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陈念像一只挂在窗外的孤魂野鬼。 她轻声发着音节,练习那句话:“你……” 夏夜蚊虫很多,咬她的脸颊脖子手脚,她仍在练习那句话:“你……” 夜深了,电闪雷鸣;终于,她听见卷帘门哗啦打开,很快,灯光朦胧。 她抬头望,盯着那扇窗。 屋子里各种响,拉椅子,开电扇,踢厕所门,尿尿,冲马桶……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少年料峭的身影出现在窗帘上,幕布拉开,金黄色的光芒破天洒下。 北野瞪着她,张开口,不发声。 陈念没有结巴,没有停顿,对他说:“你保护我吧。” ☆、chapter 10 chapter 10 陈念蜷缩太久,起来时全身发麻,差点从水泥板上摔下去,北野及时上前,抱住了一个粗糙而狼狈的身体,散着盐渍汗液和腐败垃圾的气味。 暴雨来前,狂风肆虐。 他把她从窗外拖进来,像拖一个麻袋。又把她头上衣服上的树叶纸屑不明垃圾抓下来扔窗外,渐渐动作有些不客气,末了,关上纱窗,寒声问:“谁弄的?” 闪电照得他和她的脸森白; “问你话呢!”她要是把椅子他能把她摔了,“他妈的谁弄的?!” 陈念低着头,很久后,低声问:“你的手,好了吗?” 北野神色微变,一身的戾气瞬间没了;拆了绷带的手不自觉动了动,人别过头去:“没事。” 两人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相对站了一会儿,北野觉得她就是一团棉花,他怎么都使不上力,憋着气说:“你去洗洗。” 陈念垂首在原地,手足无措。 北野想她还真是迟钝,踹一脚挪个窝,伸手要推她一把,碰到她后背,风干的汗渍把衣服结成硬块。 手指保持着触摸的姿势,她也没有躲开。 “给你找件衣服。”他拉开衣柜,随手抽出一件白衬衫递给她。陈念伸手接,看见自己手很脏,指甲缝儿里全是黑泥,手缩回来。 北野转身走进浴室,把衬衫挂在钩子上,回头发现她悄然跟进来了。 他走到墙边,从歪歪扭扭的架子上取下花洒,搓一搓水龙头上灰白色的水垢,低头指给她看:“这边是热水,这边凉的,”说着给她调水温,“水压不稳,你注意……” 一瞬间,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视线内,女孩脏兮兮的光露的双足走来,校服裙子唰啦掉在脚边,起初留有笔挺的线条,待水流冲走盐渍和污泥,那布料渐渐柔软下去,显现出它本应该有的清洁与雪白,像一块慢慢融化的奶油。 少年的心如同那件衣裳。 女孩的衣物接二连三掉下来。 沾满水锈的瓷砖上,水声迤逦。 北野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帘,目光贴着她柔嫩的肌肤,往上,一卷雪夜图缓缓展开,象牙白的流线,淡黑色的水墨,白雪绵延,夜光葳蕤,点两粒朱砂,似含苞红梅。 他最终看进她的眼睛,她看着他,似平定而紧张,似试探却谨慎。 一阵剧痛,他猛地后退一步,水温极高,花洒烫手。他赶紧把水龙头扳回来,弓着腰,有意无意让t恤遮住蠢蠢欲动的裤子。 调好了,他把花洒塞回架子上,迅速走开。 北野走到桌边失神了几秒,毫无意识地摸出一根烟点燃。 浴室门没关,水声淅沥。 他深吸一口烟,又缓慢绵长地吐出来,扭头看着亮灯的浴室。良久了,走过去,他站到地板的光线上,明暗如一道墙,他始终没迈出。 他背靠在墙上抽烟,听着水声,过一会儿坐到地上去。他低下头,一手搭在屈起的左膝盖上,一手伸进裤子里,来回套动。 汗水顺着鼻梁淌下,他的眉心打成一个结,最后,双腿发抖,人痛苦地闷哼出一声。 陈念竖耳听着,似懂非懂,站在花洒下,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战。 洗干净了,陈念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四处找洗衣粉,抽开洗手台下的抽屉,意外看见她不该看到的陌生物品。 她怔怔的,阖上抽屉,最终找到洗衣粉。 待她套着他的衬衫走出浴室;他正从窗外翻进来,手里拎着一袋烤面包,也不看她,不客气地把纸袋往桌上一扔,嫌弃十足,喂猫喂狗似的。 陈念把面包拿出来吃,见袋子里还有一盒纯牛奶。 