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我记得《溷元异闻录》中的确记载过溷元寒凌决,但《溷元异闻录》大部分不都是无稽之谈吗?我是把《溷元异闻录》当做传奇故事哄小徒孙们玩的。”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溷元异闻录》不是也有一半术法确有其事吗?众所周知,太微境蘅皋居的藏书阁,收揽天下奇书,而城阳老祖本人更是博闻广识,以学识渊博著称,他会的旁门左道和奇yin巧技,数不胜数,找到了溷元寒凌决的孤本,并传给弟子也不奇怪。” “可是,那小狐狸精所用的寒酥缠分明也与妖王很像啊,他会不会是妖王后人?” “城阳老祖最恨妖族,与妖王有血海深仇,三百年前,亲自手刃了妖王,怎么可能收留他的血脉?” “这倒也是,朝雨道君憎恶妖族,不是什么秘密。” “那无量宗也太丢脸了,新一代弟子质量堪忧,后继无人了啊,至少比太微境差得太远。” 城阳牧秋的三徒弟齐霜听得一头雾水,悄声问两位师兄:“师尊真的那么喜欢这个灵宠,还会亲自教导他功法?” 景岑完好地继承了乃师风范,很不苟言笑,对于八卦也不感冒,郗鹤神秘兮兮地说:“他们关系匪浅,教一点子功法算什么?什么灵宠,是娈——” 话还没说完,就被岑师兄打了一暴栗,悻悻地闭嘴了。 银绒自从那次“一战成名”之后,便成了秘境中被人追捧的焦点,可他还记得师父的话,不敢肆意声张,就连清田、清轩两人问起,也只含糊地说“是掌门仙尊教的法术”——银绒很鸡贼地想:反正他们也没胆子与祖宗对峙,还不是他怎么说怎么是,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竟与城阳牧秋的说辞一致,这是后话。 银绒也不敢再轻易与人发生争执,生怕再暴露些什么,于是后两日的秘境之旅一直低调行事,只是听说太微境那位辈分最低的弟子奎岳,似乎也有奇遇,不但得到了难得的机缘,还越级打败了高阶修士,因而名声大噪。 太微境一下子出了两位出风头的“弟子”,完全在气势上压倒了无量宗,不过这还不能作为师门大比的定论,最后的结果要看“长洲印”的多少——秘境再次开放出入口时,众弟子身上都可能会被打下写有“正”字的“长洲印”。 待到众人平安出了秘境,盘点时,才发现,身上被打下“长洲印”的弟子,共计一百三十二人,其中无量宗三十七人,太微境三十二人,千山门第三,有六人,星辉楼第五,有四人,其余门派,不过零零星星一两人,还有许多一位得到“长洲印”的弟子也没有。 得到这个结果之后,无量宗的范孤鸿掌门,以及众位长老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而玄阴谷之流,则比他们的主子还要得意。 当即高声恭喜范掌门,恭贺其夺魁之喜。 两派之所以一直互相看不顺眼,却始终无法撼动对方的原因,便是他们无论哪一方面都不分伯仲,如今三十七对三十二,差了整整五人,想必是无法追回比分,无量宗略胜一筹了。 无量宗一派抑制不住得意之色,也是情理之中。 见玄阴谷如此放肆,卜敬之堂主也不甘示弱,讽刺:“老夫没记错的话,你们玄阴谷一个长洲印也没得到,还折损了四位金丹巅峰弟子,谷主竟然能这么快从自家弟子身陨的悲伤中走出来,如此真心实意地为无量宗高兴,真是高节清风。” 玄阴谷谷主脸色一黑,词穷了,却还有其他无量宗派系的小门派参与舌战:“流雪凤凰堂也不过只得了一画,听说你们还拿了太微境的金印,正式成了他们的附庸?难怪,你们依附的太微派今非昔比,你们战绩平平也有情可原。” “是啊,太微境到底还是惜败,有一两个出风头的弟子又有何用呢?” “其中一个还是城阳掌门的灵宠,算不得数,太微境不会沦落到连一百人也凑不齐,要拿灵宠来充数了吧哈哈哈。” 然而,无量宗一派的奚落没维持多久,很快就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后,偃旗息鼓了。 无量宗虽然在人数上胜了太微境一筹,却在质量上落败。 他们得到“正”字笔画最多的,有包括叶耳和郑无妄在内的四位弟子,分别是:四画,三画,四画和五画。 而太微境得到三笔画以上的弟子共有六位,其中奎岳竟有满满的五画,凑成了个完整的“正”字,而更让人惊叹的是,银绒。 银绒一个人,居然得到了一个完整的“正”字再加两画! 虽说长洲秘境的评判标准一直是个迷,有人说与在秘境之中得到的机缘有关,有人说与弟子本身的资质有关,也有人说与弟子在秘境中的表现有关。 不论如何,“长洲印”是秘境对进入其中的修士们,最大的肯定,银绒一下子获得一个半“正”字! 这才是真正的一战成名! 银绒因为化形很晚,从小到大都是被同伴们耻笑的对象,每个人都嘲笑他资质低得离谱,做了两百余年的长毛畜生,才堪堪化形,化形之后,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就连师父的看家本领媚术,也学得聊复尔尔,除了皮囊漂亮之外,一无是处,是只看不到前途的狐。 这还是他第一次体验当“优等生”的感觉,出秘境之后,一整天都处于别人的追捧中,快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 “你真应该看看无量宗那些老家伙的嘴脸!