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蔺岳那年刚刚十五岁,哪里肯娶她,听得哈哈一笑转身就走。梅氏也不气恼,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这一跟就跟了五年,从江南跟到北疆,从武林跟到军队,甚至假扮男子应征入伍,她心思灵巧,在战场上计谋百出,凭借战功一直做到了千户,这才打动了蔺岳,终成眷属。 试想想家中有这么一文一武两个儿媳,上面还有个高武力值的婆婆坐镇,有谁敢找麻烦?有又哪个下人敢偷jian耍滑? “娘,刚才前门来报,回门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再一个时辰就到。”梅氏掀开门帘走了进苏红衣的屋里。 孙氏正帮苏红衣梳头,听得扭头笑着对梅氏说:“可算是出发了,娘这一会儿功夫都问了三次了。” 苏红衣叹了口气说:“虽然刘嬷嬷每天都托人带话回来,可见不到人,心里总是不安。秋儿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我身边,出门子那天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定是心里埋怨我……”话没说完,已经红了双眼。 “怎么会呢,娘,你可千万别这么想。”梅氏连忙过来安慰道:“小叔只是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开,等过几天想开了就好了。” 孙氏也在旁边说:“可不是嘛,小叔一向乖巧懂事,只会念着娘的好,哪里会埋怨娘呢?” 在两人轮番的安慰劝说下,苏红衣的情绪总算是渐渐缓和下来。 正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红衣的贴身丫鬟茗香冲了进来,急声道:“夫人,出事了!” 却说蔺秋天没亮就被喊了起来,几个嬷嬷伺候他换好衣服,又用了早膳,先去向皇后请安。 按理说太子妃回门的仪仗、服饰、给娘家的赏赐都有定制,不过楚皇后有意抬举蔺秋,请安的时候顺势又赏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件紫玉百香木盏让在场的嫔妃都瞪大了眼睛。 百香木是大梁国特有的一种树,因为能在不同的天气里散发出不同的香气而得名。百香木生长极为缓慢,十年生的百香木不过成人手指粗细,百年生的也才儿臂大小,要做出这个木盏非要千年以上的百香木。然而一般的百香木都是碧绿色的,紫色的百香木只有古老的医书中有记载,却从未有人见过。据说用这种紫色的百香木做成器皿,用以泡茶喝,不仅能治百病,还能驻容养颜。 “难怪皇后年过半百,看起来就像三十许的人一般。”所有的嫔妃们望着那紫玉百香木盏,眼睛都红了,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宋贵妃也捏紧了手巾。 楚皇后拉着蔺秋的手说:“当年蔺夫人在边关受了伤,九死一生的生下你,至今也未痊愈。这紫玉百香木盏冲茶能治百病,望蔺夫人早日康复。” 蔺秋点点头接了过来。 一旁的梁熙却是眼睛一亮。 自从那天被太傅一顿臭骂后回到景琉宫,见到蔺秋站在宫门处,以为他是在等自己,梁熙在感动之余,不由自主的开始关心起自己的这个太子妃。 蔺秋每天都要服药,那些漆黑浓稠的汤药,梁熙即使是闻一下,都觉得嘴里发苦,难为他居然能面无表情的喝下去。可是不喝又不行,蔺秋的身体实在太糟糕,一阵风也许吹不倒他,但绝对能吹病了。 不过现在有了紫玉百香木盏,嫔妃们看重的是它驻颜的功能,梁熙却只在乎它能治百病。 回到景琉宫,嬷嬷们去准备一会回门的事情去了,寝宫里只有梁熙和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蔺秋。桌子上放着一个雕花银匣,里面正是那个紫玉百香木盏。 打开银匣,梁熙小心的捧出了木盏,一丝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将木盏放在桌上,拿过旁边的茶壶,在木盏里倒了满满一盏的热茶。 突然之间,香气变得浓郁起来,让人仿佛置身百花园中,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闻到不同的香味。 “这才是真正的百香啊。”梁熙在心里赞叹着,端起木盏送到蔺秋面前,说:“来,快把这个喝了,以后你就可以不用喝那些苦哈哈的汤药了。” 