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阮鱼儿自然毫不犹豫:“去康娘子拔霞供脚店罢,听说新进出了一种花胶鸡锅底,最是滋补。” 朱三不想去,阮鱼儿老婆管得严不许他去外面吃,可朱三光棍汉一个天天在康娘子店里吃,这昨儿才吃得花胶鸡,今儿自然不想去,正为难之际,忽得有几个小童塞了一份纸张给他:“客官,快正午了吃什么?别犹豫莫踯躅,快瞧瞧《汴京美食录》!” 嗳,这不是瞌睡了递枕头么? 朱三接过那纸张,阮鱼儿也凑过来看,他俩都略认得几个字,就见纸张正上方写着汴京美食录五个大字,左侧写着家常做菜秘法,右侧写着汴京美食堪要。 左侧那“家常做菜秘法”写得是:炖rou加橘皮可除腥味,并能炖得迅捷,节约炭火。 右侧“汴京美食堪要”写的是:遇仙楼的脂蒸腰子汴京一绝。下面则是以篇文章,想来是称颂这脂蒸腰子如何如何好吃的。 朱三认不得那许多字,他目光往正中一移,正中写着几个字却也认得:“康娘子炙rou店开张!”,再看下面画了一个烤炉,上面腾腾热气靠着rou串,胡同口画着一条金鱼。 阮鱼儿早笑道:“我们去那金鱼胡同!那里有康娘子的新店。”,朱三也是点头,康娘子开的每家店,就没有不好吃的。 朝报的背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字,朱三懒怠看那字,便想团成一块扔了。 “慢着!”阮鱼儿笑道,“兄弟,这字纸能不能给我?我娘子做菜正好用那上头写的诀窍。” 朱三大方递给他:“啧啧啧,真是屋头有人就跟我们这些光棍汉不一样。” 至于许多人不识字,那却没关系,因着汴京城里常有这说书先生帮市民讲解朝报的。只不过以往的朝报都是官府要闻,无趣得紧,这回的朝报却是耳目一新,说些做菜的逸闻,翻过页还有一个小厨娘的传奇故事。 茶馆里便坐着一帮人听说书先生讲那小厨娘是如何扮成男子模样进了学堂读书,又是如何遇到一位云游至自家脚店的大厨,不打不相识而后拜为师父的。 这故事跌宕起伏,其中又穿插着许多美食,让观众听得津津有味。 还有知道根底的人在旁分说:“这不就是汪行老儿子写的吗?那个败家儿子汪老三。” “可不是?他如今也算是浪子回头。” “那小厨娘是不是就是他师公?” “师公?那么说小厨娘如今已经八十了?” “哎呀不是的,如今连十八都不到,听说做菜一绝,如今她开的康娘子脚店满信陵坊闻名呢!在永平坊也新开了一家炙rou店。” “那我要去瞧瞧,这炙rou店如何好吃!” 朱三和阮鱼儿来到了炙rou店。 这炙rou店开在一个大院子里,先是进了门,便有伙计来迎,但见墙壁被打通,里头摆着桌椅,能直接瞧见里头院子,院子里别有洞天,屋檐下放着几个造型别致的烤炉,院子内则是几条板凳围着一个烤炉设置。 伙计便解释:“您要是想自己烤rou,便可坐在院子里自己烤,若是懒怠烤,屋檐下我们厨子便可帮您烤制。” 朱三和阮鱼儿选了自己烤。便被领到院子里一处烤炉旁边坐下。 掌柜得过来点菜,朱三已经认得这是康娘子,笑着打招呼:“见过康娘子。” 康娘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朱官人么?当初我们拔霞供店里您便是第一位顾客,如今新开张您又来捧场。”又扬声喊伙计:“送一盘羊rou。” 伙计大喊:“甲字一号桌,店主送朱官人一盘羊rou!”引得周围的客人都瞧了过来,想看看这么有面子的是哪位客人。 这荣耀,这排面,朱三脸上特别有光彩,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走进了那空无一人的拔霞供店里。