胡公子,你太给我们太微境长脸了!” “范孤鸿老儿脸拉得那么长,都快掉地下了!” “按着惯例,掌门仙尊必定会给你和奎岳额外的奖励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下子拿了一个半长洲印?是不是有什么奇遇,修为一定大涨了吧?” 有什么奇遇?只是被你们掌门仙尊干了一天一夜而已,修为倒是真的大涨了。 银绒干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运气好吧。” 众人都道:“胡公子不要谦虚,我们已经听说了,你天资卓绝,很得掌门师尊的赏识,还被他老人家亲自教授功法!” 银绒心虚地问:“你们听谁说的?”到底是清田还是清轩,嘴巴怎么这么大?他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这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然而,却听那些弟子道:“是掌门仙尊亲口承认的啊!” 银绒于是又听了一遍自家炉鼎那番与他不谋而合的说辞,整只狐都听呆了。 什么叫心有灵犀?这就是了吧!可祖宗为什么要替他遮掩呢?当时银绒之所以一五一十把自己能够掌控寒气的事情都告诉城阳牧秋,是因为祖宗已明确告诉他,透过碧海金镜瞧出了端倪,他自知瞒不过——也不想瞒,毕竟祖宗还是炉鼎的时候,他曾经那么掏心掏肺地对他,将什么老底都说过了——便全数告知了。 银绒虽然不知道自家师父为什么三令五申不准他在外显露这项技能,但也知道这不是好事,如今还惹得城阳老祖为他遮掩,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严重,让人感到不踏实。 如今看来,人类修士聚集的地方,果然是个是非之地,既然出了秘境,就别再耽搁,找个机会便远走高飞吧。 而与此同时,城阳牧秋远远地望着被众人簇拥的少年,神色复杂,银绒,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会使用那只银狐的寒酥缠? “师尊,这次师门大比,咱们太微境拔得头筹,碾压无量宗,胡公子和奎岳功不可没,您打算怎么奖励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赏最出色的弟子结伴进入藏书阁闭关修炼吗?”景掌教恭恭敬敬地问。 城阳牧秋心不在焉地说:“你看着安排。” “是。” 景岑刚退下,就被齐霜拦住:“岑师兄,这次也是去藏书阁吗?” 景岑点头。 齐霜人如其名,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虽说是景岑、郗鹤的师弟,却比他们二人都显老,是中年人的长相,大约是容貌也能影响心态,齐霜连说话都带着股莫名的慈爱:“太好了,刚刚你不在,奎岳那孩子便缠着我问,是不是和那只灵宠……啊,不对,是胡公子,一起结伴闭关?现在告诉他结果,他一定很高兴,说实话,连我都会觉得这奖励有些枯燥,但他竟然期待成这样,也太好学了,岑师兄真是教徒有方。” 景岑还没来得及客套几句,就听刚刚还一副“这些琐事你们来做主就好”态度的掌门师尊突然发了话:“藏书阁的事,只奖励奎岳便可,银绒不用去。” 景岑和齐霜同时愣住:“为什么?这是惯例,每界师门大比中表现突出的弟子都应当奖励啊?” 城阳牧秋:“他并非我派弟子,是本尊的灵宠。”自己的书房直接连通藏书阁,银绒想看什么书不行?何必与奎岳那崽子一起闭关? 齐霜和景岑,并在场的其他人却都误会了:那只小狐狸精可真惨啊,有这么大的功劳,却连最起码的奖励都得不到,没办法,掌门仙尊只把他当做灵宠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第四十八章 (二更) 因为掌门仙尊一句话,银绒一天之内就感受到了人情冷暖。 从被清字辈弟子们众星捧月地夸赞,到如今无人问津,偶尔还有人用惋惜而怜悯的眼神看向他,只不过因为一句“他只是本尊的灵宠”。 “也挺可怜的,拿了那么好的战绩,也没得到认可,掌门仙尊只把他当玩意儿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让他是妖呢。” “我觉得胡公子挺好的,连清田师兄都说他很重义气,为了一个兔子精朋友,差点涉险。是人又怎么样,还不是有很多无情无义之辈?” “掌门师尊最厌恶妖族,把他养在身边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不过一直没把他当人,也有点可怜。” “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陈少主,现在都传开了,掌门师祖冲冠一怒为蓝颜,便是陈少主的一句话,他才不顾有损修为,进入秘境,杀光了所有蛊兽。所以,现在正主回来了,瓜田李下的,怎么能容许仙尊养只媚妖在身边呢?” “……” 各种揣测和同情,不绝于耳,银绒打了个呵欠,乐得清净。 罢了罢了,他知道他老人家心中有白月光了,用不着反复提醒,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和仙尊有一腿呢?