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邓隐宸他们坐的地方并不是包厢内,而是二楼大堂的窗外廊下。看起来象是临时支的桌子,几个人在那里沐三月春风,赏街景人流。 护卫眼力好,早看到楼上那桌人了,便道:“那是禁卫军邓大统领,掌管禁卫军五万人马呢……” 武梁听了脑子就轰的一下。乖乖,这么大来头,手下五万儿郎,一人一口口水能淹死好几个人吧?跟这位攀上点儿交情,那铁定到哪儿都好使啊。 这次的事儿程向腾虽然也肯护着她,但唐家那么强势,就怕他最后弄个有心无力啥的。 若能借这位统领的手把唐家这事儿彻底平了就最好了。 她冲护卫点点头,跟桐花和芦花交待几句,然后戴上帷帽,几人一起下了马车,走上了茶楼。 她得去试试。 那边等在楼下不远处的腾飞,见人自动送上门去了,不用他再上前去截马车,便也跟在几人身后上了楼。 邓隐宸是有些气不过,特意等在这里,就是想要摆她一道解解恨的。可是看到那女人自己个儿主动往楼上来了,又有些不解,疑惑着这女人找他何事。 武梁上来,在邓隐宸身边站定,向他福了一礼,道谢道:“三月三那天,莱茵寺里路遇歹人,多亏邓统领出手相救。小女子多谢邓统领大恩。” 两个丫头也跟着一同的说着多谢邓公子。 邓隐宸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知道事儿败露了,怕罩不住,来明目张胆往他身上栽呢。如今大庭广众的,大家都看着听着,能做证的人可多了去了。然后唐家一寻思,肯定就能想到是他路见不平把人唐端慎给打了呢。 邓隐宸心说你个胆儿肥的女人,你是有多大的脸让爷给你平事儿啊,一次两次利用他,倒利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就干脆明火执仗地赖上来了? 他略仰着下巴瞧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一声,轻佻道:“谢什么?咱俩谁跟谁啊还用客气的?我已向你家主子讨了你了,你等下跟我回府便是。” 说着便浅浅抿了口茶,一脸的痞想打量着她。她上来想在众人面前座实他的同谋身份,他就在众人面前座实和她有纠葛,看她能怎的。 武梁吓了一跳,下意识就结巴了一句:“什……什么?” 她一脸的意外和惊慌让邓隐宸起了薄薄怒意。果然说什么让他向程二讨人,根本就是耍他。他不把她耍回来,怎么顺得了那口气呀。 “哟,别这么激动,爷从前说了会要你,就是会要了你。”他意味不明道。 桌上其他几位互相瞧瞧,用神色打听着:这位谁呀? 武梁到底很快稳住了神,她自然是不信的,有程熙在,程向腾怎么可能把她送人。只是这趟来得可真不妙,这位不知何事似乎在不爽,自己算是撞枪上了。 她笑道:“邓统领说笑了。”然后施了一礼,自顾自的就要退下。 邓隐宸见她一两句话后见势不妙就想走人,如何肯答应。当下冲同桌那几位一点头,道一声“不好意思,邓某有点私事”,说着话人却坐着不动。 于是同座的几位就知趣的知道是要他们动呢,几位便纷纷说着“邓兄且忙,在下也有事”之类的话,一个个起身退了出去。 而腾飞,一闪身拦住了武梁。 ☆、第45章 .男人不好惹 腾飞身后,窗台推拉门被缓缓合上,这廊下便成了一个不封闭的独立大阳台。 武梁明白,做为邓隐宸的“私事”,她是不能现在就走了。她默默转身,看向邓隐宸。 而众人退后,邓隐宸脸上的调笑之色也褪了个干净,他冷然坐着,一脸的寒意,也咄咄瞧着武梁。 在庄子上遇到邓隐宸的时候,他话少,不大理会人,摆的是孤标冷傲的范儿。可能是被那一身貂裘华服的绒绒毛毛给柔化了,高贵是高贵,但他整个人并没有到让人惧怕的程度。 后来莱茵寺里见面,他登高远望,心情似是不错,还微笑甚至大笑来着,让他的人更是平添了此许和煦之态。 但是眼前的样子,只让人觉得从前的印象都作数不得。他人冷脸冷,尤其是眼神,冷得让人只把这阳春三月误成是数九寒冬。 并且那冷意,似乎正是针对她。 短暂对视,武梁有些微的惊慌。 什么意思?之前似乎没有怎么得罪他啊。难道刚才她自以为是说的几句话犯了他大忌讳? 那他不承认有救过她不就完了,说她认错人也好,脸皮厚别有用心也好,不认帐破了她的谎言不就完了?偏他调笑着认下,然后现在呢,这是要现场清算? 武梁心里暗暗后悔。真是作死啊,这位位高权重,不是自己能影响得了把持得住的人,怎么能鬼迷心窍以为他能让咱沾光借势呢?这么冒冒失失凑上来,如今骑虎难下,到底如何是好呢? 她一边寻思着,一边踱步过去栏杆边,靠在栏杆上往下看。二楼到一楼,似乎也不算高嘛。