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显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武力,但也不容小觑,他带着秘血派发展了……大约十多年。”修伊特道。 埃文挑了挑眉:“很少听到你说这么模糊的数字,看来你们对于费力克斯的了解也不比教廷深多少。这个家伙不像是法师,更类似龙脉术士,他策划如此大一场……姑且称之为营救计划,背后想必有不少支持者;但他最终对救出的圆环法师也并没有太大兴趣,反而趁机孤身闯进圣堂山……” “如果不是你恰好阻拦了他,恐怕整个圣都都不会有人发现他也混了进来,届时他会无声无息地进入英灵殿,取走那个艾萨克·罗德的尸骨……”修伊特补充道。 埃文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问题就在这里,他要拿艾萨克·罗德的尸骨干什么?罗德已经死了一百多年,鞭尸也肯定轮不到他这么年轻的;还是说你们法师有什么法术,可能会用到骨头?” 修伊特双手拢在袖中,冷静地说道:“世上的法术永无止境,我不可能知道每一种——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回到这里。在这座庄园底下有我的一个实验室,我会在这几天与瑟银议会进行讨论,首先我们要弄清费力克斯的动机,然后是他的实力,还有到底该如何处置他……” “修伊特,”埃文忽然喊了他一声,并转过身直视着修伊特,看了他许久后蓦然问道,“费力克斯的计划你早就知道,是么?早在你去圆环里遇见伍迪的时候,你就知道费力克斯会袭击科伦纳并救出圆环法师……那天你回来后选择向我隐瞒,直到出事的当天我才从伍迪的口中得知这个计划,你——” ☆、第76章 “我确实提前得知了计划,也确实……选择向你隐瞒。”修伊特淡淡答道。 他们对视了许久,在彼此的眼中都没有寻找到动摇、试探,或者怀疑。 作为圣骑士,埃文对法师从无偏见,然而这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自身没有仇怨,却因为信仰的差别、立场的偏移,而生死对峙的敌人;他自认了解修伊特,他爱着的这个人被主流所中伤、所怀疑、所驱逐,但是从未停止过履行他的正义。 从赛比伦教区的海边开始他们相遇,在一场不义的审判当中他们互相支持着推翻伪善的面目,穿过漫漫长途,又在大雪弥漫的北方共同征战;修伊特没有哪怕一分一秒,表现过对教廷的恨意。 但他是一名法师,他难道真的从无恨意么? 费力克斯与他同属克雷菲尔德家族,流着同样的血脉,修伊特确然是毫不犹豫就与自己的兄弟为敌么? 埃文从来没有细想,也不愿向这个角度细想。 他看着修伊特从来冷静的浅紫色眼眸,一时竟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知道更多了。 “那天我从详细地询问了伍迪关于这个计划。他知道的不多,费力克斯的计划直到借走圆环法师这一环就结束了,所有人都认为这就是他的最终目的,包括我。”修伊特缓缓开口说道,“伍迪问我,我是要阻止这个计划,还是帮助他们,而我——我很迷茫,埃文。”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种话,埃文不由微微动容。 修伊特转过头去,伸手对着旁边的壁炉轻轻一招,温暖的炉火就慢慢燃烧了起来。 法师又将手揣了回去,似乎借着这些动作组织了一下措辞,他说道:“我是一名法师,我应该帮助圆环法师们?但他们是曾经犯过教廷的律法,而又向教廷低头了的人,他们是两边都不愿接受的背叛者,在费力克斯之前,没有人想过要竭力去营救他们……何况费力克斯的计划中,是先摧毁了整个议事殿,杀死越多红衣主教越好,在陨石雨下落的过程中,势必会有很多无辜者丧命。用旁人的性命,来换取这些法师的自由……真的可取么? “但我选择阻止这个计划吗?圆环中的是我们的同伴,加入瑟银议会时我曾发誓尊重每一个人。何况圆环中的同伴,都被迫剥夺了自由和尊严,受到了终身看不见出路的囚禁;他们中也有很多像伍迪这样,并没有多少罪孽,仅仅因为法师的身份就遭遇慢待的人。他们就该沉默地承受这一切不公正么?埃文,我……我的处事原则,是摒除一切个人感情的干扰,做出最合乎理智的决定;但原则是没有立场的,人却必定会有一个立场,而我恰巧自出生起,就站在了法师的阵营中。” 埃文轻轻叹了口气,从修伊特难得说出的这么多话中,感受到他当时的迷茫。 