他装作习以为常地摆摆手,点点头:“今儿都有什么吃的?” 康娘子笑意盈盈:“有羊rou串、有猪五花大蒜、有羊脆骨、还有鹌鹑翅、有果子狸1、还有春韭菜、有紫茄。” “那就都来五串吧。”朱三大手一挥。 “好嘞!” 借这机会朱三往周围看看,但见来吃饭的有小夫妻,还有带着父母来的,只不过人不是很多,加上他也只有三四桌。 他在打量这炙rou脚店,外头也有人在悄悄打量。 那人便是卜祚仁,他得知慈姑从云在天手里租到了脚店之后,心里恨意四溢,索性就到这脚店外头打探,看能否有什么可乘之机。 如今被他瞧见用餐人数并不多,不由得心里暗暗叫好:好你个康娘子,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不成?如今快到夏日,炙rou烟熏火燎,能有什么人来? 第52章 烤五花、羊rou串、烤鹌鹑翅…… “康娘子!” 慈姑一抬头, 却见是李军汉和他的军汉朋友们,后头还跟着个身形魁梧的大哥,忙上前福礼。 虽然有上司在, 李军汉却仍不收敛, 大着嗓门喊:“你这店倒齐整!” 还是他伙伴机灵,指着他们身后那身形魁梧的汉子向慈姑介绍:“这是曹军曹, 我们大哥。” 曹军曹冲慈姑点点头,便与下属一起在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李军汉犹在聒噪:“虽是夏日, 店里倒不热。” 店中竹帘低垂将外头的暑热拦住, 店内的大青石板砖适才才擦过, 地上湿漉漉, 店内桌椅间距比外头店要远些,轻纱垂幔, 叫人心里也多几份清凉,最绝的是院中居然引入了溪流,更绝的是有个小小水车, 将溪流中的水车上来,流水潺潺, 登时让温度降低了些, 院中更是绿植遍布, 满眼清凉, 再看店外院里几株藤萝攀援而上, 细细密密遮盖住墙面, 也挡住了外头的暑气。 曹军曹只点评:“这山墙比旁边的房子山墙高了一头, 院里又有流水,是个防火的。” 李军汉嘟哝:“头儿,今儿好容易休沐, 您就别说公务上的事,咱好好儿吃上一顿。”说着要过菜单,点了羊rou、猪腰、五花rou等物,张罗着要自己烧烤。 他们点完菜,隔壁桌阮鱼儿和牛三点的菜已经上了。 鲜红色的羊rou被切成小块,上面还沾染着孜然颗粒。猪五花三肥两瘦,片得薄薄,而后卷成卷,里面夹着一块大蒜。羊脆骨泛白,rou里带骨,骨里有rou。鹌鹑翅则被涂了一层褐黄色的酱料,闻起来甜香应当是蜂蜜,春韭菜则洗得干干净净,想必是韭菜尖稍易熟的缘故只切了根部往上一段,上面还撒着一层大红色的粉末,闻着应当是茱萸末;最后是紫茄子,肥厚的茄子已经经过处理,被切块挂面油炸过,金灿灿。 阮鱼儿在康娘子的指点下将rou串尽数置于烤架之上,身边早有个伙计拿着蒲扇过来煽火。 扇子一扇,火星明灭,烤架上的rou串也渐渐滋滋冒油,散发出好闻的油脂香气。 这香气飘到门外,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就驻足停留,在外头瞧瞧是什么好吃的。这一瞧,便拔不动腿了: 炙rou虽然常见,可没见过这等叫顾客自己炙烤的店,寻常百姓都是去炙rou店里吃人家后厨炙烤好的,只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会自备烤架,自己去郊野踏青时带着烤架炙rou。是以行人见炙rou稀罕,纷纷走进店里。 那边阮鱼儿和朱三的烤rou已经火候已好,朱三早就咽了许多口水,此时迫不及待就将羊rou串拿到嘴边。 