟毛团这段时间跟着剧组颠沛流离，却一点都没耽误长个，两个都被养得胖嘟嘟的，因为时常能够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甚至比之前还活跃了不少。雪球这段时间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大人的膝盖上跳上跳下，每次有大人把他放到膝盖上，他就会兴奋地咯咯直笑。

    就连毛团也学会了四处乱爬，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好欺负了，有时候甚至会跟雪球战成一团，一边“扭打”，一边用大人听不懂的婴语拼命谴责雪球的卑鄙行径。

    看到杜雪怀只抱雪球，不抱自己，毛团在一旁咿咿呀呀地抗议了起来。杜雪怀连忙放下雪球，抱起了毛团。

    这家伙果然自带超级保姆光环，自从他来了，梅子跟翠翠瞬间就被两个孩子冷落到了一旁。

    如愿以偿被杜雪怀抱到了膝头上，毛团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陆秀真想把眼前这一幕拍下来，放给全上海的人看，看完，杜雪怀这个名字肯定再也不可能让小儿夜啼了。

    发现陆秀正用一种相当纠结的眼神望着自己，杜雪怀抬起头，一脸悠然地补充了一句：“一个老大，如果混到需要事必躬亲的地步，那他就不是一个成功的老大！”

    陆秀撇了撇嘴，从来没见过如此拐弯抹角自己夸自己的。

    既然连赶都赶不动，陆秀索性也不再纠结了，心安理得地接受杜雪怀成了剧组的一员。

    有他坐镇，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却也不是没有好事。之前那帮被陈秋实一板凳吓走的家伙，果然不愿就此罢休，没过多久就上门来找场子了。害怕小喽啰罩不住，甚至还特意请了一位在道上颇有些影响力的小头目。

    没想到，那小头目打上门来，连句狠话都还没来得及放，就一眼瞥见了坐在导演身旁，正悠闲地抱着一个孩子逗弄的杜雪怀。当场吓得丢了手中的凶器，屁滚尿流地跑过去负荆请罪。

    想起当时现场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场面，陆秀依然哭笑不得。整个过程中，某奶爸不仅一句话没说，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在最后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这家伙在道上的影响力，简直就是一枚人形自走核弹啊！

    自从杜雪怀来到剧组，除了再也没人敢上门找麻烦，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剧组的伙食水平开始狂飙突进。

    吃是杜雪怀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可能委屈了自己的胃。于是，在进剧组的同时，也从家里带了三位厨子过来。然后，剧组的众人有口服了……

    杜雪怀从小生长在江浙一代，带过来的三位厨子，一位是苏州帮的，一位是扬州帮的，一位是本帮的，都是杜公馆炊事间里的顶尖高手。这三位不知道是不是怕堕了杜公馆的名头，这段时间仿佛比赛一般，变着法地给大家做好吃的。

    什么蟹黄豆腐、水晶虾仁、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盐水鸭、松鼠鳜鱼、红焖肘子、腌笃鲜……每次开饭都是一桌子的菜，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不小心穿越到了某个美食大赛的现场。

    下午茶时间甚至还倾情提供各种精致的小点心，中式的，西式的，甜的，咸的，应有尽有，甚至连茶都准备了十几种，本土的进口的，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惹得剧组众人这段时间一到饭点，就开始像被巴甫洛夫训练过的狗狗一样口水滴答。幸亏这个时代的电影不是同期录音的，不然，陆秀肯定，这段时间拍摄的镜头里最明显的肯定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咽口水声。

    这个时代的剧组还没办法像后世一样叫盒饭，所以陆秀请了个大妈过来给大家煮大锅菜。大妈只是个普通的大妈，所以伙食水平可想而知了。她倒是也想请个好点的厨子，可惜预算有限，好点的厨子又太贵了，只能将就着吃了。

    杜雪怀的突然出现，就像是鸟枪换炮，老爷车忽然装上了新引擎，从此剧组的伙食水平一骑绝尘，就算是后世的五星级酒店也无法望其项背了。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其实这句话，无论男女都一样。虽然大家一开始还因为杜雪怀的身份对他颇多忌惮，但很快便在他的美食攻势下败下阵来。最近一段时间怎么看他怎么顺眼，没过多久，就唯他马首是瞻了。如今，剧组真正的主事人已经隐隐变成了杜雪怀。

