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说来也是不巧,当时太夫人寿材前聚着林氏兄弟不说,连着几家女婿也在,侍卫再往上一涌,一个眼错不见,林闰已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林英倒是看得明白,林闰是自家往寿材上撞的,他原本是做势,想吓唬林秀的,偏叫侍卫擦着了,力道上失了偏颇,故而头破血流。可到了这时,自然是全推在华阳候林秀身上,侍卫们可不是他叫了来的!是以林英当时就扑在林闰身边捶胸顿足地大哭,直道林秀为着太夫人遗下的嫁妆,要谋兄弟性命。 林秀听着林英这样无赖,也是恼怒,指着林英道:“母亲嫁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一生唯我与四meimei两个孩子,我害你们作甚!” 林英从十六岁起就替华阳候府打理庶务,论起口舌来,自然比养尊处优的林秀强出许多去,把脸上眼泪一抹,冷笑道: “放屁!什么叫母亲一生独有你和四meimei两个孩子?我们唤她甚?母亲!难道这娘就白叫了?!好你个华阳候林秀,母亲才死,你就这样苛待弟兄,你这个不孝子!我要与你到大理寺辩个是非曲直!”说了竟是冲上来要扭林秀。 林秀看着林英面目扭曲的模样自然害怕,忙退在侍卫们身后,不想林英竟是个声东击西之计,看着侍卫们将林秀挡住,脚下一转,就往华阳候府门外冲去,一行冲还一行道:“阿闰,你们且忍耐些时候,我去报官!” 说来也是太夫人自家作孽,当日她为庶女们挑选的丈夫看着都是勋贵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面貌风度也都不差,可实情上一概儿是黄柏木做磬槌子——外头光鲜里头苦的,一个赛一个的纨绔,走马章台,斗鸡走狗,无所不为,个个手头都不甚活络,叫大舅子小舅子们一撺掇,都涌了来讨好处。 原本叫林闰一头的血吓了吓,都有些儿退缩,忽然听着林秀这话,倒是都明白过来,左右林秀也不敢当真杀了这许多人,怕他个甚!是以一面缠着林秀,一面又嚷着林秀要杀人灭口,不叫华阳候府的家医接近林闰直将个灵堂搅得一团乱。 又说林秀奔出华阳候府,一状告在了大理寺。状告华阳候独霸母亲嫁妆,更指使侍卫殴伤亲弟。直言林秀独霸母亲嫁妆是为不孝,不爱护兄弟姊妹是为不悌,不孝不悌之人不应恬居朝廷爵位云云。依着林英的心思,便是朝廷将华阳候的爵位收回去也无碍,左右现在的华阳候是林秀,最多是谁都没有。 接着状纸的正是谢显荣。虽林秀在八议之列,可林英身上也曾捐过个八品官儿,又是林秀兄长,谢显荣只能遣了衙役往华阳候府请林秀上堂,并验看林闰伤势。 林闰也是倒霉,那一撞正撞着了太阳xue,一撞当时就是鲜血淋漓,再躺了这一会,已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双眼都插了上去,不待大夫查验完毕,已是一命呜呼,该着仵作上场了。 林秀原先还坦然无畏,看着出了人命,这才心慌,强自镇定地到得大理寺堂前应诉。林秀这头说是林闰自家撞的,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却说是林秀指使了侍卫伤人,争吵个不休。便是谢显荣拘了侍卫们来,也是各有说法。谢显荣无奈,只得将林秀暂时扣在了大理寺内。 林英等人十分得意,倒是又回了华阳候府,原想趁着林秀在大理寺就将太夫人的嫁妆分了。