蔺秋看了梁熙一眼,其实他一点也不介意喝苦药,任何味道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不过还是接过木盏把里面的茶喝了下去。 等蔺秋喝完,梁熙找来丝巾仔细擦干净上面的茶渍,又把木盏放回银匣中,这才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想到以后蔺秋身体好起来,心里顿时觉得有些高兴。 ☆、曾经的战争 时辰一到,仪仗铺开,梁熙和蔺秋坐着宫轿向蔺府而去。 路两旁等着围观的人很多,他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谈论的还是蔺家。 “要说起来,蔺大将军府一家都有这个。”说话的男人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横贯了几乎整张脸,他伸出了大拇指,说:“当年我就在军中,亲眼看见蔺夫人用一把长刀连砍了胡子五员大将,其中一个还是胡子的驸马爷呢。” “快给我们说说。”一旁的人连忙围了过来,虽说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那场战争实在太过惨烈,至今任然让说者流泪,听者色变。 “那还是十五年前,我刚刚入了边军,胡子隔三差五的前来挑衅,大将军让我们加紧cao练,还说迟早有一场大战。”那疤脸男子说起多年前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还真给大将军府说准了,三年后胡子就起兵八十万来犯。嘿,咱们大梁国一共也没那么多兵,还要防着南边和西边,整个北疆也没有人家的一半兵力。”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说起大梁国的那些个邻居,没一个是消停的,不说北边的胡国,西边的赞古国,就是南边的两个小国,越国和渥国也对大梁国虎视眈眈,时不时的弄点边境冲突出来。 那人接着说:“五月初的时候,前锋部队就到了松城城下,听说那先锋大将是胡子的第一高手,手下的副将是他的两个弟弟,谁知道第一次攻城就被蔺小将军砍了一个。我听说敌军退了之后,蔺小将军一刀砍下那胡子副将的头,拎在手上狠撕了一口,冲着那先锋大将喊,‘喂,你这手下的rou味不错,再送一个上来!’,直气得那先锋大将哇呀呀直叫,却怎么都冲不上城墙。” 男人的口才不错,周围的人听得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在听到蔺柏生吃那副将人rou的时候也没有丝毫不忍。胡国是游牧民族,大梁国多山地丘陵,他们并不需要,他们要的是大梁国的粮食和女人。每打下一座城他们就会劫掠一空,然后杀光男人,抢走女人和孩子。如果有个胡国人在这里,怕是最胆小的大梁人也会冲上去啃下一块rou来。 “可是没多久胡子大军到了,八十万人啊,光是连人带马站在那里就是黑压压一片……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见了腿肚子直打哆嗦,要不是手里有杆枪撑着,能直接坐地上。”虽然隔了那么久,疤脸男人想起当时的场景还是心如擂鼓。 没有人笑他,能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的没有懦夫,懦夫在战场上往往是最先死的。 “可是大将军说了,咱们身后就是大梁国,有咱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如果输了,就是把他们都推到胡子的弯刀下面,所以必须赢。” 最质朴的话也最打动人心,不管是说话的男子,还是旁边的人,都为这段十多年前的一段话而瞪大了双眼,目光中是对那个戍卫边关近二十载的男人的敬重。 “一连二十多天,胡子不断的进攻,几乎一刻也不停,我们轮番的上城墙,到后面就算是伤兵也得上,不过当时已经没有不负伤的了,连大将军也受了箭伤,胡子的箭都有毒,受了箭伤必须把那块rou给挖了。” 周围的人听得都打了个寒战,挖掉一块rou啊,想想都觉得腿软。他们不知道的是,胡国人的箭头上并不是淬的毒药,否则一场大战下来,上百万支箭,得用多少毒药?事实上,他们是把腐烂的尸体剁碎了,和马的粪尿搅拌在一起,上战场前把箭头在里面浸一下,别看简单,被射中了,不挖rou就一直长不好,因此而截肢甚至送命的都不在少数。 “好几次胡子都攻进了城,愣是又被我们拼死打了出去。蔺夫人前面杀的几员大将我只远远的看见,但最后那个却是在我面前砍的。当时我受了伤……正倒在街边,就见百多骑胡子冲了过来,我就从旁边捡了个断了的枪头,眯着眼装死趴在地上,想着等他们路过的时候,一枪扎进马肚子,那人非掉下马来,我再砍他一刀……” 疤脸男子咬紧了牙,周围的人也捏紧了拳头。