说话起高了调,下面人都听得到,万一有什么冲突她大声呼喊,程家那俩护卫会不畏强权过来救她吧? 邓隐宸看她四处打量,面上有了慌张的神色,这才冷冷开腔道:“说笑?你把本公子的话当成说笑?” 那么多人瞧着,是她自己找上来的。就算是那程二来了,也怪不得他邓隐宸半分。 邓隐宸好整以暇,坐那里等着她开口求他放她走,看她能求到什么份儿上。 人和人的相处很奇怪,中间总横梗着一个东西叫身份。身份相同相近的人相处,你来我往,哪怕怨家对头也好,都是很让人舒服的状态。 而身份不对等的人相处,自有不对等的相处模式。一方心安理得的高高在上唯我独尊颐指气使,另一方就做小俯低奴颜婢骨任人驱使。这也是一种很和谐互补的相处方式。 但让人觉得不爽的就是有的人明明就是奴才身子,偏偏说话做事理直气壮,腰不弯笑不谄。让那明明身份尊贵的人不觉间心虚几分,自动敛起那点儿居高临下的气势去。 邓隐宸心里,武梁就是这样的人。 他讨人不成后仔细回想,越想越憋气。她又有哪里好了,不过就是一个丫头嘛,虽然娇俏些聪慧些灵动些伶牙俐齿些,但她仍然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凭什么见了他无惊无怯随心所欲的,还自说自话利用他? 而他又何至于这般放不下呢,还真傻傻的去讨人?结果自讨了一场没趣。 邓隐宸憋着一股火。他今天拦在这里,就想亲眼看一看,她和别的丫头下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给她个好脸色她能美上天,不给她好脸,煞着她冷着她,她也一样得卑躬曲膝低声下气。 丫头而已,该有的丑态都会有,没什么值得惦记的。还有那程老二,等他知道是自己女人找上门来的,看他还怎么得意去。 邓隐宸冷着脸想着,等着看武梁的表现。 武梁心里琢磨着后路,嘴上还是想软和一下气氛,万不敢一言不合就跟人直接闹崩的。 她斟酌着开口道:“公子说讨了我去,偏我并无听到程二爷有发过此话,公子手边也并无在□契,可不就是说笑吗。” 然后她强忍着惧意打量着邓隐宸,又笑着缓缓道:“再说公子眉如刀裁,目似郎星,鼻似悬胆,口若染脂,这般仪表堂堂姿容不凡的美貌郎君,若能常伴身侧,哪怕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而我蒲柳之姿,粗鄙丫头一枚,若能跟公子走,怎么样我也不吃亏,我自然是乐意至致……” 邓隐宸见她瞧着自己,一处处的打量评价,象打量评估货物似的不说,还仍是那种无惊无惧的调调,从容不迫轻描淡写着鬼扯,让人心里分外冒火。 他在这儿绷着神呢,而她依然气定神闲,怎么看都是他输了一程的感觉。 邓隐宸怒声道:“你给我住嘴!爷是怎么样的人,用得着你个奴才秧子来评头论足的不成?” ……这话一出,武梁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身份是天堑,很不该在一起玩耍的。 武梁忍着那份儿难堪,忙深深福了一礼,然后一脸惶恐地认错道:“奴婢知错了。奴婢看公子和善,以致于忘了身份,枉议贵人。奴婢以后万万不敢了,请公子大人大量,饶恕奴婢这次冒犯……” 下人的姿态就该是这样,他发个火她就要十分惶恐难安。这就对了。 可邓隐宸听着她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认错,忽然又觉得没劲,特没劲。 他一喝骂,她人就脸色一整,收了那点儿嘻皮笑脸,然后低眉顺眼不再看他,一句一句的认着错。然后她虽然还低着头,腰身反而悄然绷紧挺直了。 整个人似乎忽然就退到一箭之地外似的,再没有一点儿那种嘻皮耍赖却让人觉得熟稔亲近的味道。 邓隐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扭头看着大街,默然。暗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呀,巴巴地等在这儿,为了和个丫头置气,还说出那么没意思的话来。 武梁见邓隐宸对她的认错没有反应,心说这是嘛意思,要罚就罚,不然就放人走。这冷场拖延,有意思吗? 于是她干脆自己再施一礼,道:“谢公子不罚之恩。奴婢告退了……” 腾飞当然看出她想走,但他挡在关了的门板后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半分让开的意思,只拿眼睛瞧着自家主子。 公子之前的意思,不过是说要让那丫头受一番惊吓,再传到姓程的耳朵里,让他光火去。