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陆景行则把自己车库里的车盘点一下，发现基本都是跑车，随口道：“下回买辆大车，宽敞一点的，稳定一点的。你躺着也舒服……” “嗯？”李可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分析不出来陆景行这话的用意，这是为了载她要买一辆车的意思？是不是太动干戈了一些，还是她理解错了…… 陆景行自知失言，轻咳了一声，正视前方，心里有些懊恼，怎么就把心里想说的直接说出来了呢。 “你家里人都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陆景行转移话题。 李可垂眸，答非所问：“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她抬头看着透明车蓬，车里便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李可说：“前面那个路的路口停就好了。多谢你了。” 陆景行缓缓刹车，看了下四处，有些荒凉，不像有住宅区的地方，目露疑惑，问道：“你确定是这里……没记错？” 李可：“……那个……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的，不会记错。” 她下车，朝陆景行挥了挥手，径直朝前走去，看样子倒确实熟稔。只是…… 陆景行倒车时恰好瞥到她停在了路边，拿着小化妆镜，左照照，右照照。 联想到早晨的一切，陆景行不由又心生狐疑，她什么时候这般注重过相貌了？ 再往后走，就是个卖艺术品的村落，倒是偶尔有文艺青年来此约会。 陆景行思来想去，还是将车停在了路边树荫下，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反正不是第一回做跟踪狂。次数多了，连心理障碍都没有了。 李可望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怕大家看了担心，拿出胭脂在路边稍稍补了下妆，才继续前行。 这是僻静的郊外。李可拐过路口，穿过一些低矮的平房，就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院门口挂着的牌子写着“圣心园”三个字，下面还雕着一行并不大的字：儿童福利院。 李可刚跨过门槛，十几个小朋友就涌了出来。挤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光着脑袋，左眼戴着一个眼罩，扯着嗓门喊道：“lejiejie！你回来啦！” 李可摸了下他的脑袋，说：“小明真乖。有没有想jiejie？” 小明揪着她的裙子，用脸蹭了蹭，喊道：“想，想，想。” 一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挤了过来，喊着：“lejiejie是我的，我的！” 这句话一出，小朋友群简直炸了开来，一个个都开始喊：“lejiejie是我的！”这时，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就趴下身子，挤进人群，揪着李可的裙子，用手指焦急地比划着手势，大意是“李可jiejie明明是我的！” 李可哭笑不得，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道：“楚楚，不要在地上爬爬哦。脏脏。” 说罢将她抱了起来，楚楚看自己被李可jiejie抱了起来，是其他小朋友都没有的待遇，便得意地笑了起来，比阳光还要明媚。又朝李可做了一个手语：“jiejie，我想你。” 看着她的笑容，李可心里一阵柔软，单手也对她做了个手语：“我也是。” “我也要抱抱！”有小朋友闹了起来。 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花衣衫的外国老太太，虎着一张脸，用有些不太地道的普通话，说道：“你们jiejie刚回来，肚子饿了，你们不让jiejie先吃个饭？” 她说话的腔调是凶巴巴的，但脸上还是漾着温柔的笑意。小朋友们也听话，立马让开了一条路。小明又揪了揪李可的裙子，说：“jiejie，来吃饭。” 李可笑着同她打招呼：“mrsmark，我回来啦。” 马克先生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冲李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le来啦，怎么又瘦了些。” 他一说，马克太太也发现李可虽然化了点妆，但脸上有些憔悴，一阵心疼，从她怀中接过楚楚，说道：“来来，快进来吃中午饭。今天是张婶做菜，是你爱吃的中国菜。” 李可笑眯眯地说：“我先去看看小茉莉。” “嗯。也好。她很想你呢。”马克太太笑着点头，道，“医生说情况比较稳定。” 李可上了二楼，来到了一个不大但却明亮的房间，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披散着头发，坐在床前，她脸色苍白，双颊消瘦，见李可来了，眸中便闪过一丝喜色，用低弱的声音道：“lejiejie。” 李可坐在她的床头，摸了摸她那充满针头痕迹的手背，看着她的眼睛说：“小茉莉，你变漂亮啦。” 小茉莉就露出甜甜的笑容，梨涡浅浅：“nicolejiejie，我最喜欢你穿这件衣服啦，像花仙子。” 