如果一直装死,未尝没有活命的可能,可是这个男人却宁死也要杀敌……热血在所有人的心里涌荡。 “就在这时,一个红影子从旁边的院子里跃出,只见寒光一闪,一个胡子的脑袋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我旁边,看那人带的皮帽,上面又是金子又是宝石的,肯定是个大官。那些胡子大喊大叫起来,我听不懂他们喊些啥,不过也没喊几声就全被砍下马来,这时我才看清那红影子就是蔺夫人。蔺夫人砍的胡子大官就是那个前锋大将,胡子的第一高手。听说第一高手被一个女人杀了,胡子吓得当天就夹着尾巴跑了。” 疤脸男子说完了,周围却半天没人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听一个老人叹了句“女中豪杰啊”。 “当时蔺夫人还怀着蔺家小公子呢。” “现在不能叫蔺家小公子了,该说太子妃。” “……” 话题渐渐的扯到了蔺秋身上,大多数人谈论的是他身体不好,常年服药,甚至有人连蔺秋吃的什么药都一清二楚。 有人好奇的问:“听你们这么说,这太子妃每个月光是药钱就得好几百两银子,将军府居然那么有钱?” “欹,你是外地来的吧。”有人瞥了他一眼,说:“太子妃吃的药根本就不要钱。” “不要钱?”那人惊讶得张大了嘴,就刚才那人报的药材名,大部分可都是寻常人绝对吃不起的珍惜药材。 “你啊,有空去城南的静慈庵看看就知道了。”别人不想多说,况且这人问的话也不对头,谁也不是傻子。 那人还想再问,就听远处鸣锣开道,锣鼓喧天,太子妃回门的队伍过来了。 蔺秋乘坐的轿子在梁熙的后面,几个嬷嬷跟在轿子的两旁,手上都捧着些干果,时不时的抛给路两旁的小孩。本来按大梁国的风俗,捧的应该是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只因蔺秋是男子,只好临时改成了别的干果。 有些贪嘴的小孩一路跟着,甚至走到几个嬷嬷身边伸手要。几个嬷嬷都很高兴,因为大梁国的风俗,讨要干果的孩子越多,这夫妻也越和睦。 可是孩子越跟越多,发干果的嬷嬷却只有四个,分发的也不均匀,几个孩子闹了起来,他们彼此推来推去,最后扭打在一起。几个嬷嬷想制止,可是孩子实在太多了,她们根本管不过来。 路人们一开始还乐呵呵看笑话,可是场面越来越乱,一些路人开始帮着嬷嬷将一些打闹的太厉害的孩子们分开。可能是害怕被家长责骂,小孩们尖叫着四下逃窜,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猛的撞在一个轿夫的腿弯上,那轿夫摇了两下没稳住,一下跪倒在地,蔺秋坐的轿子整个向前倾,幸好剩下的轿夫们及时补救才没倒下。 就在所以有人都惊魂未定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轿子里滚了出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人都惊叫了起来,只见蔺秋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嘴角还有漆黑的血在涌出。 ☆、中毒 仅仅半天时间,几乎整个京城的老老少少全知道,太子妃被人下毒,现在生死未卜。 “你说是谁给太子妃下了毒呢?” “太子妃是在坐上轿子之前就中了毒,只能是在宫里被人下的毒。你说宫里谁会给太子妃下毒呢?” “这……不知道啊……” “你怎么那么笨啊!你想想,太子为什么要娶一个男子做太子妃?” “这我知道,因为不娶就活不了,象之前的几个皇子一样,在大婚之夜莫名其妙的暴毙。” “对啊,那你说,太子大婚之夜死了吗?” “没有啊。” “对啊,既然太子还活着,太子妃还需要是个男子吗?” “你是说……难道……他们就不怕大将军……” “大将军?嘿,嫁出去的儿子……” 类似这样的话在京城里流传,当苏红衣带着两个儿媳妇赶到皇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在等着,如果太子妃真的中毒而亡,一个实力强横的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情。 “你再说一次,秋儿中的是什么毒?”景琉宫的寝殿里,苏红衣脸色黑沉的坐在床边上,阴冷的目光仿佛淬毒的匕首一般,直直的刺在面前的几个御医身上。 “是……是锦兰……千香散。”胡子一大把的御医只觉得身体里仿佛塞满了冰渣子,任何的动作都能传来滋滋嘎嘎的响声。 “嘿嘿,锦兰千香散?王御医,你把我苏红衣当成无知妇人了吧?”