不想华阳候府的大门紧闭,凭他们在外头说甚,里头只是一句话:“如今侯爷在大理寺,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四姑奶奶说了,凭谁来也不开门。” 这四姑奶奶正是林秀一母同胞的妹子林珊。太夫人待着庶女们刻薄,待着自己女儿却是十分溺爱,将林珊养成了刚强性子不说,挑女婿时,也是费尽心思,最后选中的是阳信伯府世子的嫡出次子柯庭栋。柯庭栋人物俊秀文雅,虽是次子,可前头的嫡长子天生眼盲,待得阳信伯世子承继了阳信伯府,世子位自然他的。如今太夫人故去,柯庭栋林珊夫妇自然要回府吊唁,因着出门前,两个孩子哭闹,林珊只得哄了回,是以来得晚了。 他们到时,林秀已叫大理寺请了去,林珊听说,当机立断,使人关闭了华阳候府的大门,果然将林英等人拦在了门外。林英等人无奈,只得各自回家。 林闰身死一案可说是棘手,若是说他自家撞死,林英与华阳候府几个女婿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这几位哪个都不是白身;若说是华阳候府的侍卫们伤着的,死者林闰的寡妻幼子们还不是由着林英摆弄,谢显荣一时间骑虎难下,便将案子暂时搁置想缓一缓,好想个两全之计来。 不想林珊看着自家哥哥受了委屈,母亲死后又这样冷情,哪能不急,强忍了两日,看大理寺一直没个交代,亲自去求了阳信候世子夫人。阳信候世子夫人素来偏爱柯庭栋这个儿子,林珊又为阳信候府生育了一儿一女,在婆母面前自然也有体面,且自家姻亲出了事,阳信候府上也脸面无光,阳信候世子夫人当然答应。 又过得两日,早朝时,就有个姓丰的御史参谢显荣办案拖延,见识不明,遇事昏聩,使朝廷命妇身后凄凉,有伤人伦。 这位丰御史是同进士出身,从学政做起直至御史,一文不受,更是不畏权贵,除着官袍要整洁之外,家居的衣裳常有补丁,一月也难得吃几回rou,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儿。只是丰御史认个死理,认定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是以林英等人来争嫡母的嫁妆,在他看来正是个大逆不道。至于林闰伤着,若不是他厚颜无耻地去争嫡母的嫁妆,会伤着么?! 将华阳候府兄弟间情形在朝堂上陈述了回,又问谢显荣道:“谢大人也熟知律法,请问哪家庶子庶女能分得嫡母嫁妆?!若是家家如此,还分甚嫡庶?!哪家肯赔送嫁妆与女儿做人正妻!此天下乱矣!” 说来嫡室嫁妆,从来由都是她嫡室所出的儿女的均分,若是嫡室只有女儿无有儿子,嫁妆都归女儿所有,庶子是摸不着的。若是嫡室无所出,便由娘家收回,有再多的庶出子女也和嫡室的嫁妆无关,这从来是官府断案惯例。 可谢显荣迟疑的是伤人案,这位御史却是扯到了嫁妆之争上,直叫谢显荣气得满面赤涨,气恨道:“我几时要讲华阳候太夫人的嫁妆断于庶子女么?丰御史休要胡言!” 丰御史冷笑道:“哪个胡说了?!谢少卿即肯公正,倒将案子断下来啊!”他的话音才落,一旁的阳信候也出班附议,只道是:“若断着林英林闰是苦主,则天下庶子群起效仿也!” 任是哪个朝代,礼法正统都是王朝立身之本,乾元帝自然点头。便是乾元帝觉着谢显荣糊涂,到底谢显荣是玉娘哥哥,也不好叫他太没脸,便另指了大理寺另一位少卿主审。 乾元帝虽未申饬谢显荣,可这一换主审,再有前头他女儿宁姐儿不被宝康公主喜欢的传言,就有谢显荣虽是承恩公世子,却已失了帝后欢心的说头。外头人都这样看了,何况是谢显荣自家,更是羞愧难言。 好在接下来就是新年,借着封笔,不用办公,谢显荣躲了回羞。便是年后开笔,谢显荣也上折告病。告假折子送到乾元帝面前,乾元帝把来与景晟看,又将前因后果与他说了,问道:“你怎么看?” 