热乎乎的碳火气冒上来,他顾不上烫送进嘴里,舌尖先是触碰到一层亮晶晶融化了的羊油,脂香满口,再触及到大块的羊rou,尽数是瘦rou,复有嚼劲,每一丝纤维都渗透了炭火香气,风味独特,还有孜然和胡椒粒在齿间咯嘣咬碎,非但不突兀,反而佐助得羊rou越发鲜美。 而后是蒜瓣五花rou,三肥两瘦的五花rou滋滋冒着肥油,吃一口先是触到五花rou独有的rou香,腌制过的五花rou有些胡椒香气,肥瘦相间很入味,里头的大蒜烤得发软,并没有往日辛辣刺激感,反而偏甜,淡淡的蒜香滋味留在了五花rou上,叫五花rou肥而不腻。肥美的油脂、纤维瘦rou,叫人回味无穷。 阮鱼儿牙口好,瞄准了羊脆骨。羊脆骨吃进嘴里嘎嘣嘎嘣作响,又脆又过瘾,rou中有骨,骨又连rou,还夹杂着瘦rou满口,孜然味四溢,吃起来别提多过瘾了。 被蜂蜜腌制过的鹌鹑翅膀经过炙烤,上面的蜂蜜已经焦糖化,变成一层浅褐色的焦糖将鹌鹑翅膀包裹得严严实实,咬一口,先尝到甜甜的蜂蜜滋味,而后是紧实的鹌鹑翅,这鹌鹑翅rou质紧致,用牙齿一丝丝扯下来,再搭配蜂蜜酱,吃得颇有些野趣。多吃几口就发现焦糖巧妙得将鹌鹑本身的汁水锁在了里头,明明是炙烤,却没有想象中的干柴,反而汁水四溅,更显鲜嫩。 韭菜已经烤软,却又不是过分软烂,吃一口,上头红色的茱萸末辣了个满口,可后味又多了些熟韭菜的甜,有效冲淡了茱萸的辣。 经过油炸后的紫茄吸收了大量的油脂,而后在炭火烤制下慢慢变软,油脂一点点滴进炭火,时不时激得炭火“刺啦”冒出一股白烟,那烟火气熏烤下茄子多了一丝平日里没有的炭火气,更加硬朗,烤过的炸茄子软软的,甜甜的,满口油香,等取出来后蘸取烤茄子特有的蒜泥蘸汁后更觉风味不同。吃一口进嘴里,在牙齿的压力下,蒜泥汁水和油脂大量的迸发进口腔,大蒜末被热油浇过后散发出浓烈的蒜香气息,与肥厚的茄子呼应,口感上满足不已。 朱三一口气吃了五串羊rou串,发出满足的喟叹声,瞄见隔壁桌上有瓶酒,便又问慈姑:“店里可有什么酒?” 慈姑笑道:“有青梅酒、有荔枝酒,还有蔷薇酒。” 朱三满口rou香,便道:“来一份青梅酒。” 青梅酒被温过,暖暖的,又有些偏酸,带着青梅特有的凌冽清新,正好解腻。大口大口吃着烤串,再搭配着酸酸的解腻梅子酒,当真人间乐事。 这当口李军汉和曹军曹他们的rou也上了,曹军曹点了荔枝酒,酒味偏甜,却也能够解腻,军汉们七手八脚炙烤的rou串也好了,一人拿起一串,大口撸着rou串,大口喝酒,又兴高采烈高谈阔论起来,吃到兴起还有人拖了上衣,打着赤膊去外头比划拳脚。 他们各个是精壮汉子,满身的猛兽刺青,在外头豪情万丈你来我往比划功夫,间或喊着:“输了的帮我烤串!”,惹得外头的人时不时过来凑凑热闹,一来二去,炙rou店生意爆满,满满当当坐满了食客。 卜祚仁眼前一黑,恨不得喷出一口老血。他哪里想到这家店这般受欢迎?即便烈日炎炎,仍不减客似云来? 慈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她脚下生风一般应付着满楼的生意,别的店过了夕食只怕就渐渐冷清下来,偏偏这家店到了夜里生意更好。想来也是,夏日炎炎,晚上吹着凉风,摇着蒲扇,这时候能自己动手炙rou,该是何等舒畅。何况今日白天里许多客人去吃了之后回家当作趣事讲,惹得家人、邻人都过来凑热闹,店中生意红红火火。 这忙碌的当口,偏还来个不速之客:“康娘子,这里。”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线。 慈姑一见,托盘差点到地上去,来人正是濮九鸾。 他此刻脱了官服,一身青色便服坐在窗前,声音略有些清冷:“你白天没来官衙。”是陈述,却听着有些控诉。 “可是出了什么纰漏?不应当啊……”慈姑一愣,今天她新店开张,便叫徒弟们在大理寺堂厨做饭,反正如今第一批徒弟们已经学会了那些饭菜的做饭,“我尝过他们所做饭菜滋味,并无差错……” “和你做得不一样。”濮九鸾干脆抬起头来。 委屈巴巴的神情,略有些幽怨的语调。 慈姑还未说话,却被个小娘子轻轻晃了晃衣袖,扭头一看,却是几个红着脸的小娘子,她们小声问慈姑:“康娘子,白天那些刺青比试功夫的郎君们还来么?” 濮九鸾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慈姑哭笑不得,忙解释:“他们是背街里军巡铺的军爷,今儿是来店里吃饭,并不是店里伙计。” 那些小娘子们脸蛋红彤彤发出雀跃的声音,却没有走,反而找了空位坐下来开始点菜。这个说要点个紫茄,那个说要点个烤饼,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慈姑见她们有伙计招呼,便又去询问濮九鸾:“侯爷吃些什么?” “无碍,你做得什么都好。” 腻不搭搭的叫人直起鸡皮疙瘩,慈姑打了个哆嗦,抱起双臂:“侯爷可是来消遣民女的?”作势要走。 濮九鸾忙道:“跟隔壁那桌一样。” 慈姑这才收起一脸的不满,叫伙计做一桌的送过来。濮九鸾心里暗暗骂起了疾风,这个疾风,见自己为康娘子黯然神伤,便教了自己几招,什么“侯爷,你要没命夸那小娘子,说她做的什么都是好的。”什么“侯爷,烈女怕缠郎,你要厚着脸皮表明心意。”,如今看来怎的都不太对呢? 他咳嗽一声,正待说什么,却见后头小丁过来:“师父,正好有人送来濮家公子的书信。”手里还捏着信笺,脸上却一脸促狭。 濮九鸾眼睛几乎圆瞪,这个侄儿还真是死性不改,先前藏了他的书信,如今居然直接给慈姑写信?慈姑接过书信,只见上头写得都是“君问归期未有期,红焖鸡丁配鲍鱼。巴山楚水凄凉地,青梅冰糖炖雪梨。”之类的字句,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一笑,濮九鸾的心都凉了一半。 第53章 烤羊rou串 慈姑再将rou串端上来时, 濮九鸾见她又要走,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后忽道:“我不会烤。” “无妨, 店里有厨子专为不愿烤rou的客人代劳。”慈姑便将rou串又要端走。 谁知濮九鸾道:“你能帮我烤么?”他目光定定瞧着慈姑, 黑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叫人想到秋天深夜里的星空, 澄澈,深沉。 慈姑脸上无端发热, 便只得将盘子放下, 自己坐到旁边帮他烤rou。 木炭在炉里哔哔啵啵的响动, 似乎形成一道屏障, 将外头星夜里街巷里飘来悠扬的筝琴声、店铺里客人喧喧闹闹的声音、汴京入夜游人如织车马暄暄的声音,都屏蔽在外头。 屏障内只有他们二人, 屏障内的小娘子正专心致志翻转着鹌鹑串,翅尖一滴油脂汇集起来,低落到炭火上, “刺啦”一下飘起更大的火花。 濮九鸾心里无端心安,他也拿出旁边的一串羊rou串, 放在炉火上慢慢翻转起来。 这不是也烤得有模有样么?慈姑白了濮九鸾一眼, 濮九鸾装没看见, 笑得又放肆又张扬。 店内一脚勺儿要喊慈姑:“师父!这里有人结账!”却被岚娘一把捂住了嘴:“没看你师父正忙着?我来结。” 火上的烤串渐熟, 慈姑将烤好的羊rou串放在盘里, 没好气道:“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