这件事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有一方要承受不公。哪怕是埃文自己站在当时修伊特的位置上,也根本没有完美的策略。 修伊特听到了这一声叹息,他微微侧过脸凝视埃文,许久后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接受了瑟银议会的大奥术师的位置,这几年一直在为奥术师奔波,我见过很多法师,有些像灰袍格雷,有些像蕾莉安娜女士。我向来游刃有余,我的原则和我的判断标准能够帮助我做出决定,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两难之境。这件事让我忽然觉得,理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每一件事都衡量其对错和利弊,反而让我渐趋困惑。就比如选择无辜的人,还是选择圆环法师;哪一方更重要,哪一方更正义;救下哪一方,是对这个世界而言更好的选择?我怀着这个问题去问过你……” “我?”埃文有些吃惊,他回想了片刻道,“你是说,当时你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说是……‘用少数人的生命去换多数人的自由’?你居然是在说这件事……” 修伊特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抹笑意:“那时我也不是故意惹恼你,但是先提出一个糟糕的问题,有助于分散你的注意力,否则以你的洞察力,很轻易就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饶是以埃文的好脾气,在回想起那天的两个问题之后,也有些恼怒道:“修伊特!你那一肚子黑水简直是糟透了!居然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满脑子都是圈套,你这家伙……你简直……就是个法师中的法师。” 修伊特揣起了双手,坐得很是沉稳,显然对圣骑士的指控一概认罪,但死不悔改。 埃文独自气了一会儿,仍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又道:“接下来你又想了什么?最后又为什么决定让伍迪临时告诉我?还有,你是怎么被费力克斯抓住的?” “我……是想去查看费力克斯预先布置的流星体,这种超大型法术必须准备很多东西,但没想到他会亲自在场,一时不慎就让魔灵被他抓住了。”修伊特脸上有些不快,显然被自己的兄弟当场抓住这个事让他觉得很是丢脸。 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并说道:“其实我原本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任由事情自己发展。但是你那天的回答又让我有些犹豫,我又回去圆环寻找伍迪,但是在路上我遇到了几个教会学校的孩子,他们拿着伍迪做的八音盒,里面放的是崔斯特之歌……” 埃文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他们不知道八音盒来自哪里?” “不知道,他们只是觉得八音盒很有趣,歌也很好听。”修伊特沉静地叙述道,“我跟了他们一会儿,决定不理智一次,就变成伍迪的样子过去问他们,如果有一所学校可以教他们这个八音盒是什么原理、如何制作,愿不愿意学习。他们点了头。我又问他们,如果这所学校教他们世界的真理,教他们恒星为什么发光、海洋为什么是蓝色、人的眼睛为什么会流泪,教他们不需要神术就能够改变世界、改变平民的生活的方法,愿不愿意学习。他们摇了头。” 修伊特的话语停顿了一会儿,埃文心中百味杂陈,续道:“为什么摇头?” “他们说恒星发光,是父神的旨意。”修伊特眼神有些失焦,似乎落在了远处,许久后喃喃道,“就这样。” 年幼时,他曾经深夜攀爬克雷菲尔德家地下室中的藏书架,在厚度超过他的手掌大小的书中翻阅寻找。书中说:恒星的发光,是因为在它体内有无数人眼看不见的粒子在不断诞生和毁灭,每一束光芒都是这样的生生灭灭换来的。 为了这个答案他悄悄追寻了数月,直到了悟这个过程都有着怎样的细节;而每一个法师,都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疑问。 