    看着大家这么轻易就被一点好吃的收买了，陆秀欲哭无泪。

    好在剧组原本也已经没剩下多少戏，总算在剧组还没彻底易主之前完成了拍摄。接下来就是后期的剪辑跟百代那边的工作了。

    趁着杀青宴，杜雪怀又借着家里的那帮厨子狠狠刷了一番全明星电影公司上下的好感度。看他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陆秀暗戳戳回去查看了一下全明星公司老板的名字，确定是自己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应该只是错觉吧，最近总忍不住有种莫名从老板变成了老板娘的即视感。

    此时百代那边已经跟胜利掐得如火如荼。在开始电影的配音之前，陆秀先带着九个姑娘去把那两张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唱片录了。

    这段时间，姑娘们一直没有放松训练，水平都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嗓子一亮便引来了百代工作人员的喝彩声。大家的努力没有白费，唱片出来的效果相当不错，跟胜利的那几张唱片放到一起高下立判，陆秀有绝对的信心把那些来历不明的冒牌货秒得渣都不剩。

    此时张若玮找来的音效师也多少已经出了点成果，《日落》只是一部普通的时装剧，也没太多特殊的音效，就算是这个水平还只是初级的音效师，应付起来也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片子剪辑完成，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百代，开始了录音。

    害怕节外生枝，陆秀先想办法做了个拷贝，这才带着片子进了百代公司。

    这个时代的国语是以北京音为基础的北方话，作为全国发行的片子，配音自然要以国语进行。

    陆秀自不必说，百乐门的姑娘们既然能演话剧，国语自然是没话说的，男主角王余坤原本就是北方人，国语也完全没问题。只有陈秋实，一口浙普，令人崩溃。最后没办法，只能随便从杜雪怀那边拉了位国语好的小弟，给他当替身。

    大家趁着片子剪辑的那段时间苦练台词，录音比想象中顺利得多。除了因为音效师的特殊手法而出现的几次笑场，几乎没出什么状况。为了让片子的音效更加完美，陆秀甚至还加入了精心挑选的背景乐。

    片子内部试播的当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前这部丝毫不逊色于国外有声片的电影，竟是自己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

    此时，距离赌约的三个月最后期限，还剩一个多星期。这点时间，用来完成影片跟唱片的拷贝，绰绰有余。只要不出意外，那个赌约陆秀已经赢定了。

    可惜，明星那边当然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轻易认输。阻挠拍摄无果之后，他们果断把主意打到了影片的发行渠道上。

    赌约的条件是让影片在三个月内上映，到期无法上映，就算片子已经拍出来了，也只能算陆秀输。

    此时的明星虽然早已没了当初建立六合影业，逼得无数小公司走投无路的魄力，但对付一家刚刚成立的小公司，依然绰绰有余。只是甩出了一个谁要是买了《日落》，明星公司从此不再向其提供影片的条件，便把原本因为子不语的名气慕名而来的发行商全吓了回去。

    明星公司虽然早已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然时不时能拍出一些卖座的片子。一边是老牌电影公司，一边是刚刚成立深浅未知的新公司，是个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就在陆秀因为看过样片，信心大受鼓舞，以为自己必定能靠着《日落》横扫整个上海电影界的时候，兜头而来的一盆盆冷水瞬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其实，就凭杜雪怀在上海滩上的地位，只要他一句话，问题便能迎刃而解。可惜，此时陆秀依然在为他带给自己的那种从老板变身老板娘的错觉而郁闷，总觉得一旦有求于他，就真的坐实了那种从属关系。咬着牙，愣是不想动这根金手指。

    为了能让《日落》成功上映，她不信邪，一家家影院找上门去，甚至提出了只要影片能够上映，她可以分文不取的条件。可惜，此时上海滩上的影院都已被明星打过招呼，纵使她的条件再优厚，也无人理会。

    就在陆秀为了影片的发行焦头烂额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渐渐向她逼近。不仅把她跟两个孩子，连带着把杜雪怀的生活也搅得天翻地覆。

    第77章

    那场大麻烦的起因是新一期的《良友画报》上面刊登的一张照片。

    这一期的主题是上海的声光电，原本跟陆秀杜雪怀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偏偏其中刚好刊登了一张白俄照相馆的照片，偏偏那张照片又拍摄于陆秀撤下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之前。

    因为是大幅照片，竟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橱窗里的照片。虽然清晰度不够，却依然能够看清上面的人脸。不仅陆秀跟杜雪怀，就连两个孩子，也一览无余。

    最先发现这个噩耗的是百乐门的姑娘们，然后是张汉声。

    一拿到杂志，张汉声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心急火燎地向杜雪怀报告了这个坏消息：“大哥！大哥！大事不好了！你……你上《良友》了！”