他们明明清清白白,除了睡过几次,什么关系都没有啊! 银绒在红袖楼长大,一向觉得男男女女的那档子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因而也一直能很好地摆正自己的位置,从没奢望过祖宗会因为这点事便对他另眼相看。 如今就更不用纠结,反正是准备离开的。 银绒想回琵琶镇——如今这一身修为,回去就是衣锦还乡!他得好好炫耀一番,先把红袖楼包下来,好好乐一乐!再一口气包上十几个未经人事的良家郎君,体会一把当有钱老爷的乐趣! 只是长洲太遥远,回老家的最优路线,其实是跟随仙舫,先折返太微境,再去往琵琶镇,还能省下不少路费,银绒便没急着离开。 虽没急着走,却也没有一直与众弟子们待在一处,除了被那些怜悯的眼神看得受不了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得与城阳牧秋辞行。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那种感情——甚至压根没有感情,祖宗烦他还来不及呢——但好歹他受了他的恩惠,在蘅皋居学了那么多本事,又采补了他的阳气,才有今日,大家好聚好散,临走总要告知一声的。 更何况,琵琶镇毗邻太微境,大家日后还是邻居,今日不辞而别惹恼了祖宗,以后说不准也没他的好果子吃。 银绒算盘打得噼啪响,便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往城阳牧秋的房间而去。 掌门仙尊的天字号房门外仍旧徘徊着戴着黑兜帽的傀儡仆从,然而这一回,傀儡们却不似从前一般对银绒放水,几只傀儡鬼魅般拦住他的去路,无论银绒怎么左突右冲,它们都能预判他的方向。 难怪大家都怕这些傀儡,说这些死物比很多修士还要本领高强,原来从前都是在让着他。 “……”银绒无奈了,“我真的有事,只跟仙尊说句话就走行不行啊?” 傀儡自然不会说话。 银绒有些无语,仙舫不过两日路程,而明早就要启程,留给他“辞行”的时间不多了,他现在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意多耽搁,恨不得等仙舫一落地,就想赶回琵琶镇,但如今祖宗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不高兴,不愿意见人了,该不会一直到回蘅皋居都不搭理人吧? 正发着愁,银绒瞧见一个熟人,“奎岳!” 奎岳见到银绒,眼睛便一亮,先迅速整理了原本就很平整的衣摆,才有些腼腆地开口:“胡公子,我来找掌门师祖说奖励的事情,不能因为你是妖族,便不能……这样不公平,我想好了,若是他不准你去,那我,我也不去……” 银绒打断他:“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那个对我不重要,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奎岳马上说:“什么事?自当尽力!” “一点小事,帮我叫几个人,”银绒一指傀儡,“吸引一下它们的注意力,然后就跑,我了解那些人偶的盲点,按我的法子,不会被抓包的!” 奎岳望着银绒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点头小声说:“好。” 银绒觉得这孩子乖得不像话,还很容易脸红,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个越级挑战高阶修士的狂妄少年。 但这样也挺好的,也许名门正派出来的子弟,便是这么有涵养,银绒拍拍他的肩膀,笑出两颗尖尖犬牙:“谢啦!” 奎岳的脸好像更红了。 有了奎岳的帮忙,银绒顺利钻进了城阳牧秋的房门外,不过为了躲过傀儡们的眼线,他化作了更不起眼的小狐狸,抬起爪爪就要挠门,却听到房门里传出谈话声。 “牧秋,那日的事,谢谢你。” “救我太微境弟子,何须你来言谢?” “你总是这般冷冰冰的,但我知道,你外冷内热,嘴上说不愿,实则在暗地里帮了我很多……多年来我一直不敢与你联系,不是因为淡忘了你,而是……我害怕,怕再见到你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坏了你的道心。”那人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又舔着脸找过来,是因为又看到了希望,如今你只差一步,便能得大圆满,是不是不用再遵守那些清规戒律?当年的事,可否再提上日程?” 城阳牧秋断然道:“不行。” “是么?”那人苦笑一声,“为什么?” 一阵沉默。 屋子里安静下来,银绒躲在外面也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些傀儡一反常态,忽然要拦着自己了,原来祖宗有贵客,这位贵客和他关系匪浅,竟然叫他的表字——要知道,参加师门大比的各门派掌门长老、修真界叫得出名号的大能,都要尊称他一声“朝雨道君”或是“城阳老祖”。 那人的声音还很好听,温润如玉,即便看不到脸,银绒也能脑补出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