没想到一临现场,是公子自己又火了。 这还是一向泰然自若的公子吗? 还有这接下来要如何呢,一直不放人走,也没理由吧。若真为这丫头动些非常手段,公子也不会那么做吧? 腾飞这默默想着,武梁却捱不下去。她试图拨开腾飞,结果根本拨不动,干脆又推又拉,人家也稳稳不动如山。 她扭头看邓隐宸,这位更是给她个背影当她不存在。 场面是静默的,只她如个羞sao跳脚的小丑。 武梁心下恼火,又不敢十分强硬,便冲着腾飞细声细气地问道:“腾飞,你是下人还是下属?” 腾飞看看她不答,知道她下面还有话说。 “你若是下人,就也是个奴才秧子,那就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好歹也是同类不是吗?你若只是下属,和高贵人士凑成堆儿的,你也别为难咱奴才秧子呗,仔细脏了你那高贵的手,污了你高贵的眼……能让开吗?” 腾飞扮木头桩子不理。 不过他一直看着他自家主子。见武梁一句句提着“奴才秧子”的时候,自家主子那背影就僵着,便知道公子说了这样的话也不自在。 只是武梁逼得太近,那距离委实让人隐觉压迫,偏他背后抵门退无可退,于是忖度着主子意思缓缓开口道:“姑娘,也不怪公子气恼,你说什么让公子去讨人,其实根本就是耍人嘛,白作贱我们公子一片心。” 武梁原不知道邓隐宸这发的哪种癫,这一听就明白这位爷原来是去讨人碰一鼻子灰,心气儿不顺在这儿摆龙门阵呢。 不过知道症结就好办了。 既然肯真去讨人,说明多少还是有些心意的对吧?于是武梁声气儿反而壮了少许,她冷笑一声道:“耍人,我如何敢?腾飞我问你,当初你们公子说要我陪在他身侧时,你也跟在身边,还有我的丫头子们。你说,可有人一片心是那般戏言出来的?难道因为主子们的一句戏言,我就应该认认真真心心念念感恩戴德没齿不忘?我不过回他一句戏言,又有何错?” 腾飞道:“可你分明是利用我们公子好回京来。” 武梁虽然嘴硬,到底不敢把人往狠处得罪,闻言就弱弱道:“你觉得是利用?有强迫的吗?那最多就是请求好吧。何况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到底还没犯着谁,回府或许比在庄子上稍安逸些。可是如今呢,好好的游个寺遇上烂人,奇怪的是还被人扒出来,如今还不知道如何收拾呢,我急着回府送死么?我倒宁愿继续在乡下窝着,好歹能活命。” 腾飞也不吭了。 武梁却想着这回自己跑上楼来的,传到程向腾耳朵里只怕得番解释,在这里呆久了就越发说不清了。并且这边显然得罪了姓邓的,若把程向腾也得罪了,不说以后如何,此番唐家的事儿上就绝对是她过不去的坎儿。 扭头看了看楼下,一位护卫仍然站在马车边望着楼上,一位却跑到楼下站定,似乎有什么大动静就会冲上来似的。 于是她干脆转身一脚踹到桌边那空座位上去。将那椅子踢得蹭蹭的后退,不大不小“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停下来。 一边嘴里还冲腾飞嚷嚷道:“不让开是吧,欺负人是吧?那来啊!你要绑了我还是怎的?我如今麻烦缠身,被唐家咬着不放,回府也是死活不知,也不在乎多一个人欺负。反正左不过贱命一条,谁要谁拿去!你倒是来啊!” 边说边又去抓着腾飞衣裳推搡起来。腾飞不好动她,也坚持着没有退开,挺尴尬地用手护在胸前。 邓隐宸听着武梁跟腾飞一句一句的在那里对,知道都是说给他听的,但他一直没有表态。这会儿似是终于被那椅子“砰”的一声响叫回了头,他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人站起身来就往门口去了。 守门员腾飞就迅速拨开武梁,拉开了门。 邓隐宸一步不停地走过,仰着脖子目不斜视,却轻飘飘象鱼吐气泡似的冒出来两个字:“泼、妇。” 然后武梁就看到大堂里也有穿着各色便服的人站起身来,默默跟在邓隐宸身后去了。 眼看着人家出了大堂,快要走下楼梯去了,武梁才回过劲儿似的叹息道:“以后还会有同谋先生吗?”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就看到楼梯口那一袭紫色身影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并不回身,仍旧往楼下去了。 结果又听到武梁疑疑惑惑却大声地嚷道:“唉你说,这些人站起来就走,这帐付过了吗?唉老板,我们跟他们不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