景晟脸上板得严肃,负了手想了回,抬头与乾元帝道:“除着华阳候,旁的是官儿还是平人?”乾元帝道:“便是无有官职的,也有功名在身。”景晟点了点头道:“即如此,该降的降,该罚的罚。” 乾元帝听着这两句,颇感有趣,将景晟招到身前:“罚哪几个?为甚都罚?”景晟张大酷似玉娘的眼睛看着乾元帝:“子婿们在亡母灵前争产,是为不孝;当哥哥的不知爱护弟弟,做弟弟的不知敬重哥哥,是为不悌;为人女婿的夺岳母嫁妆,是为无耻。这等人如何为官宦,为百姓楷模?自然该加以责罚,以正纲纪礼法。” 这番话若是从朝中哪个大臣口中说来,倒是合情合理,可景晟将将七岁,竟有这样见识,自然叫乾元帝即喜且惊,握着景晟的手道:“好孩子!你是太子,这大殷江山日后都是你的,他们都是你的臣民,你说说,这些人该怎样处置?!” 景晟皱眉沉吟了回,便道:“不孝,乃十恶大罪中一罪,依律当斩,遇赦不赦,只是到底华阳候太夫人已死,和该减罪,依着儿子的意思,华阳候夺爵也就是了,余人一概去官夺职,终身不得起复。至于华阳候太夫人嫁妆,自然由其亲生儿女承继,与他人无涉。林闰之死,即林秀不曾亲自动手,与他何干,只问侍卫也就是了。” 这一番判断算不得十分合理,可看着景晟年岁,已算是十分难得了。乾元帝很不欲叫景晟失了胆气,竟就照着景晟的意思使大理寺判下去。 而阳信候为着自家姻亲,撺掇了傻子丰御史出头又怎么瞒得过乾元帝,不几日也叫乾元帝寻着由头罚了三年俸禄。乾元帝又把缘由与景晟解释了,景晟听看,倒是问乾元帝道:“爹爹,那您怎么不罚丰御史呢?” 乾元帝哈哈笑道:“丰刚此人凡事不问对错,只看哪个占着身份他就肯支持哪个,你明白了么?” 景晟侧头想了想,乌溜溜的双眼陡然一亮,用力地点了点头:“爹爹,儿子明白了!他是招牌!”论着身份,谁还能胜过皇帝!丰御史即是只看身份,自然是跟着皇帝的,偏他又素有清官的名声,留着这样的人,与皇家有益无害。 乾元帝听着景晟说出了招牌两字,就知他是真的明白了,想及景晟年纪,这一得意那还了得。 ☆、第346章 姻缘 说来景晟到底年幼,虽知道华阳候府一家子在这件事上俱都有违法,可该着用何法适宜却是不清楚,断成夺爵断得重了些。好在林家诸子婿都有和不孝的名头在这里,便又有乾元帝的首肯,是华阳候府的几家姻亲待要为之说清也不好开口。 说来林秀被夺了爵,除着侯府的永业田收回,不好再在侯府居住之外,余下的产业倒还留着,却也是大不如往昔。而林英身上的举人功名与捐的八品官儿叫蠲了,三个女婿也一样受了牵累成了白身,林闰更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在内,一大家子简直好说个同归于尽。 华阳候府的落寞成了京中一个新闻,懂事些的都引为教训,立下家规来,凭是嫡出庶出,总要仔细教养,用心教导,使其能自立,不然日后为着些许家财闹出事来,连累祖宗蒙羞,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只说谢显荣原有些聪明智慧,只是碍与心胸,不免有些眼界短浅。在谢显荣看来,玉娘无非与孟姨娘一般,惯会在争宠夺爱上弄手段,若要在宫内站稳脚,还得靠着娘家人。起先升迁得一帆风顺,倒也如了他的猜想,待得他做得承恩公世子,不上三十就位居三品之后,就有些自以为是。只以为当年武皇尚且离不得武氏族人,何况玉娘一弱小女子。不想他忘了,谢逢春可不止他一个儿子,就在他夫妇逆了玉娘意思之后,玉娘就转而抬举起谢怀德夫妇来,凭他们夫妇如何殷勤小心,总归无用。正因着处境艰难,谢显荣只想求稳,不想弄巧反拙,断起案来连着才满七岁的太子也不如,丢了这样大一个人,他哪里还有脸上朝,只称病不出。 