苏红衣眯了眯眼睛。 王御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老朽也觉得奇怪,按理说这锦兰千香散只要入口就死,可是……老朽刚才取了太子妃吐出的血,血色漆黑,没有一般的血腥味,只有一股锦兰花的花香,这分明是锦兰千香散中毒的症状。” 苏红衣刚想拍案而起,一直立在她身后的孙氏却是扯了扯她的衣袖,说:“现在不是讨论中毒的时候,王御医,你就告诉我们,太子妃有没有危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王御医的表情有些茫然,不确定的说:“这也正是最奇怪的地方,刚才我给太子妃请脉,从脉相来看,太子妃身体内虽有余毒未清,但身体已经无碍,似乎比之前还要强健许多。” “真的?”坐在一旁,却一直没说话的楚皇后一下站起来,满脸惊喜。 “回皇后娘娘的话,确实如此。”王御医连忙回答。 “既然这样,太子妃为何昏迷不醒?”楚皇后又问。 王御医一头冷汗的说:“这……恕老臣无能,老臣实在是……” 坐在楚皇后旁边的梁熙突然说:“王御医,孤之前曾用紫玉百香木盏冲过一杯茶给太子妃喝。” “紫玉百香木盏!”王御医猛的瞪大了双眼。 “是的,会不会是因为喝了那茶,才解了毒?”梁熙一边问着,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银匣,想着是否该再冲杯茶,让蔺秋喝下去或许就能醒过来了。 王御医摇了摇头,说:“紫玉百香木盏虽然传说能治百病,却未曾听说能解毒。而且锦兰千香散毒性极强,吃下去只需三个呼吸,就……” “那……会不会是你弄错了?”楚皇后在旁边问到。 “回娘娘的话,如果是别的毒药或许老臣会弄错,这锦兰千香散却不会。”王御医停了一下,才说:“老臣做了四十三年的御医,曾见过三个中此毒的人。” 楚皇后微微一愣,突然想起一件事。 传闻中,前朝末帝梁喆并非皇后所生,本来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于是他使计毒死了自己的父皇和两个哥哥,将他们藏在自己的寝宫里,说他们三个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最后自己登基做了皇帝。 不过相信的人并不多,因为尸体会腐烂,会臭,可是梁喆做皇子时住的那个寝宫非但没有臭味,还总是散发出锦兰花的香气,直到梁喆登基后才逐渐消失。那寝宫被人称为锦兰宫,也正是现在的景琉宫。 想到某种可能,楚皇后的脸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都二十年了,难道还在阴魂不散吗? 屋里别的人都一脸茫然,只有孙氏站在苏红衣的身后,眼睛闪了闪。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蔺秋突然动了一下。 “秋儿!”苏红衣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蔺秋仿佛是抽搐一般在床上弹了几下,猛的坐起身来,“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来,又倒了回去,几乎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锦兰花香。 “御医!”孙氏刚喊了一声,就见王御医已经被一直黑着脸没说话的梅氏提溜着领子拖到了床边上。 王御医又惊又怒,胡子一个劲的直哆嗦,却是敢怒不敢言。梅氏是土匪之女,混过武林,进过边军,上过沙场,杀人如麻。得罪了她,睡觉的时候突然没了脑袋一点也不奇怪。无礼算什么,在生命安全面前,一切都是可以忽略的。 几个御医轮流请过脉,都露出惊喜的神色,最后还是王御医向楚皇后说:“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很快就会醒来了,刚才似乎将体内的余毒都给吐了出来。”说完他的老脸微微有些发红,虽然他知道,以锦兰千香散的霸道毒性,“把余毒吐出来”根本不可能,可除了这么说,他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太子妃现在的脉相就和完全没中毒一般。 即使御医说蔺秋还快就会醒来,他也的确是当晚就能动了,可是一直浑浑噩噩,除了发出一些模糊的声音,连眼睛都睁不开,直到三天后才真正清醒过来。 苏红衣每天一开宫门就进宫,守着蔺秋,象他小时候每次生病时的那样,直到关宫门才离宫。本来她可以住在宫里,可是想到两个儿媳妇,她最终选择每天往返。