    杜雪怀开始还不信，接过杂志一看，一张脸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他为人一向低调，不喜欢抛头露面。自从五年前，有家报纸不经他允许擅自刊登他的照片，被他整得倒闭后，上海滩上便再也没有报纸杂志敢擅自刊载他的照片了。

    他很享受现在这种状态，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就是沪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他可以随意地四处走动，跟普通人一样简简单单地逛街吃饭。所以，他对任何胆敢泄露他身份的行为都深恶痛绝。

    这次《良友》虽然害得他不小心在公众面前露了脸，但明显是无心之失，遗憾的误伤，他就算想向他们发难，也不好意思动手。《良友》在沪上的地位特殊，堪称时尚界的圣经，得罪了《良友》，就等于得罪了沪上所有的女人。如果贸然有所动作，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看在照片并不算太起眼的份上，他只能无奈地朝张汉声摇了摇头，暗自祈祷上海滩上并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这张特殊的相中相。

    很可惜，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谁让相片中的女主角，正是子不语电影《日落》的女主角呢？偏偏如今三月即将到期，子不语跟明星公司的那场赌约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张相片在这种时候爆出来，想不让人注意到都不行。

    陆秀虽然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清晰的正面照，但架不住有人见过她真人啊！上海滩上，见过她真人，又知道她是《日落》女主角的人，虽然不多，却也足够引起一股舆论风潮了。

    “你们不是好奇子不语先生跟他的电影版《日落》吗？这就是女主角！旁边的男人？旁边的应该就是子不语先生了！”

    “听说这就是子不语先生。”

    “果然是风度翩翩，斯文儒雅啊！”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听我表姐的小姐妹的好朋友说，其实，子不语先生的夫人是林凤麟先生的前妻……”

    “因为子不语先生的夫人是林凤麟先生的前妻，所以他才会写《日落》来跟《日出》打擂台！”

    “照片上的孩子其实是林凤麟的孩子！”

    ……

    就在普通人把注意力落在子不语跟林凤麟的前妻的八卦上的时候，另一边，知道杜雪怀真实身份的人那边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什么？杜雪怀结婚了，还有了孩子？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马上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的资料查清楚给我！”

    “哈哈哈……原来大哥已经搞定大嫂了，不枉我把房子让出来！”

    “什么？那个女人是杜先生的女人？”

    “什么？你刚刚拒绝了让杜先生的影片在我们院线上映？”

    ……

    看过“子不语”一家的照片，认出照片上的男人就是道上大名鼎鼎的杜先生后，刚刚才拒绝了陆秀的那几家发行商的老总当场给跪了。不仅严厉申斥了主事的经理，而且还命令经理以最快的速度全力补救。

    这段时间，陆秀忙着跑发行，根本没空去百乐门，更加不会有空看杂志。就在外面为子不语一家四口的照片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她还蒙在鼓里。只是奇怪，为什么一夜之间，原本她好说歹说也不肯放映《日落》的发行商们，突然全转了性，连明星那边以后不再供片的威胁都不顾了。

    既然他们愿意放映，她自然求之不得，生怕他们反悔，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跟他们签订了协议。签完协议，占了大便宜的她还在奇怪那帮家伙为什么都一脸松了口气，仿佛刚刚死里逃生的表情。

    没人不喜欢绯闻，特别是和两个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家伙有关的绯闻。当初《日出》《日落》战得你死我活，不少人依旧记忆犹新，照片一出，大家仿佛在刹那间明白了当初那场恶斗的原因。

    一夜之间子不语抢了林凤麟前妻跟孩子的劲爆消息便传遍了全上海。因为那一张特殊的相片，那一期的《良友》竟然卖断了货。

    等到杜雪怀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挽回，已经来不及了。等到陆秀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全世界都已经知道她是引得子不语跟林凤麟大战三百回合的女人了。随着流言越传越离谱，她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由开始的弃妇，变成了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海伦，逼格简直直线上升。

    仿佛还嫌情况不够乱，张石川竟趁火打劫，将子不语把胡蝶当成了赌注的消息也捅了出来。陆秀定赌约的时候用的是公司的名义，但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竟变成了子不语个人的名义。

    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里，子不语是个男人，而胡蝶是个美女。这样的赌约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这分明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啊！

    一时间舆论大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声讨子不语的卑劣行径。如果子不语真是个男人，估计一辈子也休想洗清沪上yin少的骂名了。

    更令陆秀哭笑不得的是，因为她一直没告诉大家自己就是子不语，又因为前段时间拍戏的时候，杜雪怀的确一直赖在片场打死不肯挪窝，不仅公然对剧本动刀，甚至还慷慨地负责了所有人的伙食。就连全明星电影公司上下，也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