乾元帝从前待谢显荣亲切,不过是看在他是玉娘哥哥份上,哪里是看重他的才能,看他躲羞不出,反倒觉着谢显荣上不得台面,只与玉娘道:“谢显荣报病,他既身子虚弱,就叫他仔细修养着,等好全了再出来,也免得误了事。”玉娘听说,眉头也未动下,微笑答应。当着乾元帝的面唤了金盛来,使他往承恩公府走了一趟,赏了两支人参与谢显荣,叫他好好养病。 谢显荣收着人参,再听了金盛转述玉娘意思,哪能不明白自家失了帝后欢心。乾元帝还罢了,帝心本就难测,更何况乾元帝本性又是个无情的。可玉娘是为着甚,便是还有谢怀德在,莫非她不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 谢显荣这里告病不久,谢怀德又高升了一步,却是礼部尚书聂飏乞讨骸骨,三辞之后,乾元帝准奏,而后便叫谢怀德接任。 谢皇后深得圣意,太子天纵聪明,承恩公世子虽不得圣上喜欢,可承恩公次子却是冒了头,承恩公府正是个隆宠不衰。是以旨意下后,来承恩公府贺喜的官员却也不少,直好用上一句门庭若市。谢逢春与马氏看着这样,自然脸上十分光辉,便是谢怀德也是脸带笑容地陪客,唯有谢显荣满心无奈,待要去问一问谢怀德,却又扯不下这个脸来,可又不敢与谢怀德生隙,到底华阳候府的前鉴未远,只得隐忍。 不久之后,从宫中传出消息来,赵王妃的人选也定了下来,并不是勋贵人家的女孩子,父亲顾文端做着中书舍人,女孩子因是七夕生人,是以单名一个鹊字。能做得中书舍人的,倒是不分老少,必是品貌端庄的,顾文端年四十三岁,身量儿不高不矮,面庞儿不胖不瘦,细眉秀目,鼻直口端,正是个谦谦君子模样,顾鹊的面貌虽不十分似顾文端,却也端雅秀丽,见之忘俗。 能选着顾鹊也算是天作姻缘,却是自晋王景淳得着一双儿女之后,景琰以自家做姑母了为由,求乾元帝答应许她往晋王府与侄子侄女做耍。 依着乾元帝的意思,倒是叫景淳夫妇带着孩子进宫也是一样的,不想景琰道是:“带进来有甚好玩的,不过照个面罢了,还要叫小孩子磕头,何苦呢。爹爹,您叫女儿出去罢,女儿少带些人,不扰民,不乱跑,您就答应了吧。” 景琰扭着乾元帝求肯的时候,景晟也在一旁,听着景琰这话笑弯了眼道:“四jiejie当真是要瞧阿华阿匡吗?”这是拿侄儿侄女做幌子呢。景琰听说,气得一跺脚要来扭景晟。景晟哪里肯叫她扭着,起身便躲。 自景晟五岁起,乾元帝就加了赵腾太子少傅衔,使他教导景晟武艺,迄今两年有余,躲个景琰自是绰绰有余,景琰见抓不着,恼得跺足道:“弟弟呀,太傅没教你要尊老么!”景晟得意洋洋地道:“jiejie,你要爱幼呀。”景琰叫景晟气得哑口无言,又去缠乾元帝。 乾元帝叫景琰缠得没法子,又知道自家女儿脾性,见着甚都好奇要凑上去瞧个热闹,虽有铁甲卫士随扈,到底不放心,是以叫了景宁来,使他陪同。莫说这是乾元帝的意思,便是乾元帝没开口,景宁也不能放心,自然满口答应。 徐清出身平常,婚前自然名声不显。可因着长子无辜夭折,徐清割舍不下,只要多行善事,好叫叫那可怜的孩子来世能得个好去处,不说人间富贵,好歹也要平安一世。因有了这个念头,徐清只消听着哪里有夫人太太们要做善事,就肯参与且不介意首倡的夫人太太身上的诰命,并不肯占先。曾有个太太要把首倡的名义让与徐清,徐清坚辞,只道是:“我听闻: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夫人定要退让,可是害我了。”众人方罢,以后也不过是有事了,来与徐清商议一番,并不多打扰。 景宁与景琰来的这日,恰是中书舍人顾文端之妻辛氏为着冬季里开粥场一事来与徐清商议。因徐清颇喜欢顾鹊,是以辛氏将她也带了来。忽然听着宝康公主与赵王来访,忙带着女儿走避。