也许几代法师奉献了全部生命、全部热忱、全部智慧和骄傲,才能明白我们赖以为生的阳光是如何诞生的;每一个这样的答案,都理应得到尊重和感激。 但在教会学校当中,这样的疑问却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 孩子们说:恒星发光,是神的旨意。 修伊特双手交握,神思逐渐从回忆当中抽离出来,他说道:“我忽然觉得想要把伍迪救出来,至少他还记得崔斯特之歌,还知道制作一些小玩具的手艺。所以我就告诉他,如果遇见你就把计划全都说出来,这样他就能活了——因为我知道你会参加火刑,如果他遇见你的话,一定是在火刑架上。” “我确实从火刑架上把伍迪给放了……那他最后逃出去了么?”埃文问道。 “不知道。”修伊特答道。 两人面面相觑,当时他们追击费力克斯的情况太过复杂,谁也没有注意到老法师。 埃文深深地叹了口气,而修伊特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我就这样做了一个不理智的决定。费力克斯的计划会不会被你得知、然后被你阻止,取决于你有没有决定救下伍迪。” 埃文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家伙偶尔不理智一次,也简直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评价好。” “我其实想过,不如告诉你这一切,你可以救回所有人……但你知道计划之后,就绝不会拿人命冒险,不可能让营救计划继续执行。”修伊特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你既不会任由费力克斯杀死无辜平民;也不可能让伍迪这样的圆环法师被终生囚禁在圆环当中,或被送上火刑架。” “其实我当时……刚知道这个计划,也考虑过找你帮忙来着……”埃文呃了一声,小声说道,“我觉得你肯定也不会看着无辜的人死在费力克斯手下,至于救不了圆环法师的话怎么办,那更简单,你是法爷,他们也是法爷,一群法爷肯定会有办法的。” 修伊特:“……”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望了半晌。 ☆、第77章 他们在大厅中说了一会儿话,魔灵从窗外飞了进来,围绕着修伊特一阵蹦达。 法师随手招了招,令魔灵飞到手上,接着与它交流了几秒,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说道:“凯尔·斯宾塞跟你一起被传送过来了,现在在我的迷宫里迷路着。” 埃文讶然道:“他是追来的,还是意外?” 半小时后。 “……是意外。”凯尔苦笑着举起双手——他正被魔化绳索捆绑着,示意自己毫无威胁能力,“我没想那么多,只是看见你们往传送门里冲,怕会出什么事就……” 埃文眉头微蹙,看着凯尔道:“说真话。” 凯尔的话头被他哽住了,好半晌后叹了口气,只能老实交代道:“我想阻止传送门关闭,圣廷的队伍就能跟着追击费力克斯,我才好继续跟着蒙特罗混,上次我被你抓到以后他们开始质疑我了……我得做点什么表明自己的立场。” 埃文脑子里慢慢转过凯尔的几个阵营,感觉是一团乱麻,忍不住道:“所以你究竟是为教廷虔信派做事,还是蓝铃花那个刺客组织,还是你母亲斯宾塞女伯爵那边?” 凯尔嗯了一声,认真地说道:“我不为他们做事,哪边是对的,我就帮哪边。这一次秘血阁下的计划殃及无辜,蓝铃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派我协助过这个计划,我很郁闷,所以要帮圣廷追杀他。” 埃文呃了一声,竟然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凯尔似乎在几个阵营都呆过,也对几个阵营都没有什么忠诚心。 在这两人对话时,修伊特安静地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凯尔来回看修伊特和埃文,好一会儿后试探道:“就像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为哪边做事,是奥术师那边,还是教廷或者圣殿骑士团?” 埃文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至极地说道:“好吧,修伊特也不站队伍,你们都是任性的家伙,我明白了。” 