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他突然觉得闻舟尧的眼神有点说不出的意味。 接下来的那句话更是。 他说:“林俞,好奇心可以有,但你知道,真相一般都有代价。”闻舟尧放开林俞,手擦过林俞的眼尾,接着说:“这个代价你现在承受不了,所以不知道对你最好。” 忽悠了半天,林俞也知道闻舟尧就成心不想告诉他。 不说就不说了,林俞也不是非要问。 重点是他觉得刚刚闻舟尧的话说得他有点毛毛的,心里打鼓。 林俞有了部分空闲,三叔倒是突然找上他。 “你朋友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东边的小院里,林俞坐在走廊的横木梁上,手里转着一把雕刻小刀。 林正军提上裤腿,毫无形象地在廊下蹲下来,直接上手把昨晚淋了半盆雨的盆栽翻倒过来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就随便雕,能看得过去就行。” 三叔要一枚印章,林家传统工艺手工打磨。 上面的字也要求得简单。 林俞说:“雕个印章没什么问题,三叔,底下要刻上的“桓宗”二字是你朋友的字?” 三叔很随意地嗯了一声,说:“是个以前比较重要的人,不过我们因为一些原因……”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转了话笑道:“这个章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承诺要送给他的,底下就刻上他的字。我当时说林家雕刻堪称一绝,崽,你可别打我脸啊。” 林俞从横梁上跳下,道:“刚不还说能看得过去就行?要不放心,那你自己去找我爸。” “不去。”林正军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说:“他最近成天念叨我不务正业,找他肯定挨说。” 林俞:“你少带着林皓他们全建京跑,我爸肯定说不着你。最近好几个单子堆着,富叔忙不过来,到处找他俩。” 林正军乘着老太太寿诞回来那天,家里谁都看见了他的状态,大家都乐意看他活得真的和以前那般肆意张扬,真正的无牵无挂。 但谁也看得出来,他的故作轻松。 仿佛有种难言的,过于沉重的东西始终挤积压在他的心底和眉宇间挥散不去。只有不经意的时候,才会让家人窥见一点点痕迹。 林俞隐约猜到这个印章说不定就和那个向毅有关,但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不过既然答应帮忙,不管三叔打算送给谁,他肯定都还是得做得尽心尽力。 林俞雕好成品的那天,刚好三叔没出门。 林俞在老太太院子里找到他,他正悠闲地躺在老太爷以前常用的那张老人椅上晒太阳。 “今天怎么没出去?”林俞上前问。 林正军示意一下屋里说:“陪你奶奶。” “就这么陪?”林俞蹲过去,顺便把一早雕好的印章拿出来递给他。 两指宽,上面是用林家独特的雕刻方法雕琢修饰,上端做盘龙设计,繁复精致。 林正军伸手接过来,对着太阳看了半晌称赞:“黄花梨,这么好的东西给他也不算埋没。崽,你这手艺快赶超你爸了。” “还行。”林俞倒也不谦虚说:“练习的时候这类东西雕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林正军这才收起手里的东西,示意他坐下,回答他刚刚的问题道:“老太太这两天总念叨过去,我猜她可能也想你爷爷了。这所谓陪着陪着,就是知道彼此在旁边就好,我这些年往外跑得太多,现在看着林家这四四方方的天,也觉得漂亮。” 杨怀玉这段时间费尽心思的伙食还是有点用的。林俞看着他的侧脸,感觉远没有那天晚上乍一看那么让人触目惊心。 “那个人……就我和哥找到你那天见到的那个,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俞问。 林正军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说:“我还以为你能憋多久呢?”然后想了想道,“一个……好人吧。” 林俞很难去判断这个定义当中包含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三叔有些让人难受。 就像是他无声无息经历过波涛汹涌暗礁河流,最后只是风平浪静地说一句,他是个好人。 这激起了林俞记忆深处很多黑暗的部分。 因为知道,所有的平静淡然,之前必然有难以想象的挣扎痛苦。 林正军转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林俞还有些跟不上节奏,问:“我什么?” 林正军:“听说学校有人追你,咋样?” 林俞一点也不想提起蒋世泽。 随口道:“不怎么样,让我哥找老师解决了,这几天都没来学校。” 林正军古怪看他一眼。 “你和你哥……” “怎么了?” “崽,咱还小呢。” 这么小,就一副万事找老……哥的样子。 其他事儿看得倒是明白,怎么到自己就能被吃这么死,还一点没自觉的? 第28章 林俞真正和向毅面对面那天, 是在林家后门的那条小路上。深冬季节,那辆黑色的轿车每天下午都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段停在那排梧桐树下。 男人西装外面披黑色大衣,靠在车身上, 不说话,就静静待着,一直到夜深人静再离开。 “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林俞下午一个人挎着书包过去的,站在车身前看着他道。 向毅这人面对面看, 长相其实属于斯文类型,眉眼并不凌厉,只是淡淡的, 显得有些冷。他抬头看林俞, 问:“你叔让你来的?” 声音干涩, 疲惫尽显。 林俞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枚印章,收回视线,停顿了几秒摇头, “ 不是, 他不知道我来找你。” “林俞。”