这两人,一个进,一个退,恰恰是碰不着的,却不想顾鹊走得匆忙了些,将她的一块帕子落在了徐清正室外,又是景宁捡着。 景宁看着料子寻常,只以为是晋王府中哪个侍女的,顺手就递给了景琰,叫景琰交与徐清,自家却去寻景淳说话。景琰也是个不知情的,自然答应。 前些日子景琰召了女孩子进宫玩耍的缘由,徐清自然清楚,又知道玉娘与景宁哪个也没瞧中。这时看着景琰将帕子递了来,又说是景宁捡着的,倒是福至心灵,以为两个有缘也未可知。只是景宁到底是皇后养子,徐清不敢自作主张,待得景宁景琰回宫之后,使侍女请了景淳来,把自家主意与景淳说了。 景淳倒是与谢显荣差不多的想头,以为玉娘也不想景宁得着有力的岳家,是以方才将从前那些勋贵家的女孩子全蠲落了。可眼前这个顾鹊倒是不同。 中书舍人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兼管中书省事务,虽说品秩虽只五品,可权位却重。但顾鹊若是当真做得赵王妃,顾文端自然是再做不成中书舍人,倒也没妨碍。且顾鹊论起人才来,却也不算委屈了景宁。若是能为着皇后解决赵王婚事,皇后也必喜欢的。更有一桩,顾文端即能做得中书舍人,自然也得着乾元帝喜欢,提起他的女儿,乾元帝这关也好过。 景淳想在这里,也就点头答应,又与徐清道:“你先问过母妃,若是母妃首肯,你再与母后说。”徐清自是答应。 又过了两日,徐清先进了回宫,将她与景淳的盘算与高贵妃和盘托出。高贵妃倒是知道玉娘说头的,沉吟了回,只叫徐清将顾鹊带来一见。 徐清得着高贵妃的主意,又过了几日,方寻个借口将顾鹊叫来了晋王府,而后亲自带了她往宫中走了回,使高贵妃与顾鹊一见。 顾鹊比景宁大着两岁已然十四,有了少女的模样儿,眉秀目清,唇红齿白,是个秀丽的佳人,尤其动人的是举止间一派温柔大方,似娇花映月一般,哪里像是五品官儿家的女孩子,便是从前景琰召进宫那些勋贵家的千金们也比不上,倒是看得高贵妃不住地点头,又与徐清笑道:“殿下看见,怕也喜欢。”说了,亲自引顾鹊去见玉娘。 顾文端虽得着乾元帝信赖,可到底身只五品,他的妻子辛氏才能勉强进宫朝贺,顾鹊自然更进不了宫。说来这回还是顾鹊头一回进宫,难得她虽是拘束紧张,举止依旧稳重,在高贵妃的昭阳殿是这样,来在椒房殿还是一样,不免叫高贵妃更高看她一眼,亲自在玉娘耳边解说了回。 玉娘将顾鹊仔细看了回,看顾鹊眉目端正,虽是局促不安,行礼时依旧稳重,不像是个轻浮的,暗自点头。到底景宁在她身边长大,又是个纯孝的,不免也分了两分心肠给他,不肯胡乱作配。是以又故意问了顾鹊冬月要办的粥场是如何计划的,听得顾鹊虽是紧张,答话却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也不夸张,又喜欢了些,脸上就带了些笑,道是:“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顾鹊说了这会子话,又觉皇后甚是和气,也慢慢地松了口气,露出了些许活泼来,笑吟吟地道:“回殿下,臣女的母亲不大识字,总要臣女念与她听,是以臣女知道的清楚些。”玉娘听说,又看向徐清,徐清点头作答。 ☆、第347章 恩情 玉娘得着徐清答复,又来瞧顾鹊,因看顾鹊脸上虽带着羞怯,目光依旧端正,又中意几分,又闲闲问了顾鹊念过甚书等话,还笑道:“是个好孩子。”又说了赏,赏的是一对红玉镯,色艳如血,便是不识货的看着也知道不是凡品。顾鹊见着厚赐,多少有些惊惶,只是瞧着倒还镇定,当时拜倒在地,叩了头,双手接过。 自景晟立得太子后,高贵妃奉承玉娘格外仔细,看着玉娘赏了顾鹊,便知玉娘已问完了,是以对徐清瞧了眼。