修伊特慢条斯理地总结道:“至少现在我们站在这里,都是来让费力克斯付出代价的。” 不久之后,修伊特又收到了来自瑟银议会的会议通知,当即就让魔像带他们略作休息,自己则下到地下室当中去。 埃文与凯尔同进了一顿气氛诡异的晚餐。 中途埃文忽然问道:“你之前杀了圣殿骑士团的牧师长,是来自蓝铃花的命令?” 凯尔吓了一跳道:“不不不我不是故意杀你的骑士团的人别杀我……” 埃文:“……我不是来寻仇的。” “……喔,”凯尔将自己吓掉了的叉子重新捡了起来,“那就行。你估计不知道牧师长一直是唯权派的人,之前拜伦三世在位时,他就煽动圣殿骑士团参与斯宾塞女公爵去北边平乱的战争……” “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个很复杂,唯权派一直在跟卡萨帝国的皇帝陛下建交,如果皇帝能得到圣殿骑士团的支持的话,斯宾塞家族的兵权就显得不那么恐怖了,而且战争结束得越轻易,也就越有理由要求斯宾塞削减部队数量……皇权的巩固也有利于教权的巩固,唯权派很担心拜伦三世死后,虔信派会得到教皇的位置……”凯尔张口就说,他语速很温和,内容也很充实,同时也没有忘记填饱自己的肚子。 埃文就听得满头雾水了,两手交握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他表面上深思熟虑地点了点头,内心里则想道:半点也没听懂!修伊特救我…… 时间推移到傍晚时分,又有不速之客意外到来了。 小凤凰在花园中玩耍时遇到了客人,还领着他一路跑到了埃文面前。 埃文严肃地看着眼前肥硕无比的鹌鹑——它的个头和小凤凰差不多大,一边愉快地与小凤凰在半空中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一边发出啾啾喳喳的叫声。 凯尔站在旁边也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自然界真的是很奇妙,这么……丰满的鹌鹑也能够飞得像凤凰一样灵活?” 埃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那鹌鹑好奇地问道:“德莱文先生,我也有这个疑问。你的这个鹌鹑形态,真的是仅靠一对……这么小的翅膀就飞行起来的吗?” 鹌鹑在半空中停住了,险些被追上来的小凤凰一头撞飞,好不容易稳住以后,飞快地扑闪着一对完全不成比例的袖珍翅膀,发出德鲁伊的声音道:“我才不是鹌鹑!我是枭兽!枭兽!别看我看起来肥,其实只是毛比较厚而已,我飞起来很灵便的!” 凯尔:“……” 埃文喔了一声,又问道:“好吧,德莱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德鲁伊还没有说话,只听旁边的凯尔惊恐道:“你……你是德鲁伊?” 德莱文上下打量凯尔,认出他的穿着是教廷的红衣主教,不由翻了个白眼道:“埃文,你身边怎么又有年轻的牧师傻瓜?我可不想把以前那一幕重演一遍……” 埃文无奈地笑笑:“德莱文,这位是凯尔·斯宾塞,他可和塞西斯不一样,他的主要职业并不是牧师,而是刺客……” 这回轮到德鲁伊目瞪口呆了。 他们在花园里坐下,德鲁伊从鹌鹑……哦不,枭兽形态变回了人形——小凤凰彻底傻眼了,蹲在埃文的头顶,一直盯着德鲁伊看。 德莱文有些害羞地扭捏着说道:“小奥小亲亲,刚才我们玩了这么久呢,你不认识我了?” 小凤凰看着他愣了半晌,突然惨叫道:“埃啾啾!埃啾啾!救命!” 德莱文:“……” 埃文心疼地把小凤凰揪了下来,小凤凰把头钻进埃文臂膀里,剩个屁股露在外面。 埃文咳了一声,说道:“德莱文,你是来找我的吧?” 德鲁伊有些幽怨地说道:“是啊,我哥又跟那群半人马占星师看见了什么,喊我过来帮忙……简直比主教还神棍。” 他的兄长,那名德鲁伊曾经在埃文的梦境当中示过警,埃文对此印象深刻,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挺神棍的。 凯尔坐在桌边,假装自己不是主教。 “我哥说你们很快就会出圣都科伦纳了,就让我提前飞到东比尔伦斯来做好准备……”德莱文嘟嘟囔囔地说,“我在这里可等了一个多月,什么都没有!没有!问来问去,这里管事的是克雷菲尔德伯爵,就蹲在这个庄园外边等,等啊等的,就和这里的树聊天,他们说有个叫费力克斯的小年轻在砂石沼泽里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