她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大口。 吃到一半,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瓶花露水,不知被谁移到了显眼的位置。 陈念身上被咬了很多包,腿上是重灾区。 她拧开盖子,涂花露水。 电风扇一吹,满屋子清凉的花香。 北野始终坐在窗台上抽烟,背对着屋子。狂风鼓着他的衬衫。 闪电接二连三,不远处传来铃铛响,公路上的铁路栅栏落下,火车轰隆驶过,晚上十点了。 北野回头看,陈念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床上去了,面向墙壁侧蜷着身子,瘦瘦一只,只占了床的边角。 电风扇鼓起她身上他的白衬衫。他那件修身的衬衫到了她身上,那么宽大,像一件裙子。 风掀起白衣,衬衫下摆撩着她的腿根。 她白皙的柔嫩的躯体,像一团裹在他衬衣里的奶油;摸上去会化,还粘手。 北野含着烟,冷淡地看着。窗帘在他和她之间飞舞,就是这个地方,这个角度。 曾经,每个黄昏,火车经过的时候。 mama带回来的陌生男人会塞给他几块钱,让他去外边玩。mama把他赶出屋子,拉下那道卷帘门,他隔绝在外。门尚在往下,尚未阻隔孩子的视线,男人就迫不及待把手伸进女人的胸口。 他玩了一圈回来,卷帘门还不开。于是他从墙外爬进来,在窗户口,看见男人在母亲洁白的身体上耸动。 床板震颤;尖叫,喘息,脏话,各种声音痛苦抑或快活地和着火车的轰鸣,哐当,哐当。 嘴里的烟快燃到尽头。北野微微低头,张嘴,烟头掉在水泥板上蹦跶几下,灭了。 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打下来。他关了窗子和灯,到床上躺下。 床板往下沉了沉。 一床的花露水味。窗帘外有朦胧的天光。一室静谧,电风扇呼呼转着。 他在黑暗中问她:“那句话练了多久?” 她睁开眼睛,又垂下:“一晚……上。” “上次那个男的是谁?” “警……察。” “嗯。” 过了一会儿,北野说,“明早我送你上学。” 陈念在枕头上摇了一下头,道:“明……后天放,假。” “哦。” 再没别的话了。两人的眼睛各自在黑暗里明亮着。 窗外暴雨如注,像要冲刷掉一些脏污。 陈念太累了,阖上眼眸。迷迷糊糊要睡之际,床板动了一下,身后一沉。北野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陈念瞬间惊醒,浑身的汗毛竖起来。隔着单薄的衬衫,即使风扇在吹,他的肌肤也是发烫的。 她闭紧眼睛,一动不动。但他也没动,只是从身后搂着她的腰。 两人仿佛在试探,抑或是僵持。 过了不知多久,他松开她,转身过去背对她了。 陈念的身体脱了力,慢慢软下去, 隔几秒,薄毯的一角飞过来,搭在她肚子上。 一条毯子,各盖一角,背对而卧,竟一夜安稳。 风声雨声助人眠。 第二天,又是灿烂艳阳。 这便是雨季。 陈念醒来时,已上午十点。北野人不在,桌上放着鸡蛋和牛奶。 陈念起来吃了早午餐,翻开书本看书。快中午的时候,墙外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北野回来了。 她有些紧张,脑袋扎进书本里。 卷帘门起了又落,少年走进来,也没和她打招呼,自顾自倒水喝。 陈念拿眼角偷偷看地面,看到他移动的牛仔裤,裤脚上有半边鞋印。她便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一时间鼻子就酸了,想感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而他似乎也没什么话和她讲。 狭窄的屋子里装了两个人,气氛却跟死了的一样。 他倒在床上翻漫画,她坐在桌边看书,毫无交流,只有落地扇在两人之间摇着头,风一会儿吹到他这边,一会儿吹去她那边。 两人居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整天。直到太阳西晒,潮湿的屋子里温度渐渐堆积,越来越高。 北野起身,扔下漫画进了洗手间,尿尿,冲厕所,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