徐清会意,假托着不放心华姐儿与阿匡在家,景淳又是个溺爱的,起身告辞,又说:“母后,顾姑娘是儿媳带来的,不如就跟着儿媳一块儿出去,您看呢。”玉娘点头答应,徐清便领着顾鹊拜退。 看着徐清带了顾鹊出去,高贵妃堆了一脸的笑问玉娘道:“殿下,您看这孩子怎么样?”玉娘道:“年纪虽大了两岁,倒还温柔稳重。”高贵妃听在这里,自然知道玉娘是取中了顾鹊,自然奉承,笑道:“殿下说得是,那对镯子妾瞧着都晃眼,更别说那孩子了。可她倒还记着规矩,却不佯羞诈愧的推脱,可不是稳重。”玉娘笑道:“待我问过圣上再说。” 高贵妃笑着奉承道:“殿下的眼光,圣上自然是信得过的。”因看玉娘脸上略露疲色,她如今奉承玉娘比奉承乾元帝更小心些,忙起身告退,到得殿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景淳还以为着玉娘忌惮景宁,故而不肯与他有力的岳家,可高贵妃瞧了玉娘十二年,倒是知道玉娘不是这等样人,她若当真容不下景宁,废人景和就是前身,哪里会叫景琰出头。她即可替景宁挑拣,自然是有些儿情分的。自家若是能在此事上用心,便是最后不成,也能叫玉娘记得自家的忠心,日后多少有些好处。 到得次日早晨,景宁惯例来与玉娘请安时,玉娘将景宁招到面前,轻言细语地与他道:“上回阿琰召来的女孩子,我叫你在帘后瞧一瞧中意哪个,你只躲羞不肯,只得都罢了,你父皇还笑你像个女孩子。如今你大嫂荐了个,她父亲你许知道,是你父皇跟前的中书舍人顾文端。女孩子我也见过了,是个懂事的。我想着再召她进来回,也好叫你亲眼瞧一瞧,这回可不许再躲了。” 景宁叫玉娘说得脸上红涨,低了头道:“并不是儿子躲羞,儿子又懂什么呢?娘瞧着好就行。”玉娘就笑道:“又胡说,你的王妃是与你过一世的,我瞧着好有甚用。”景宁抬了头看着玉娘道:“娘忘了吗,儿子还记得呢。若不是当年娘将儿子带了回来,儿子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您待儿子,比之阿琰也差不了多少,儿子还能信不着娘吗?” 玉娘不意景宁竟是记得他极小时候的事,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她心性坚强,也不由得眼圈儿微微一红,勉强笑道:“你这孩子。”景宁双眼也是带着泪光:“娘,您就替儿子做主罢,您喜欢的,儿子就喜欢。”话已说成这样,玉娘只得答应,景宁这才起身拜退。 景宁这里即答应了由她做主,玉娘便将顾鹊的来历身份与乾元帝说了,又道是:“我瞧着孩子倒是懂事,只不知顾文端为人如何。若是您看着好,我再将辛氏召进来瞧瞧。” 乾元帝才吃了药,正靠在玉娘怀中闭目养神,听玉娘提起顾文端来,眼也不张地笑道:“顾文端年轻时可是一副好相貌,便是老了也一样端正。不知他女儿像谁,若像了他,怕也是个美人。”玉娘听说啐道:“一个外臣,我从哪里知道他长甚样!从哪里知道像不像。”又道是,“倒是顾氏,美貌尚在其次,胜在性子稳重,又肯陪着她母亲开粥场。您也知道阿宁幼时吃着过苦,总要个心善些的王妃才好。” 乾元帝听说张开眼瞧了瞧玉娘,见她脸上多少带些郁郁,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抚:“你即瞧着好,就召她们母女进来说说话,当真取中了,告诉我,我下旨就是。”玉娘含笑答应,又问乾元帝道:“您这味药也吃了这些日子了,可要换个方子么?这些御医也是,就爱保平安,一点也不肯用心。”乾元帝笑道:“很不用,如今我疼得好些了,都是你照料得好。”玉娘却道:“即是好些了,更要换个方子才好,哪有一方到底的。”