李可摸了摸小茉莉因为生病有些枯黄的头发，说：“小茉莉才是花仙子呀，我们梳一样的发型好不好。” 她从包里取出粉色的缎带，一边给小茉莉扎蜈蚣辫，一边柔声问道：“马上要做手术了。害怕吗？” 小茉莉眼睛晶亮，摇了摇头，说：“jiejie，我不怕。jiejie，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李可手上的动作一顿，小茉莉今年10岁，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是什么意思…… 小茉莉见她迟疑，原本苍白的脸上就飘过一抹潮红，小小声地说：“是……是个明星啦。” 原来是有了偶像啦，李可会心一笑，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茉莉眨了眨眼，谈兴起了，也不觉得乏累了，说道：“长得帅，唱歌也好听，对粉丝也很好呢。感觉是个很成熟很稳重的大哥哥。” 小茉莉仰了仰小脑袋，说：“和小明小虎他们才不一样呢！还有……还有哦……他在一部电影里演了一个因为出车祸坐了轮椅的艺术家，但一直在不停地战斗，后来就能走路了，好厉害呢。” 看着小茉莉眼中的光，李可心里就有些心酸，这么乖巧的孩子但偏偏一出生下来就有病，柔声宽慰道：“小茉莉也很厉害呀，也一定能康复的。” 小茉莉笑着点头，说：“我会跟那个哥哥一样努力的。” 她又两眼放光地和李可嘀嘀咕咕了一会儿，李可想，原来有偶像，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 小茉莉又说：“jiejie，我想下楼走走。” 李可扶着小茉莉下了楼梯，刚下楼，拐角处就撞上了一个人。 “nicolejiejie！”小明看到李可，就焦急地说道，“唔lejiejie我和小明刚刚捉了个坏人，但是他说是你朋友。” 李可顺着小明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了……陆景行站在树下，一只手压着头上的鸭舌帽，一只手伸出食指比在唇前，示意抱着他的大腿的小虎禁声。 小虎两只手牢牢抱着他的大腿，满头大汗地喊道：“爷爷奶奶lejiejie。我抓到坏人啦！” 他个子小，但力气不小，陆景行怕伤到他，抬腿也不是，不抬腿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站在原地，小声说道：“嘘。我不是坏人。” 但一侧脸，就瞥到了李可，牵着一个小女孩，站在不远处，阳光强烈，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陆景行觉得实在丢人，又压低了帽子，打算趁这小孩松手立马就逃跑。 可惜，小虎嗓门还挺大，马克太太拿着擀面杖就气势汹汹地出来了。后头还跟着马克先生和一大帮孩子，马克先生撑开双手，作老鹰状护着身后的孩子。 马克太太一马当先，举着擀面杖就冲到了陆景行面前。 小茉莉脸红红地对李可说：“jiejie，他就是我喜欢的人……” 李可呆了呆，是啊，这就是……外人眼里“成熟稳重”的陆景行，她怕小茉莉受惊，低声安抚了她几句，不过小茉莉倒一点也不惊讶，就是嘻嘻地偷偷笑，很欢喜的样子。 看马克太太高举擀面杖的样子，李可忙不迭地跑过去，慌忙喊了一声：“马克太太……他是我学生。” 又俯身将小虎抱了起来，低声哄道：“这个哥哥不是坏人，小虎不用怕。” 小虎瞥了陆景行一眼，哼了一声：“jiejie，我当然不怕他。我刚刚都抓住他了。” 陆景行扯了扯嘴角，对马克太太点了下头，指着李可道：“你好……我是……nicole的……朋友。”才……不要说是学生呢。 他戴着鸭舌帽，看不清脸，但可以看到俊朗的轮廓，身材也好，站在李可身边，两个人就像画报里的人一样。 马克太太立马放下擀面杖，笑眯眯道：“欢迎欢迎。” 陆景行垂着头，此时只祈祷就此蒙混过关，不要被人认出来，否则就太丢人了。谁知马克太太下一秒就咧开了嘴：“ohdear.你是陆。” 孩子群中两个个年纪较大的女孩也蹦到了前头，仰着脑袋看陆景行，然后喊道：“陆景行耶陆景行！陆哥哥！” 小茉莉也慢慢地走上前，两眼亮晶晶的，拉了拉李可的衣角，红了红脸。 陆景行内心也不由发出了一句“ohdear”的喟叹，接着做了三秒钟的心理建设，而后脱下帽子，露出那张俊美无匹的脸，笑得若湖水荡漾，又如春风拂面，慢慢蹲下身子，和孩子们平视，声音亦是温柔：“小朋友们。大家好。我是陆景行，是你们nicolejiejie的朋友。” 孩子中认识陆景行的不在少数，顿时一阵尖叫。陆景行便偷眼去看李可，李可并没有看他，只是抱着方才那个“逮住”他的小男孩，小男孩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盯着他，小手抓着李可的衣领，依旧一副警惕模样。李可一直低声哄着那小男孩，神色温柔，连眼角也没有给他一下。 陆景行忽然就有些羡慕那个小男孩。 哄了小虎好一会儿，李可才放下他，低声对马克太太说：“mrsmark，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外人来。不过今天是他送我来的……我先和他说会儿话……” 马克太太正眉开眼笑，脸上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模样，一脸笑嘻嘻地说：“没啊没啊。是陆诶！大明星！