男人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说:“你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初中生,他以前总说他家有个年少早熟天赋极高的可爱小天才, 现在见着你我信了。之前你敢来别墅抢人,我就知道你和你哥闻舟尧差不多, 一样护犊子不要命。” 林俞一听关注点就偏了,眯眼:“你见过我哥?” “那倒没有。”向毅说:“有人把我老底都摸透了,你觉得我能不查查?闻家的人的确胆识过人, 但闻远山早死,闻家在西川都得伏蜇静待半点不敢有大动静,建京就剩他一个闻舟尧, 目前也难成气候。不过能做到这一步,也足以证明他不简单。” 向毅家境不俗,能查到这些东西也算正常。 林俞在这人面前更是半点掩饰都没有。 林俞:“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过你。”向毅转了话,说:“你三叔曾经给我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不然你以为你们那天晚上真的能进得去?” 林俞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他连自己小时候的照片都看过,证明他和三叔曾经的交往比林俞想象得要深很多。 至少,是三叔过去非常信任的人。 但因为那次见到三叔的状况,让林俞对眼前这个人的印象实在是好不起来。 林俞扯了扯肩上的带子,道:“我不管你们过去是怎么回事,既然你现在见不着他,就证明三叔不想见你。你不会想被我奶奶,几个叔叔知道你这人存在后的后果的,不要再来了。” 林俞就算有成熟的心智,但也知道三叔并不想家里人插手这些事。 他瞒着所有人过来,为的不是其他,是他知道这人的身份一旦在家里摊牌,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向毅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有时和你三叔真的很像,难怪他最喜欢你。” 林俞:“你说对了,不止我,林家的人都一个样,所以你最好识趣走远一些。” 向毅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阵,“林俞,虽然你可能很难理解,但不会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好。”向毅从车上起身,正对着林俞,举起手上的印章认真道:“回去告诉他,这样的结束在我这儿不奏效。我不想针对林家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我只要他。” 对一个差辈的人说这样的话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 但向毅对林俞的定义却不同。 他查过林家,知道林正军虽然和林家的本职基本不沾边,但对林俞的维护不仅仅是因为他性格讨喜,也是因为这是林家子承父业的小当家人。 他的存在意味着林家的稳定和未来。 重点是,林俞从头到尾的表现都证明,他知道自己和林三儿真正的关系。 不是朋友,不是合作伙伴,更不是什么见鬼的上下级。 放在往日,遇上林俞这样态度和年纪明显不符的人他或许会很有兴趣探究一番,挖出他年纪轻轻却眼光毒辣直接的缘由。 但当下他只觉得,林俞姓林,是林家人。 是林三儿心底最不能触碰的那块名叫家人的软肋中心。向毅奇异地觉得松了口气,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万重沟壑,因为眼前这个意外的“知情者”带来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把人伤得更彻底。 “林俞。”两人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林俞回头就看见了大步而来的闻舟尧。 “哥?”林俞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闻舟尧根本没有回答他,他从头到尾都一直看着对面的向毅。走上前了,伸手一揽将林俞挡在自己身后,看着对面说:“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不用找他。” 向毅看了看闻舟尧,又看了看沉默的林俞,突然了然地笑了一下。 他最后把视线定在闻舟尧身上,开口说:“找你好像的确比找他有用。” 林俞刚想张口,被闻舟尧用眼神制止了。 他上前一步说:“向先生,向家的轮船制造业遍布海内外,你既然有轻易cao控别人的资本,就没必要跑到林家的地盘上,对着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卖惨。林家当初已经有一个一时心软的人栽在了你的手里,你又何必紧抓着不放?还是说,你觉得,一个差点因为你父亲死在海上回不来,又因为你未婚妻九死一生的人,就该对着你死心塌地?” 林俞和向毅的表情同时一僵。 向毅:“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得远比你想象得多。”闻舟尧说:“我虽然不姓林,但也知道林家人都宁折不弯的脾气。你要是足够了解他,就应该清楚,所有的强制都会有极度反弹的一天。林家人不会屈就在囚笼,你以为你是为他好,实际上你和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没什么区别。” 向毅脸色发白,紧攥着手里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清楚。 当初林三儿想走,他决心把人关在别墅里的那天起,他就离疯只差一步之遥了。 那些从相识到走到这一步的所有记忆画面历历在目。 林三儿这人,骄傲,肆意,放纵且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