乾元帝拗不过玉娘,只得答应,当时就召了御医署医正与两位医丞来。 说来御医们每日与乾元帝请着平安脉的时候,也觉着乾元帝脉息渐强,却不是宁神丸起效,倒像是病症缓和的模样。又看着如今都是皇后照顾着乾元帝用药歇息,想及“心是思之官”,许乾元帝是与皇后恩爱和睦,是以心情愉悦,少有烦恼,更兼有了个天纵聪明的太子,这才使病症减轻。 只是从来御医难做,尤其是为皇帝皇后们诊脉的,不求有功前先求无过,是以也没敢换过方子来,这回听着皇后有责怪的意思,自然跪地请罪,又背着许多医书说了从前不能换方子,如今又为甚能换的缘由。 玉娘哼了声道:“你们也不用把这些话来哄我!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只爱开个平安方,好保你们阖家大小平安!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如何在圣上这里,也这样胆大!还不快快将药方子换过!若是再有以后,我可顾不得你们哪个是老臣,哪个是数代单传了!” 乾元帝只以为玉娘性子太绵软,是以这番话看着是训斥,言辞中依旧多少带些娇嗔,不禁忍俊不禁,又把一个姓单的御医丞看了看。 也是巧,单御医的单姓读做“善”音,可写下来却正是单传的单字,也恰是他家中数代单传,便是单御医是家传的杏林妙手,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倒成了御医署的一叹了。 乾元帝看着单御医他如土色,更是失笑道:“单御医是几代单传来着?”单御医身子微微颤抖地伏在地上,回道:“回圣上,臣家中已是六代单传了。”乾元帝听说,倒也点头:“怨不得连着皇后也知道了。”单御医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道:“臣也无奈得很。”乾元帝笑道:“诊脉吧。” 医正与医丞们轮着请了脉,下去商议了个方子来,大略是将从前的宁神丹中那些药的配伍加以增减。又推了医正把脉息与药方子为乾元帝细细讲了回,碍着皇后方才发怒,格外说得仔细,又将忌讳说了回,无非是勿使大悲大喜,大惊大怒,照着如今的情形保养就很好云云。 乾元帝也是略通医理的,自然知道自家的病情能有裨益,玉娘在其中功不可没。他原先就心爱玉娘,看玉娘待他真情,自然更把玉娘看重,待得御医们都退下后,乾元帝握了玉娘的手道:“天使我得汝,如获至宝。”玉娘红了粉面道:“您太夸了,我愧不敢当。”乾元帝揽住玉娘香肩道:“你愧甚?这是你该受的。你待我细心体贴,处处以我为先,我的儿女们,你也一概视如己出,贤且慈,这是其一;你又为我生了元哥儿,这孩子聪明智慧,如今许多大人就比他不过,待得长成,必是我大殷继往开来的一代明君英主。有了这两样好处,你还不是我的至宝吗?” 玉娘把罗袖颜面,只做个羞不可抑的模样道:“您说得我无地自容了。”乾元帝笑着点了点玉娘鼻子:“这你就受不住了?好事在后头呢,你只管受着就是,我给得起。”玉娘听说,心上忽然一动,把罗袖移开了些,把一双剪水秋波看着乾元帝,目光中又是疑惑又是期盼,直瞧得乾元帝心上也化了一摊春水,低头在玉娘额头轻轻一吻,又将她抱进了怀中。 过得两日,玉娘特旨召了顾文端之妻辛氏与顾鹊入宫。见着辛氏,玉娘倒是吃了一惊,却是辛氏看着颇有几分老态,两鬓更有了银丝,怎么瞧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辛氏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家形貌苍老,人初见着时都有疑问,是以也不避讳,把实情与玉娘说了。 