天呀le你下回一定要跟我好好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哈哈哈……你们先聊先聊，要不要去楼上聊……” 马克太太眨眼，说：“我先带孩子们去吃饭……” 李可觉得马克太太是误会了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只能红了红脸。任由马克太太和马克先生将一大群小朋友带走。 人群散了以后，陆景行也松了一口气。但却看到李可寒着一张脸，一双眼瞪着溜圆，抿着唇，气鼓鼓的样子。 这是要找他算账了。 陆景行抬起手，先告饶道：“missli，是我的错。”眸光水润，清隽的眼角写满了无辜。 李可突然就生不起气了，愣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跟着来了？” 陆景行摊手：“没有啊，我想四处逛逛，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李可斜了他一眼，说：“小虎说他和小明看到你在门口探头探脑，然后才抓住你的……” 陆景行一撇嘴，方才他跟着李可，一路走来，看到了圣心园门口那块标牌，便愣在了当场。这里是李可的家？李可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陆景行跳起来便能看到里头，他看见十几个孩子喊着“nicole”jiejie扑了出来，迎着李可走了进去。陆景行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想进去问个究竟，又觉得这般贸然有些不妥，刚敲了下门，两个小鬼头就从墙后冒了出来，抓着他说他是坏人。其中一个小朋友盯着他说：“我刚刚在门口就看到你了！你跟着nicolejiejie来的！你一定是个坏人。” 想到此节，陆景行不由敛眉，低叹了口气，正色说：“我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你。想看看你家是什么样的。” 李可低首，细想想，陆景行这人常常是嘴硬心软的，上午还给她熬了粥，原先想生的气也慢慢化解了，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的。以前有过一些不好的事情，这些孩子也很容易被人吓到。所以马克太太不喜欢也不希望孩子被人打扰，我们一般都不会随意带外人来。” 陆景行也觉得有些抱歉，歉然道：“我没想到是这样的。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风吹过树梢，昨夜下过的雨水从叶间滚落，滴在李可的秀发上。但她似在思考些什么，浑然不觉，过了半晌，李可看着陆景行眼中的疑惑，轻声说：“我6岁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那时候这里只有六个孩子，后来陆续被人领养走了，只有我一直在，是马克先生和马克太太将我带大的，后来马克太太陆续又收留了其他被遗弃的孩子。之前圣心园有一位美籍华人林先生是赞助人，我就是靠他的赞助和奖学金完成的学业，林先生一直鼓励我完成小时候的梦想，学外交专业。不过后来……”李可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忧伤：“我留学时，听说林先生投资失败，就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想找他，对他说声谢谢，但是没找到……圣心园的孩子大部分是因为有先天性疾病被遗弃的，因此需要高昂的手术费，所以我接受了你这份工作。”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但神色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陆景行知道这样的故事背后肯定有着更复杂的故事。比如她一定有个注定孤独和忧伤的童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掉过很多眼泪，才能做到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站在树下同他这般平静地说这些话，才能带着笑意拥抱每一个孩子做他们最强大的支柱。 陆景行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了水滴。嘀嗒嘀嗒。像他的心在隐隐地触动。 世界也仿佛变得安静。 “nicole，你来吃饭吧。”马克太太站在厅堂门口，冲着树荫下的两人招了招手，“陆，你也来呀。” 陆景行微笑向马克太太致意，但还是低声对李可说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你要回来时同我说声吧，我来接你。” 陆景行放下手，转身想走，他觉得李可现在是不愿意他站在这里，打扰他们的。 但刚转身，湿润的掌心就触到了一缕暖意，回首便看见李可红着一张小脸，拉着他的手，略有些羞涩地说：“你来。一起吃。马克太太很少招呼外人的。” 那就是内人吗？ “好。”陆景行笑得温暖愉悦。 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往里走，她只是用拇指和食指轻拉着他，柔滑的指尖在他掌心里摩挲，不过几步路，陆景行却觉得像是走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