却是辛氏之父辛楣与顾文端之父顾义两个可说得上通家之好。在辛氏之母怀孕时,顾义也娶了妻子王氏,听得嫂夫人有孕,顾义拔下发髻上的玉簪为信,辛楣则解下玉佩为凭,互相约为婚姻。 不想辛楣得着辛氏之后不久,夫妇先后染病去世,抛得嗷嗷待哺的辛氏一个,因此家产被亲族们掠夺一空,只留了一间破屋叫辛氏与她乳母容身。还是顾义听说了,勃然大怒,持玉佩为凭,将辛氏接回家来抚养。 不想顾义与王氏虽是夫妇和睦,举案齐眉,无如王氏始终不能有孕,直至辛氏十一岁那年方产下一子,是为顾文端。 说来顾义不愧义名,虽辛氏大着顾文端许多又父母双亡,连着当日许婚的玉簪都叫人夺了去,依旧坚守婚约。在顾文端十七岁上叫顾文端与辛氏完了婚。 说来固然顾义信守承诺是个信人,难得的是王氏与顾文端,一般仁义守信。顾文端与辛氏完婚后,一般地互敬互重,虽辛氏年长许多,样貌也平常且婚后迟迟不孕,顾文端依旧不纳妾蓄婢,便是辛氏几回提起,顾文端也坚持不允。 辛氏即感且愧,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来,若能得着一儿半女,必年年行善,这才才三十五岁上得着顾鹊。辛氏将前情与玉娘说了,又红了脸道:“妾施粥是有着私心的,并不全心行善,并不敢当殿下夸奖。” ☆、第348章 破脸 玉娘听着这段前情往事,倒也感叹,若辛氏所说是实,顾氏一门可说是信诺温厚,这等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自也是个好的。只是玉娘秉性多疑,见辛氏无端将自家故事说得这样明白,不免觉着辛氏是故意为之,且顾义好说个信守承诺,顾文端也能说个至孝,倒是王氏,若当真如辛氏所言,倒也能得个义妇之名了,是以不大肯信。 说来玉娘当时将景宁带在身边抚养,一是看着景宁实在可怜;二是为着哄乾元帝的;三则也是做个预防;是以教养时也花了些心思。景宁当时不过两三岁,哪里经得住玉娘手段,自然是玉娘要他养成个什么性情就是个什么性情,待人一片质朴,全不像宫里长大的孩子。,倒也叫人欣慰。可到了择婚时,就要费些心思,且不说景宁到底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玉娘也非真的心如铁石,就是只为自身设想,玉娘也不肯把景宁放在个会得耍刁的人手上,没的给元哥儿惹事。是以见过辛氏之后,玉娘也不经过乾元帝,使了自家的人出京去将顾文端身世摸了个透。 若是乾元帝使的人,必是堂皇往当地府衙走一趟,叫来里正邻居等人查问一番。要知中书舍人总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便是京中的官员,也不敢轻视,何况京外的,若是加以回护,又能问出甚来。而玉娘使出的平常都是市井中人,自然手段不同,竟是不去问顾文端友邻,反问与顾家有隙的人家。因此倒也听着了些许辛氏当面不曾说的事。 却是顾文端之母王氏早年也曾顾虑着辛氏大了顾文端许多,怕她生育上艰难,也曾想图赖婚姻,宁愿陪送厚厚的妆奁与辛氏,替她另寻姻缘,却叫顾义以休妻相挟,不得不忍耐下来,因着这个缘由,王氏瞧辛氏颇不喜欢,偏辛氏却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婆媳两个虽不至于乌眼鸡一般,却也不大和睦,还是顾文端中了进士之后留在了翰林院,将辛氏接进京来,将她们婆媳远远分割了,这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